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三省四市（二）

三月二號三號, 聯合模考進行。今年共有6個省12個市參與進來, 統一時間開考。

夏九嘉非常認真, 比高一期中還要認真。那個時候對手只有一個沈曦，現在卻是全國各地高手。

不得不說，六個省的特級教師商量出題, 做着要比R中月考更帶勁兒。許多舊考點新題型，有創意，不膩歪。

夏九嘉每科卷子都寫滿了, 除去選答沒有空的, 而且還有富裕時間。他喜歡先檢查一遍，在剩五分鐘時開始塗答題卡。

目前市面上有許多答題卡筆, 筆芯寬度與框子寬度相同，人拿着一抹, 便弄好了。可夏九嘉不喜歡用。他喜歡買2B鉛筆，削得尖尖的, 從框子四周開始塗，再往中間過去，最後一點兒都不塗出去, 也一點兒都不會缺掉。因為筆尖, 顏色漆黑。整個框是規整的深深的黑，微微反光，亮亮的有金屬質感，好像是被稱為“液體金子”的石油，怪珍貴的。他也沒有覺得這樣浪費時間, 手熟以後并不耽誤多少工夫。

最後一天考理綜時是不認識的人監考。打鈴以後，夏九嘉與沈曦坐直，老老實實放下水筆。老師收走卷子，卻在第五排的李霞那裏卡住。

只見李霞左手死死按住答題卡，右手想要再塗，可監考老師在扯卷子，一動一動，李霞無法對準框子。

“老師……”她說，“您先去收其他卷子行嗎……？”

監考老師聲音冰冷：“撒手。”說完用力一扯，可李霞再次按住。

并且，還趁監考老師一個不注意，将卷子塞到桌子底下自己腿上——因為考試，書桌堂朝另外一面。

監考老師說：“拿出來。”

“老師……您就讓我塗完答題卡吧……”

老師說：“嗯。”

聽到“嗯”，李霞一個高興，手上動作松懈，被監考老師一把搶走手中卷子！

她驚呼：“啊……！”

回頭見到監考老師繼續收卷子的背影，李霞眼神四下飄散，神魂不定。前面孫菲菲回頭輕聲安慰：“一模而已，沒事兒……”兩個姑娘關系一般，然而畢竟都在二班，她總不能一言不發。

監考老師握着厚厚一沓卷子重新邁上前面講臺，食指碾起那些摸起來輕輕薄薄的、同時又重若千鈞的紙張，一張張翻，翻過夏九嘉、沈曦、齊暖、孫菲菲……最後停在李霞那張皺巴巴的卷子上。她拿起一支紅筆，在某處寫了幾筆，接着說：“李霞，帶着筆，過來一下。”

“……！！！”李霞聞言十分開心，心想監考老師原來如此心善，想叫自己偷偷塗完答題卡——

可當她走上講臺、看到卷子，整個大腦都放空了。

老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霞，說：“在這簽字。”

那是卷子的總分欄。上面已被紅筆填上：【0。】

旁邊兩個大字簡直觸目驚心：【作弊。】

李霞慌慌張張：“老師……老師……”

監考老師想想，又在“作弊”兩個紅字後加了一個破折號，變成“作弊——拖延交卷”，用幾根手指砰砰敲敲，說：“簽字。”

李霞渾渾噩噩簽了，回到座位，眼圈發紅，裏面有水滾來滾去。

孫菲菲問：“李霞……怎麽了？”

李霞聲音帶着焦慮，小聲解釋：“我想多檢查會兒，留了正正好好的兩分鐘，結果塗卡太仔細了，就沒塗完……我想寫完，她算作弊……”

孫菲菲柔聲安慰。她皮膚好，唇紅齒白，很有效果。

“……”夏九嘉想想，也到第五排，隔着一排過道，面對李霞坐着，腿分開，兩只手腕搭在兩邊膝蓋上面。

大約過了一兩分鐘，他才對這過去從未講過話的女孩說道：“一模，又不是高考，別多想。”

李霞見是夏九嘉，應：“嗯……”

“……”夏九嘉猶豫幾秒，還是講了，“我也知道自己有點兒……嗯，這話可能不太中聽……不過還是得講，就是永遠不要抱有任何僥幸心理。別人網開一面，是他人好，得饒人處且饒人，可是不能假設對方人好，或者假設一定沒事。這只是一模，沒有影響，以後如果還是這樣……李霞，你會吃大虧的。”

他很清楚，李霞之所以會留出正正好好的兩分鐘，必是覺得即使最後還剩幾空監考老師也會讓她好好塗完。這種想法通常沒事。過去大大小小好幾十次考試，夏九嘉差不多每回都能見到沒塗完答題卡的——老師總是拔腳離開，最後再繞回來收卷。于是李霞有所松懈，再加上非常重視這回聯合模考，總想再多檢查檢查，沒想得到一個零分。

他不知道那個老師怎麽回事。是人“變态”，故意想看學生崩潰，還是嚴格，一切都按規章辦事。總之，李霞應當要意識到……總有些人拒絕放水。

重要事上別太“聰明”才更安全——誰能确定自己不是倒黴的呢？

李霞一副痛定思痛的樣子，說：“嗯……”

“一模而已，真沒事兒。”夏九嘉又勸她兩句，起身，回頭看看，說：“沈曦，走了。”

“好。”沈曦跟在夏九嘉後，晃晃當當走出教室。

“凍兒，”沈曦問，“怎麽樣？”

夏九嘉說：“一般。”

“一般是指……？”

夏九嘉一笑。

沈曦看着他家凍寶那個十分驕傲的樣，心裏喜歡，去拉夏九嘉垂在自己身側的手。

沒有想到夏九嘉卻忽然加大腳下步子，沈曦一下沒有拉到，非常失落。

在校園裏還是不能扯手的嗎？

結果夏九嘉一邊走，一邊将右手伸到身後，左右擺擺，沈曦一陣心動，連忙上前兩步握住，捏着。

二人攪着手指離開學校。

…………

很快分數出來。這次聯合模考LL省統一閱卷、統一排名，地點就在R中。

R中第一夏九嘉，總分732，語文143，英語147，數學150，理綜292。

第二沈曦，總分722，第三齊暖，第四孫菲菲，以前總在第五名的李霞300分的理綜被判作弊，一路掉到後半。

早上楊樹果一走進教室，六班同學就開始吵：“楊老師楊老師！這回6省12市，最高分是多少？？！！”

楊樹果的嘴角噙笑，十分難得地開玩笑，還是永遠老太太音：“你們希望是多少啊？”

全班一起拉長音道：“7——3——2——”

有人道：“我們牛逼全吹出去了，這關系到R中臉面了。”

“那天吊到飛起……”

“對啊，這最高分要不是732，那……臉就要被打腫了！”

也有人說：“我一直說當心毒奶，低調，攢人品……”

夏九嘉：“……”

他想起來了。

那天，在各互噴群中，有一個人頗絕望地寫打油詩，什麽：

【九嘉僞學霸，誰碰誰躺贏。

語文……

英語……

數學……

理綜……

六省大模考，立即現原形。】

楊樹果仍眼中帶笑：“你們說多少，那就是多少呗。”

沒錯，這次聯合模考，夏九嘉的卷子傳6省12市，各校老師争相觀摩。還有好事老師非要看夏九嘉照片，發現又“乖巧”又漂亮以後感慨這是自己子女多好。

安衆大叫：“耶！！！”

錢厚咣咣捅咕：“夏哥，夏哥，六省第一！！！”

大花癡蔣潔問：“那第二呢？”

楊樹果說：“727，沈陽Y中。”

全國59個同學都看着夏九嘉，說：“高五分……不是人……”

誰都知道，六省當中有好幾個高考競争非常激烈，學神倍出！

當然，也有一些同學模考分數、排名不大理想，沒有心情起哄。

誰第一，怎樣第一，又與他們何幹呢？

…………

中午夏九嘉帶沈曦、龍雲飛、羅婷婷與葉萌萌吃飯。

葉萌萌休學兩年，如今回歸校園，插入高一六班。

她說張洋老去看她，忘不了她，總說誰欺負她就弄死誰，讓她過好，非常可怕。夏九嘉要好好談談，萌萌表示暫時不用，反正高三要畢業了。

午休時去化學老師的辦公室問題，正好看到十班柳木子也在那聽題。

柳木子，高一期中考後向夏九嘉表白，被無情拒絕，因為當時夏九嘉用一秒就拆穿對方的目的——根本不喜歡他，只是想學做題！

兩個班的化學老師并不一樣。夏九嘉聽10班的化學老師輕輕嘆氣：“柳木子，你文科分都那麽高，尤其英語，147，和夏九嘉同分，可是……物理化學……就剛及格，這樣不行的呀，光兩科好有什麽用？你做這麽多題，每天都來問題，哎……各科平衡才行……”

柳木子微微張嘴，裏面兔牙半遮半露。

夏九嘉也沒有多待，非常快地走出屋子。

只是，他記住了那個表情……有些茫然，近乎絕望，不知如何才能提高理科成績。

當晚，高考沖刺家長群。高級群，2000人。

大家都在讨論6省12市模考。

各省排名還沒出來，可家長們心急如焚，紛紛在群裏面貼出各校大榜。這樣，他們可以看到自己孩子分數在其它學校能處于什麽位置，并進一步估摸在省內的排名。

群裏充斥各校大榜，而R中的尤其顯眼，因為即使在六省中，它也的确實力超群。

顯眼中的顯眼位置，自然就是那個“第一”。

夏九嘉。

有家長問：

【太陽加月亮：夏九嘉的父母在這嗎？可以分享教育經驗嗎？】

【快魚的魚：有人認識嗎？拉進群裏呀。】

衆人呼喚許久，蔣潔媽媽才發言說：【夏九嘉和我姑娘是一個班的。】

大家立即變得很high，消息刷屏式地滾動：【那應該有六班家長微信群吧？單敲一下，邀請他來這邊呀。】

蔣潔媽媽說：【他的家長……好像不管，有時候連家長會都不出席的，我閨女說：放羊教育。】

【太陽加月亮：…………】

【快樂的魚：…………】

他們付出各種努力，晚上回家也在交流，就希望能提高一分兩分，結果人家學神爸媽放羊教育。

最後一堆家長只能嘆息，感慨：【人家天生學習的料。】

…………

第二天的陽光溫暖。東北冬天長，夏天也長，春秋稍縱即逝，捉不住。嫩樹抽出新芽，一片生機勃勃，只是乍暖還寒，在生機中偶爾又有一絲反複，然而終究還是好天。

這天發生兩件事情。

第一個是，從今天起六班座位八排輪換，直到高考。

有些家長對楊樹果表達不滿——自己子女分數不高，便得永遠坐在後面，不管看、聽都比別人更加辛苦，很不公平。楊樹果沒有辦法，同意八排輪換，讓所有人都有機會坐在前排。

“懂了？”楊樹果在講臺上說，“以後每周換座向右後走，最後一排換到第一排來，既換行，也換列。”

沈曦道：“懂了懂了。”

“另外，”楊樹果又說道，“以後不用收拾東西，桌子椅子跟着人走。”之前換座經常有人落了東西、丢了沒了，引起同學間的紛争。還有人書桌堂髒亂，有果皮紙屑，也叫新同學不高興。

沈曦：“？？？”

楊樹果又說：“以後，目前桌子、椅子就是你來負責。必須愛護、保護，不能寫寫畫畫，要讓老師發現就唯你們是問。”

沈曦再次：“？？？”

“……”夏九嘉打量沈曦。

這周，也不清楚怎麽回事，沈曦坐到個破凳子——正常來講，凳子上半截與下半截間該有六個螺絲，一邊三個，将上半截和下半截牢牢貼合在一塊兒。然而這個凳子，兩邊各剩一個螺絲，沒了四個。于是，因為只有兩個螺絲當支撐點，凳子坐面可以前後晃動，好像一個鐘擺，人需要用腰背掌握自身平衡，讓凳子板兒與地平行，稍微放松就會仰到後面去，或者栽到前面去。

這……沈曦必須帶着這個破凳子，過三個月？？？

沈曦自然不幹。一下課，他就跑去前面講臺，血淚控訴那個凳子。

“好，知道了。”楊樹果點頭，“我和年紀組長講，讓她和學校采購講。盡早弄來新的凳子，這幾天先對付一下。學校桌椅必須統一，要向原廠下新訂單。”

沈曦說：“OK吧。”

楊樹果：“……”

第二件事，全校轟動。

20班一個學生，近半年來一躍成為高三标杆、學生榜樣、差生希望的20班一個學生，考了一個讓人跌破眼鏡的分數！

自從進入高三，那個學生每回大考前進100名，幾次後竟從最後一百變最前一百。每個班的老師都在把他當作激勵學生的例子，不厭其煩一遍遍說：“那個20班的李千源，半年之間分數提高好幾百分……你們只要努力，也有可能飛躍！”尤其愛講“美人兒”的語文老師是那個學生的班主任，更是“我們班的李千源”從不離口。

據說，他家長的獎勵物品，從iPhone，升級到iPhone Plus，再升級到iPad，再升級到Macbook，再升級到……讓大部分用千元機的同學們特別羨慕。

結果這次，他只考了300來分。

也不清楚過程如何，一個真相浮上水面。

東窗事發。

原來，他無意中結識到了總給R中印資料的印廠工人。于是，他每回月考以前都請對方幫忙拍下卷子題目。

他也挺聰明，每回多考五六十分，也不多，一點一點進步，于是變成“R中奇跡”。

然而其實他還是原先那個他。

真相一出，全校嘲笑，還得了個外號，叫“騙精”——騙老師、騙同學、騙家長、騙一切。

每個人都孜孜不倦談着八卦，而李千源則在教室不敢出來。

本來夏九嘉也沒有覺得這事與自己有關系，直到有天微信上面有人請求加為好友，還說：

【不好意思，貿然發信……我是20班李千源的好朋友，叫XXX。李千源被說是“騙精”，全校師生都在笑話……夏九嘉，我知道，李千源他很崇拜你，所以就想試着問下……你能不能安慰安慰，和李千源站在一起？如果有你的支持還有鼓勵，他肯定能好受一些……】

說完，還發來了一張微信ID名片。

如果是一般人，肯定無視，裝沒看到。

這種血雨腥風的人，這種亂七八糟的事，離得越遠越好，傻子才會摻和進去。

這個朋友也聽說過，夏九嘉的性格冷淡，因此并未懷有希望。

可夏九嘉不是一般人。

他真的加了李千源的微信。

并且安慰一晚，與他一起分析，他為什麽會那麽做，又為什麽有這結果。

最後，夏九嘉鼓勵對方：【作弊、騙人大錯特錯，但是未來還在你自己的手上。不要過于在意那些風言風語。這是代價也是教訓，但過了就過了，大家萍水相逢而已。你想考到高分，這點不是很好嗎，自己努力學習，争取能上一本，加油。如果遇到難題可以微信問我，也可以微信問沈曦。】

李千源十分感動，說他自己好受許多，打算好好念書。

夏九嘉便沒有再理。

當知道夏九嘉去安慰李千源後，安衆、錢厚簡直驚呆！！！

“不是……”錢厚瞪大眼睛，“你幹嗎要跳進去啊……那李千源那個樣子，萬一貼出聊天記錄，連你都有事！！！”

夏九嘉：“……”

他只覺得，既然別人開口，說自己能讓某人變好一些，那他就會答應。不管“某人”是好、是壞、是不好不壞，重點是他能讓那人變好一些。

他一向如此。

不允許有任何自己認為不夠光明磊落的地方。

旁邊沈曦嘆氣，伸手攬住夏九嘉，說：“凍兒啊凍兒啊凍兒啊…………”

夏九嘉：“嗯？”

…………

李千源的事沒有後續——他并未貼出記錄。

奇怪的事，沈曦那破凳子的事也沒有後續！！！

不知哪個環節出了問題，沈曦等了一個來月，第二次6省12市聯合模考都結束了，他還是沒等到新的凳子！

過來問題的同學都避免坐在那個位置。偶爾圍着聽的人多了，就抽簽，抽到“坐”的人就必須坐破凳子。

沈曦撐了一個來月破凳子，每天十五小時，時刻調節姿勢，腰不能有一丁點兒的放松，否則就會失去平衡，覺得自己已經練得可以媲美拳王泰森！

又是一次詢問未果後，沈曦伸手拍拍夏九嘉的屁股，說：“凍兒……”

“嗯？”

“你沈哥……現在腰部力量特別特別強勁……”

夏九嘉：“…………？？？”

那又怎樣？？？

他想：難道還會對我産生什麽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