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揚威武館內苑
悄寂的房內,充斥著凝窒的氣息,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分難以言喻的沉重,只因前一刻還洋溢著年輕活力的女孩,此時正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生死未蔔。
不知過了多久——
"事情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一名俊偉超拔的男子首先打破岑寂,那股自然散發的沉穩氣質及領導風範,能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
"聽說小婵在街上冒犯了那名以任性驕縱出了名的雙月郡主,以致造成現下的情況。"一名同門師弟據實回覆。
“消息正确嗎?“視線由床畔收回,孟靳慎重其事地又問了一次。
事關重大,不得不弄清楚。
"當然,這事兒街上很多人都曾親眼目睹,是雙月郡主的手下将小婵強行拖離,大夥兒因懼怕雙月郡主的勢力,沒人敢出面阻撓。"說到這兒,同門師弟的語詞更是難抑的激昂憤慨。
"我早就聽聞這雙月郡主的諸多蠻橫事跡了,別人只要不順她的意,下場必會被整得死去活來,只是沒想到,她竟沒人性到連這麽可愛的女孩都下手殘害!"
"對呀!皇親國戚又怎樣?她的命就鑲金帶銀,我們就天生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嗎?太欺負人了!
衆人你一言、我一句,同仇敵情的氣勢愈撩愈烈。
終于,角落的男子再也忍不住,悲憤地道:“大師兄,我吞不下這口氣,真的吞不下。”
"阿铨,你冷靜點。"
"我惟一的寶貝妹妹被傷成這樣,叫我怎麽冷靜!"
他從小父母雙亡,妹妹是他惟一的親人,這些年,他們兄妹一直相依為命,同甘共苦的走過人生中的風風雨雨,小婵是他的心頭寶啊,她要是有個萬一,教他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
"大師兄,請你為小婵作主!"說著,紀铨雙腿一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孟靳見狀,臉色一變。"阿铨,你別這樣。"
"不,我不起來,除非大師兄答應我!"紀铨倒也固執,動也不動地跪在他面前。
只要一想到小嬸宛如破布娃娃般躺在暗巷之中的情景,他就好想将傷害她的人給千刀萬剮!
“想想小婵,大師兄啊!她是那麽的崇拜你、敬愛你,如今她受了委屈,你豈能坐視?”
不需紀铨多說,孟靳又怎會不明白?
純真稚氣的小婵,總是逢人就說:"這個世上,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大師兄了,誰都比不上他!"
這句話,每每惹得紀拴大吃飛醋,直抗議小婵究竟将他這個親大哥置于何地?
小婵表達情感的方式很單純直接,喜歡一個人,會很清楚的表達在言談舉止之間,那張發亮的小臉,在仰望著他時,便已明明白白地寫上她的仰慕,無關乎男女之愛,只是一種英雄式的崇敬。
她是揚威武館的小天使,走到哪裏就将快樂散布到哪裏,每個人莫不對她疼愛有加。
以往武館裏裏外外,總是充滿她的歡盈笑語,而今……
他真的無法相信,如此嬌俏可人的女核,會有人舍得傷害她!
“你咽不下這口氣,我們誰又咽得下?”孟靳單手扶起他,堅毅地許下承諾。"小婵的苦不會白受,我會代她讨回應有的公道!"
"多謝大師兄!"紀铨激動地直道謝。所有的師兄弟當中,沒有一個人有大師兄的能耐,他心知只要有大師兄一句話,就一定能替小婵出這口氣,盡管對方的身家再高貴顯赫也一樣。
“你想怎麽做?”低柔的女音由耳畔響起。
孟靳回首望去。
小師妹一如往常,沉靜地默默跟随他。
他回她一記笑,不答。
夜,靜得出奇,似乎在醞釀什麽,空氣中流動著某種不尋常的訊息——
朱潋彤甩甩頭,抛掉一瞬間湧起的驚異感受。
今晚,她老是心神不寧,總覺得好似有什麽事就要發生,而那将徹底改變她的人生……
好奇怪的感覺。
她蹙了下眉,不甚明白那異樣的感觸是由何而來。
由于一再地魂不守舍,所以她早早就揮退侍女,獨坐窗邊望月凝思。
今晚的月并不亮,夜色暗暗沉沉,恍惚中,似有一道黑影掠過——
她眨了下眼,再定睛一看,幽阒的夜,靜溢如昔,哪有什麽黑影,準是她又閃神了。
夜色愈深,氣候也愈冷,稍早前斟來溫暖小手的水杯早已失了溫度,她反手關上窗,才剛轉身,正準備回暖和的被窩睡個好覺時,一道暗影晃過眼前,一股壓迫感朝她直逼而來。
第一個閃過她腦海的意念是——來者不善!
"啊——"本能地她就是慌了。正欲張口呼救,對方反應亦極為快速,一手捂住她的口,準确俐落地朝她睡穴點了下去,同時,探手接住自她手中滑落的水杯,沉穩地放上桌面。
原來——方才那道黑影,真的不是朱潋彤的錯覺。
失去意識前,這是惟一停留在朱潋彤腦海的意念。
盯視著跌落他胸懷的嬌軟身軀,他面無表情地抱起她,如同來時一般,無聲無息的消失在沉沉夜幕中。
雙月閣中,平靜一如往昔,只除了——少了主人。
思緒渾渾沌沌,朱潋彤努力想集中精神,一陣陣模糊的音浪飄過耳畔,分不清現實抑或夢境——
“大師兄,我們為什麽要怎麽善待她,直接将她在地上就行了,還讓她睡得這麽安穩!”一道不平的抗議之聲響起。
"阿峰,厚道些。"
"哼,這女人在虐待人的時候,可沒想過要對誰厚道!"
"事情還沒弄清楚,別妄下定論。"
岳峰本是張口欲言,最後仍是乖乖地抿緊了唇。
大師兄的話,他們總是無異議地信服。
"是啊,二師兄,你就學學大師兄吧,做事別老這麽沖動。"
"我……"小師妹一顆心全向著大師兄,不論大師兄做什麽,她總是無條件的支援,而面對小師妹,他又總是沒轍。因此他還能說什麽?
然而,他就是不明白大師兄在想什麽,事情還不夠清楚嗎?他到底還想弄明白什麽?
是啊,他還想弄明白什麽?孟靳自問。
連他都弄不懂自己的心思了。
望著這張沉睡中的容顏,是那麽的純淨可人,他怎麽也無法相信,這般清靈嬌美的人兒,會有一顆狠辣冷情的心。
見他失神的望著朱潋彤發怔,一陣怪異的感受掠過孟瑛心頭,令她感到不甚舒坦。
危機意識來得突然,明知大師兄不可能喜歡這名刁蠻郡主,可偏偏她又生得出乎衆人意料的嬌美,當大師兄将她抱回來時,所有人全看呆了也是事實。
她真的好擔心……
擔心大師兄會被她的美迷惑了心智;擔心這名女子會在他們平靜的生活中,挑起未知的變數,更擔心——自己的地位會被取代。
"大師兄……"随著莫名的惶然,她輕喚出聲。
"怎麽了,瑛妹?孟靳回過興,那張荏弱而寫滿憂慮的嬌顏,引起他的關切。
"我……我……"那雙凝視著她的眸光依舊溫暖,覆上她臉龐的大掌,依舊有著最真的疼借,一切都沒變。
是啊,一切都沒變。她在捕風捉影什麽呢?朱潋彤只是一名外來者,不可能闖入他們之間,也不可能會取代她和大師兄多年的情誼,是她多心了。
“沒什麽。”孟瑛搖搖興,柔柔地回他一笑。
不可以再胡思亂想了。她暗暗告誡自己。
孟靳這才放下心來,回過頭的同時,床畔中的人兒低吟了聲,靜止的眉睫輕輕眨動,睜開了眼。
腦海,短暫的一陣空白。
朱潋彤黑白分明的眼朝室內轉了轉,掠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孔,最後停在靠她最近那名俊雅不凡的男子身上。
方才……那此起彼落的對話聲,就是由他們口中傳出來的嗎?那——他們是誰?這裏又是哪裏?
"你醒了?"孟靳退開一步,種淡的語調,聽不出情緒。
"你們——"昏迷前最後一幕記憶湧回腦海,潋潋彤坐直身子,嬌顏激起怒意。“是你把我擄來的?”
無視她的憤怒,孟靳不卑不亢地開口。“冒犯了郡主,實屬情非得已。在下有一事請教,還請郡主據實告之。”
“我為什麽要聽你的?”朱潋彤倨傲地昂高下巴。
笑話!也不想想他什麽身份,憑他也配命令她?
孟靳不惱不怒,淡然一笑。“何妨一試?”
"大師兄!你幹麽對她那麽客氣?直接抽她幾鞭,就不信她不乖乖聽話!"其中一名同門師兄弟實在看不下去,丢來一句。
"你——"朱潋彤氣炸了。"大膽刁民!竟敢對本郡主不敬!我勸你們最好快放我回去,否則,我非要我皇叔抄了你全家不可!"
“好一個草菅人命的蠻女!”孟靳微降的音律,平添幾縷寒意。
朱潋彤聞聲望去。那名對她原本有禮的俊偉男子,一瞬間凝沉着臉,看來好冷漠。
"那又怎樣?壓下剎那間的心慌,她以著一貫的高傲回應。"本郡主想怎樣就怎樣,你管得着嗎?
“是的,就因為一句你想怎樣就怎樣,所以人命在你眼裏輕賤如蝼蟻,你根本不會放在心上,僅憑一時的喜惡,便決定一個人的生與死?”
"我——"沒錯,她是任性驕縱,但她還懂分寸,至少目前為止,她從不曾殘害任何一條生命,她并不是他說的這麽冷殘成性。
朱潋彤本能地張口想辯解,但轉念一想,她為什麽要向他解釋?他又不是她的什麽人,連她爹娘都不舍得罵她一句,這可惡的男人憑什麽用那種口氣教訓她?
"區區幾條賤命,本郡主還不看在眼。”倔強如她,別人愈是逼她,她就愈愛唱反調,了解她的人,能夠體會她的有口無心,可惜的是,孟靳不懂。
沉穩自律的他,極少失去控制,然而這一刻,他動怒了!
"所以小婵就活該倒楣,大好的人生,就斷送在你這視人命如草芥的女人手中?!"他握緊了拳,她若不是個女人,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小婵?”她怔了下。這名字好象在哪裏聽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我差點兒忘了,區區賤民,高高在上的雙月郡主豈會放在眼裏,記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是吧?"孟靳冷道。深濃的譏刺,一字字帶著狂燃的怒火。
"容我提醒你吧!不過就一個不長眼的小丫頭,在大街上沖撞了嬌貴無雙的你,就這樣被打得傷痕累累巴丢在暗巷中無人理會她的死活,一直到現在還膏迷不醒地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氣!"
"有這種事?潋彤訝然大驚。
經他這麽一提,她才想起日前在大街上的插曲,腦海中浮現了一張帶笑的甜美嬌靥……
她……她受傷了?而且,是為了她……
可是,她并沒有傷她的意思啊!事實上,她的心還曾不争氣地融化在那樣的無邪與純稚中,為什麽每個人都認為是她……
對了,一定是她的侍衛自作主張!她那時的态度并不好,所以,他們便會錯了意!想起那燦爛無憂的笑顏,竟在她無心的錯誤下凋零,她情緒驀地感到低落。
"你該不會要說,你根本不曉得這件事?"孟靳研究似地盯住她臉上每一寸細微變化。
"大師兄,你別信她!她在裝蒜!"
"對呀!這蠻女的惡名早已是人盡皆知,再故作無辜也沒用了。"
"沒錯!我們不會相信的,一定要她為小嬸的傷付出代價!"
由各個角落此起彼落的撻伐聲浪有如潮水般湧向潋彤。
"安靜!我自有分寸!"威嚴的嗓音一起,所有人全靜了下來。
孟靳望向她。"你怎麽說?"
才剛湧起的歉疚,旋即被憤怒所取代。
她還能怎麽說?既然他們不信,她又何必再多作解釋。
抿緊唇,朱潋彤嘴硬地道:"她又還沒死,你們緊張什麽?"
這是什麽話!
難熄的衆怒再一次被挑起。
"要不要我們也給你打個半死不活,然後再丢回去給你父母,告訴他們,你又還沒死,緊張什麽?"岳峰忍無可忍,火大地吼過。
再怎麽堅強,她也不過是一名芳齡十八的弱女子,乍聞此言,哪有不怕的?
然而,她不容許自己的尊嚴過人踐踏,挺起背脊,傲然不馴地與之對立。
"你敢動本郡主一根寒毛,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都死到臨頭了,還擺那麽高架子!"岳峰不屑地哦道。
"你——"這輩子沒讓人這麽鄙視過,潋潋彤忍不下那股受辱的感覺,就近抓起枕頭就往岳峰的方向丢,想砸掉他一臉的輕蔑。
"你這潑婦!"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砸個正著,岳峰一惱,揚掌朝她揮去。
他要不教訓、教訓她,這口氣怎麽消得下來。
“阿峰!”一掌逼近她之前,孟靳攔了下來。“你一個天男人,何必和女人計較?”
"我——"是那女人欠揍,怎能怪他?他可沒大師兄沉穩自律的好修養。。難道就這麽放過她?"他心有不甘地間。
大師兄費了一番工夫将她抓來,可不是為了讓大夥兒受她的氣。
“我自有安排。”孟靳道。接著,他回首看向潋彤。
安排?他想怎麽對付她?
一直到現在,她再呆也不至于不明白這群人将她擄來,是為了替那名為小婢的女孩出口怨氣,然而……他會怎麽做呢?
仰起臉,她無畏無俱的迎視他深亮的黑眸。
不知哪兒來的篤定,她就是相信眼前這名卓然落拓的男人不會傷害她。
一抹異樣的光采很快她閃過孟靳幽邃的眸底,那是激賞。
這女孩——挺倔的。
除了天生的驕種貴氣外,那纖纖弱弱的表相下,隐藏著一股不屈的傲氣,不容任何人折損她。
他玩味地勾起唇角。
就不知她這是天生好膽識,還是根本就不知死活?
"別說我沒給你機會,你有什麽話說?
"對,人就是我傷的,你能把我怎樣?"反正說了也沒人信,既然所有人都定了她的罪,她也不想再說什麽,搖尾乞憐不是她朱潋彤會做的事。
"很好。"孟靳不怒反笑,只是那笑卻沒到達眼眸。“你很有骨氣是不是?你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這話是什麽意思?
潋彤尚未來得及咀嚼他話中的深意,緊接著便捕捉到他的下一句話——
"由今天開始,你的身份就與這裏的婢仆無異,我會交代管家指派你适合的活兒。"
潋彤臉色一變。“要我做那種卑賤的工作?你做夢!我寧可死!”打小到大,她可是被捧在手心裏疼著、寵著,幾時曾卑躬屈膝過?這該死的男人竟敢這麽羞辱她!
休想、休想,她絕不依!
"是嗎?那倒也成,你一天不做就餓一天,三天不做就餓三天,如此下來,你很快就能如願見閻王。"
"你……你……"她真是錯看他了,原來他這麽卑劣!
"你好好想想吧!別說我沒給你選擇的機會。"說完,孟靳轉身欲走。
“大師兄!”一群人不約而同地叫出聲來。"這未免太便宜她了……"
"是啊,至少也讓她嘗嘗小婵受過的苦……"
抗議聲浪紛紛響起。
孟靳擡手制止,神色堅毅。"我已經決定了,誰都不許再多說。"
沒等大夥兒反應過來,他率先走出房門。?
其餘的人再怎麽心有不甘,也只能閉上嘴,一一離去,臨走之前,還不忘狠狠地瞪潋彤一眼。
始終沉默的孟瑛,看了眼大師兄離去的方向,再看看潋彤惱恨的容顏,突然之間有了很奇怪的感觸。
為什麽她會覺得,大師兄此舉像是在維護朱潋彤?
這不像懲罰的懲罰,背後究竟有何涵義?
"什麽?還找不到郡主!"朱玄隸震怒地往桌面重重一拍,将底下那群人給吓得三魂飛了七魄。
他八輩子也沒生過這麽大的氣,實在是一一他想不到這種事居然會發生在他身上!
寶貝妹妹失蹤了,而他這個當哥哥的都快急白了頭發,完全無計可施。
他想破了頭都搞不清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小至潋彤的房內,大至雙月閣,甚至是整個王府,全找不出一絲異樣,不似有外來者人侵的跡向,再說,王府的戒備極為森嚴,要想不着痕跡地帶走潋彤并不容易,除非此人有着極不凡的身手,然而,這樣的人并不多,至少他的記憶中沒有。
所以,潋彤被擄走的可能性并不高。
那麽,又該如何解釋潋彤的平空消失呢?
妹妹是他的,他很了解她。潋彤平日雖任性,但還不至于到不知輕重的地步,明知父母會擔心,她絕不會一聲不響地離家,除非她不是心甘情願。
但是——
潋彤那驕蠻的性子,連老天遇上都鬧頭疼,誰有能耐勉強她?
愈想愈心煩,他一個頭都快炸掉了。"加派人手再去找,非把郡主找回來不可,聽到沒有!"
"展下遵命。"怕王爺突然反悔的降罪下來,死裏逃生的侍衛們籲了口氣,一個個急忙領命退下。
可惡!哪個人這麽好狗膽,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要讓他揪出來,絕不輕饒!
爹娘為了潋彤失蹤一事,連日來食不下咽,寝難安枕,若潋彤真讓不懷好意的人給擄了去,難保不會受到傷害。
想著、想著,朱玄隸的心情更是沉重。
茲事體大,他決定進宮與皇叔商量此事,調動禁衛軍尋找潋彤的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