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改口費

錢文麗跟周君梅不同,錢文麗之前一眼看中了鐘傳強,小夥子很帥氣,人事局工作,後來一打聽,名牌大學生,家裏頭據說還十分有錢,到底怎麽有錢也沒誰說的清,反正人家飯店紅火火的,樓房亮堂堂的,聽說他家還做水晶啥的,這樣的對象,擱在小縣城裏真叫打着燈籠也難找了。

錢文麗也沒旁的渠道認識鐘傳強,總不好自己直接找上門去吧?好在周君梅跟她中學同學,她找到周君梅這麽一提,熱心仗義的周君梅一口就答應了。而現在,錢文麗不樂意了。

“我不管,君梅,你答應了給我介紹他的。”

周君梅有些無奈地說:“錢姑娘,錢小姐啊,我答應給你介紹,也得人家自己個願意吧?我總不能把他給你搶回來塞洞房裏去呀!”

錢文麗說:“我算看出來了,是你自己個對他有意思了吧?君梅,咱倆可是處的不錯,你不能幹這不仗義的事。”

“胡說什麽你!他罵我少肝肺,我讨厭死他了。”周君梅說着不知怎麽有點心虛,又說:“我瞅機會再給你問問他,行了吧?”

周君梅就這麽個性子,有時候熱心的過了點,她還真又說了一回,照例是下班時間,鐘傳強騎着自行車慢悠悠地出了大門,周君梅從後頭趕上去了。

“哎,鐘傳強,你等等我。”

鐘傳強停住自行車,瞅着周君梅微微地笑。這丫頭這回是想幹嘛?不是還要當媒婆吧?

“鐘傳強,那天你見到人家錢文麗了,你覺着怎麽樣?你倒是得回個話呀?”

“你當媒婆還當上瘾了啊,說你少肝肺你還真的少肝肺。”

周君梅氣呼呼地說:“人家拜托我介紹,你答應就答應,你看不中就算,你怎麽老欺負我?”

鐘傳強就笑,誰叫你長着一張好欺負的臉呢?盡管你并不好欺負。他車子一蹬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住,轉過頭來說:

“那我今天給你回個話,你聽好了,你介紹那女的我沒看中,我看中那個媒婆了,你叫那個少肝肺的媒婆抽空給我也回個話。”

鐘傳強說完騎車就走。周君梅愣了楞,反應過來,一張臉就燒到了脖子根。等到她好不容易臉上退了燒,才開始發愁,這個話她可怎麽跟錢文麗去回?

鐘傳強一路騎着車子回了家,馮玉姜正好得閑在家,一進門,馮玉姜就覺着不對了,這孩子,怎麽這一臉得了便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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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子,回來啦?今天攤上啥好事了?”

“媽,沒啥。”鐘傳強往樓上自己房間走,走上幾級樓梯,忽然又扭頭對馮玉姜說:“媽,你喜歡啥樣的兒媳婦?”

馮玉姜一愣,随機就笑了,這孩子,看樣子是遇着可心的姑娘了。馮玉姜還擔心了好一陣陣,鐘傳強婚姻上頭有點不順,苗佳走以後他好一陣子悶悶的,她還怕他一時半會轉不過來彎呢。

“兒媳婦吧,跟閨女不一樣,閨女嫁到旁人家,咱也不一定知根知底,那家人要是不好閨女日子就不舒心,這兒媳婦是嫁到咱家的,咱一家人不怪不壞,只要人家姑娘人品過得去,嫁到咱家擎管放寬心。”

馮玉姜緊接着忍不住就問了:“山子,你談女朋友啦?年紀也不小了,談了朋友就趕緊帶回來,兩家大人見見面趕緊給定下來算了。”

鐘傳強一邊往樓上走一邊笑着說:“媽,你也太心急了。心急娶不到好媳婦。”

鐘傳強是個慢性子,周君梅性子不慢,然而她好幾天也沒給鐘傳強回話,下班居然都沒遇上,鐘傳強來氣,還躲我了是吧?

這天一下班,鐘傳強就早早在傳達室旁邊站,眼瞅着周君梅騎車過去了,他騎上車子追了出去,哪知道一出門,還有兩位站在外頭木樁子一樣的等着。兩個都認得,一個是騎摩托車放周君梅自行車氣的那小子,杵在路對面;另一個,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錢文麗,就站在大門旁不遠法桐樹底下。

這算怎麽回事!鐘傳強不高興了。怪不得他爸罵他沒有血性,他是不是真的太蔫了點?

鐘傳強叫住周君梅。“周君梅,你給我站住!”

周君梅扭頭看他。

“你自己找上門來說媒,你給我回的話呢?”

周君梅看看零零散散下班出來的人,臉又微微紅了,說:“你咋呼什麽!我不是……沒得空去找你嘛!”

“當媒婆你總得敬業吧?現在能回話了吧?要是人家眼高看不上我,我扭頭就走。”

“我……我啥時候說看不上你了!”

這時候那兩個木樁子居然都湊過來了,好吧,熱鬧了是吧?鐘傳強忽然揚聲說:“君梅,你要這麽說,我明天拎一袋喜糖,大院裏我挨個辦公室發了啊?”

周君梅一張臉紅成了紅雞蛋,嘀咕了一句:“哪有那麽快!”

騎摩托車的那小子過來時,正好聽到了鐘傳強發喜糖那句話,車子一調頭,自覺走了。人家都要發喜糖了,他又不是聾子瞎子,他也會打聽啊,他跟這個鐘傳強争什麽争?小縣城裏估計也沒有誰能争得過人家了。

錢文麗走過來,兩只眼睛就冒了火。

“周君梅,咱倆那些年的同學,你真的能幹這瞎巴事?”

瞎巴事,是說這事做的不光彩、不厚道的意思。

周君梅還沒開口,鐘傳強說話了:“錢老師,我真得謝謝你,要不是你使喚君梅來找我,我上哪去認識這麽喜歡的姑娘!到時候要是喝喜酒,咱倆一定好好敬你這大媒人兩杯。”

“我不跟你說,我跟她說,周君梅,你自己說。”錢文麗指着周君梅,說:“鐘傳強,我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哪一點比她差了?”

鐘傳強笑笑說:“錢老師,我跟你不熟吧?你還能硬打硬上?”

錢文麗也知道自己沒啥戲份了,跺跺腳惱恨地走了。

鐘傳強看看周君梅,她看着錢文麗的背影,不吭聲。鐘傳強好奇問了一句:“你跟她關系很好?”

“還行吧,中學同學,算不上多好。”

“那你由着她欺負你。”

“我哪是怕她,她先來找我說媒,我還不是禿嘴不好說話嗎?”

“禿什麽嘴了?你就大大方方跟她說,我看那鐘傳強小夥子不錯,我自己留着了。”鐘傳強咕咕地笑。

兩個年輕人推着車一路說着話,開始了他們的戀愛時光。問題是他們也沒多少時光好戀愛的,鐘傳強雖然沒有真的提一袋子喜糖在大院裏發,但大門口這麽一鬧,他兩個的關系早早的就叫人知道了,反正他們也沒打算瞞着誰,見了兩頭家長,很快就準備訂婚。

按一般禮節,鐘傳強先去周君梅家裏見的面,周君梅的父親也在政府大院,怎麽會不知道鐘家的鐘傳強?高興得什麽似的,攤上個有面子的女婿,各方面都叫他滿意的不行啊。

“周伯伯,您要是同意,我父母說讓我們趕緊正兒八經定個婚,也方便往來。”

“同意,年輕人的事,自己決定就行。”

這麽一來,馮玉姜頭一回見大兒媳婦,就是安排訂婚的事。瞅個星期天不用上班,鐘傳強一早上把人領到家裏來了,馮玉姜跟鐘繼鵬早早地收拾好等着呢,一見面,鐘繼鵬就跟馮玉姜交換了個眼色。嗯,這姑娘不錯。

鐘繼鵬關注的是,這姑娘人物不錯,長得俊氣,聽說也是個大學生,配得起我老鐘家。嗯,個子也不矮,趕明兒給我生了孫子個頭應該不用擔心。

馮玉姜滿意的是,這姑娘,看上去開朗大方,不能乖壞,應該好相處。

兩個年輕人略微坐了坐,剛子跟小五嘻嘻哈哈地跑來看,小五按着馮玉姜的交代,沒過門前還不能叫嫂子,要叫姐。小五便跑過去拉拉周君梅的胳膊說:“姐,你長得跟林姑娘好像啊!”

周君梅不好意思,但還是大大方方地跟小五說話,說:“你喜歡林姑娘?”

小五看紅樓夢電視劇是沒多少瘾的,叫馮玉姜帶着也看了一些,便說:“林姑娘她老愛哭,都不知道她為什麽就哭了。”

“就是,她老愛哭,我不喜歡她那樣哭。”怪不得人說這個周君梅跟誰都處得來,一會子就跟小五混熟了。

剛子就故意使壞,沖着周君梅說:“呦,新嫂子,歡迎你給我當嫂子。”說着湊到周君梅跟前說:“嫂子,你看我哥都有媳婦了,我還光腚一人呢,可憐巴巴的,往後我那髒衣裳,我那髒床單,就指望嫂子你了。”

當地風俗,大伯頭子是不能跟弟媳婦瞎咧咧的,一定要一本正經,話都很少說,然而這小叔子,風俗上就允許他戲耍嫂子,開個玩笑啥的才親熱,當嫂子的你還不能跟他生氣,拿他沒法子。

周君梅紅着臉笑,馮玉姜在旁邊就拍了剛子一巴掌,笑着說:“滾一邊去,叫你戲耍你姐。沒跟你說過了門再叫嫂子嗎?”

“唉,有了嫂子,我就叫我媽扔一邊去了。”剛子故意做了個哭鼻子的鬼臉,逗得大家夥兒都笑起來。

馮玉姜跟鐘繼鵬對了個眼神,鐘繼鵬就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厚實的紅包,是用紅手絹包好的,沒遞給周君梅,遞給了馮玉姜。他如今是人家的老公公,要注意老公公的身份了,按風俗,老公公也要離兒媳婦遠一點,跟兒媳婦要一本正經。所以這紅包,他不好塞給兒媳婦。

馮玉姜便把紅包塞到周君梅手裏說:“看看,頭一回見,也沒啥好東西給你,這兩塊錢你拿去買件衣裳穿吧。”

周君梅趕緊推拒,說:“嬸子,不用,我不缺衣裳的。”

鐘傳強知道她不好意思,便替她接過紅包,說:“你不要我要,咱媽給的你還敢不要。哎我說,你叫啥呢?”

按農村的程序,相親之後定親,定完親還要叫親,傳“小啓”,姑娘才能改口叫媽,然而他兩個是自由戀愛,自談的,沒經過相親什麽的程序就領到家裏來了,周君梅按着風俗如今也不用改口,但鐘傳強可不傻,現在不改口,往後叫她改口不是更難為情?

周君梅固然開朗,還是臉紅了,吶吶地叫了一聲:“媽,爸。”

馮玉姜跟鐘繼鵬也沒打算姑娘頭一回來就改口,如今一聽,樂得心裏就開了花。哎呀不行,這還得給改口費啊,鐘繼鵬就叫馮玉姜:

“孩子叫媽呢,趕緊的,這能是白叫的?”

馮玉姜趕緊去裏屋又包了個紅包出來,照例是拿紅手絹包嚴實的,遞給周君梅。“來來,媽給的,快拿着。”

周君梅不好意思,鐘傳強照例幫她接過去拿着了。

馮玉姜看時候差不多了,便說:“你兩個小孩,上街去玩一會子,山子,你好好給君梅買兩件像樣的衣裳穿。記住啊,要買一整身,圍巾鞋襪的都要買齊。”

“對,上街買兩件衣裳,買完了衣裳回來家吃飯。”鐘繼鵬也交代。

爸媽都滿意,鐘傳強便樂滋滋地領着周君梅出門了。等他們一走,鐘繼鵬就三兩下子脫掉了皮鞋,扯掉了西服,往沙發上一靠,說:

“媽呀,這當老公公也不容易呀,我不由人就緊張,生怕哪句話說不好跌了老公公的身份。”

馮玉姜笑得前仰後合,說:“你趕緊穿整齊了,回頭他兩個回來,一看,這什麽玩意老公公呀,光着個腳丫子靸拉個拖鞋。”

鐘繼鵬一想,哎呀不行,往後她要是過了門,我還不得處處受限制?夏天我不能光着膀子,咱家茅廁洗澡間都在院子裏,我洗澡上茅廁我還得小心點,我還得避開兒媳婦,這怎麽能行?

鐘繼鵬腆着個臉拉馮玉姜:“媳婦,你這陣子錢頭上緊張不緊張?”

鐘繼鵬知道馮玉姜如今辦農莊,雖然有臺灣那邊的投資,可是自家這邊也是投資不少,加上前陣子飯店買車、水晶鋪子進料啥的,估摸着現錢不是太多。

馮玉姜問:“做什麽?”

“咱幹脆再給他們弄一處房子,把他兩個攆出去算了,這一個家院子,樓上樓下的住着,我這當老公公的我哈口氣罵個人都得注意點啊。”

馮玉姜憋不住大笑。鐘繼鵬這老公公當的,還真是自覺好模範啊。鐘繼鵬骨子裏是十分傳統的,農村裏那些風俗規矩啥的他是很講究的。老公公就是老公公,在他心裏頭,當人家的老公公,就絕對要像個老公公的樣子不是?要是叫人說當老公公的不着調,那叫鐘老四的一張臉往哪兒擱?

“他們也沒說馬上就結婚,你看着點,有合适的地皮你再要一處,給他小兩口個別蓋個宅子。”

那時候還沒大規模開發商品房,小縣城裏,馮玉姜能想到的最佳方案就是買地自建了。

再說鐘傳強,拉着周君梅出了家門,不停腳往前走,周君梅走一陣子跟不上趟,拉着他。

“哎,你媽給錢,你怎的都接着了?”

“你要?”鐘傳強随手掏出兩個紅包,遞給周君梅,“給你收着。”

“什麽呀,我是說咱兩個都是大學生,都有工作,咱應該給父母拿錢花,怎麽能要他們那老些錢呢!”

“農村裏風俗就這樣。他們給你錢,都是按着風俗,給的錢數也都是随大溜兒。”鐘傳強轉身繼續走,步子卻慢了不少。“他們給你的算是一般化以上,給少了,按農村風俗會叫你沒面子,說明他們不中意你。”

“你知道包裏多少錢?”

鐘傳強笑:“我當然知道,爸媽事先跟我商量過的。誰像你那麽少肝肺?人家旁的姑娘,都是自己先開口要了個數字,婆家給不了那麽多,人家還讨價還價呢!”

周君梅說:“我還真不知道。我爸媽一直上班都不了解這些,沒跟我說過這些子事。”

“要不怎麽說你少肝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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