3 『叁』

吃完早飯，葉宇沒說趕人走，葉淺吟也沒什麽要走的意思，父子倆很默契地誰都沒提起昨晚上的尴尬，只是兩個人之間總感覺還隔着點什麽，彼此壓着卻還是隐隐有些爆發的征兆。

張小梅在旁邊看得也有些心急，于是掏了張綠的毛爺爺，喊了聲：“小吟，去買瓶醬油。”

葉淺吟乖巧地把錢塞進屁兜，然後很是別扭地看了張小梅一眼，道：“給多了，張姨，而且……我現在也用不上存零花錢了。”

張小梅微微一怔，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啊，還記得那時候老葉總是說什麽男孩子要窮養，她這當後娘的卻偷偷地用這種方式給小吟存上了“私房錢”。

小吟一直是一個懂事的孩子，存上錢之後送給她的第一件生日禮物就是一支護手霜，後來又送了他爸一條皮帶，就是老葉一直藏櫃子裏的那條，……陸陸續續的，小吟從來都沒有亂花錢。

有時候想想其實一家人這樣也沒什麽不好，如果十年前老葉沒逼着小吟改口，眼下的處境會不會變得更好一點呢？如果當初她能夠站出來說些什麽，小吟會不會……

“張姨？”葉淺吟困惑地看着張小梅，“張姨，哪裏不舒服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哦，沒什麽。”張小梅緩緩地回過神來，把葉淺吟往門口推了一把，“你先出去一下，我再勸勸你爸，他其實就是嘴硬，那些話你也別放心上，有什麽委屈和張姨說。”

葉淺吟低着頭偷偷地笑了笑，然後輕輕地“嗯”了一聲，“二十年了，辛苦張姨了。”

“啊，你說什麽？”張小梅有些詫異地看着葉淺吟，她忽然覺得如今的小吟變得很“柔軟”，十年的打磨居然把小吟的嘴磨甜了？

葉淺吟背過了身去，走向玄關，穿上同樣細心準備好了的運動鞋，然後對着張小梅壞壞地笑了笑：小時候，葉淺吟倔強地以為不喊“媽媽”就等于不承認張姨；後來長大一點了又叛逆地覺得可以和爸爸對着幹這麽一件事兒也是很酷的；再後來青春期的時候，整天腦子裏都是亂七八糟的想法，他居然自私而又執拗地以為張姨對他好其實只是想聽他喊一聲“媽媽”而已，所以他就那麽不可理喻地騙自己說一旦喊了“媽媽”張姨就不會再對他這麽好了！

……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葉淺吟居然就那麽一點一點地接受張姨了，不知不覺間他居然已經習慣了張姨在家裏忙碌的身影，除了固執地不肯喊“媽媽”以外他早就把張姨當作了母親！在那幼稚的十年裏終歸是張姨用她的溫柔包容了他所有的敵意，媽媽沒能繼續讓他享受的母愛張姨給的只多不少……

“嘭——”

大門剛剛關上，門外的葉淺吟低低地念了聲“媽媽”，門裏的葉宇忍不住從沙發上站起來指着大門罵道：“小兔崽子，不是自己家啊！這是關門還是拆門吶！”

“好了，聽不見的！”張小梅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無奈地笑了笑，“真不明白，小吟哪兒招你了，就沒聽你說過一句好話。”

“你又慣着他！”葉宇松了松臉上板了太久的神經，然後腆着老臉去廚房一把抱住了媳婦兒，嗔怒道：“小兔崽子都是讓你慣壞的！”

“是是是，我的責任！”張小梅收拾了一下手裏的盤子，然後回過頭正經地問道：“老葉，小吟的事……你打算怎麽辦？”

葉宇頓了頓，正打算說他也沒想好呢，大門忽然讓人踹得砰砰作響！他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罵道：“死性！沒帶鑰匙不會敲門吶，是不是想吃皮帶了！”

然而，大門一開，入目的是兩張兇神惡煞的臉，還有一把泛着光的菜刀……

“找誰？”葉宇斂了斂眼底的詫異，然後盡量鎮定地問道。

“葉哥呢？”那個滿臉橫肉的那個大兄弟盯着房子看了一圈，沒找到人，于是不大耐煩地瞪向了一看就是紙老虎的葉宇，“我找葉哥，你是他誰啊？昨天明明有兄弟看見他在這片兒出現過，怎麽着，自己找到藏身的地方了就不管兄弟了？”

“……”

葉宇抽了抽嘴角，小吟有“兄弟”？他怎麽不知道？！然後吧，一看到這兩個長得奇形怪狀的家夥他就覺得惡心！小吟怎麽回來也不知道把屁股擦擦幹淨！

葉宇正在暗地裏埋汰兒子呢，另一個大兄弟突然一下子就沖進去打掉了張小梅手裏的手機，然後舉起了手裏的菜刀，“嘿！說你呢！打算報警是吧？告訴你，你敢報警就剁了你！信不信！”說着，他把銀白的刀鋒往張小梅的脖子上湊了湊，眼見着鮮紅的血液就要濺出來了！

乖乖，這玩得也太過了吧！

“住手！”葉宇猛地出聲喝住了那個人，然後把老婆護在身後，不滿地皺了皺眉，道：“你們和葉淺吟什麽關系。”

有那麽一瞬間，葉宇身上散發的那股子威嚴讓人不寒而栗。

“問你呢，你個老不死的還敢問我們！”提着菜刀的兄弟一下子就撲向了葉宇，不過發顫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此刻的心虛。

葉宇抽了抽嘴角，沒說話。

不想那兄弟居然以為葉宇是個好欺負的，他架着菜刀就氣勢洶洶地對瑟瑟發抖的張小梅威脅道：“有什麽值錢的東西，快拿過來！搶劫！”

入室搶劫？還當着他的面威脅他老婆？

葉宇攥緊拳頭正想好好教訓一下這兩個兔崽子，不料眼前忽然劃過了一只醬油瓶，“嘭——”雪白的牆上濺了一灘醬油，牆角大理石地磚上砸了一小灘碎玻璃渣，而那個前一秒還氣勢洶洶的兔崽子此刻正捂着腦袋，呆呆地看向了門口。

“葉，葉哥。”離門口近一些的那位仁兄賠笑着看向了面色漲紅的葉淺吟，“兄弟開個玩笑，您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嘿嘿，玩笑，玩笑。”

“誰TMD和你是兄弟！”葉淺吟拽起那人的衣領，惡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又很快地把那個拎菜刀的家夥丢到了三米開外，繼而偏過頭來咬牙威脅道：“別再讓我看見你們！下次再見信不信我剁了你中間那條腿！滾！”

“滾，滾，這就滾。”門口的兄弟弱弱地扶起同伴，然後低頭服軟道。

葉淺吟似乎氣得不輕，見兩個人遲遲不動作，他居然當着老爹的面狠狠踹了那兩家夥一腳，“滾！”

見人麻溜地跑了，葉淺吟的脖子還是通紅通紅的，整個人也是氣得直抖，不比他老爹火氣小。

沉默了兩分鐘，一切似乎塵埃落定了，葉宇白了兒子一眼，“長脾氣了啊？老子還沒死呢，那張臭臉擺給誰看！”說着，扶起了張小梅，又看了看牆上的醬油印子，忍不住皺了皺眉，“真是沒個省心的時候！”

葉淺吟抿了抿嘴，整個人像是被冰水澆過了一樣，居然很快就冷靜下來了。

“我，我再去買醬油。”

“回來！”葉宇沒好氣地瞪了兒子一眼，“買什麽醬油！還吃什麽吃，把這裏弄幹淨！”偷瞄了一眼牆上的印子，葉宇又偷偷看了一眼另一個方向，“還有……把那邊也收拾一下！”

目光所及，是一間只有空床的房間。

葉淺吟低着頭勾了勾嘴角：沒想到，即便是在這樣類似逃亡的時光裏，他們的“家”裏還有小吟的位置。

“發什麽呆！”葉宇不輕不重地踢了踢兒子的小腿，“還指望誰燒飯啊？去，燒三碗面來！”

葉淺吟悶悶地“哦”了一聲，然後對着他親爹傻乎乎地笑了笑——疑似撒嬌。

葉宇本想嫌棄地再罵兩聲，不過看着兒子轉身去拿鍋鏟的時候眼睛不知怎麽地就花了，心口似乎也在那一瞬間堵得格外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