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程小天穿着大大的亞麻色外套下樓扔垃圾,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看見對街有一個熟悉的身影。
因為附近居民區多的緣故,公寓對面是一家小吃攤,賣包子豆漿面條炒飯之類,價格相對這座城市來說很便宜。程小天自從搬來之後,早晚飯基本都在小吃攤解決,直到他在一個小小的湯包裏吃到了黝黑粗硬的豬毛。
容貌出衆、身形高大英挺的男人站在棚頭低矮的小吃攤前,仰頭不自然地看着懸挂着的污髒的菜單,即便身處衛生狀況和口味都堪憂的小吃攤,依舊優雅得體,在一衆風塵仆仆的上班族裏顯得格格不入。
程小天怔住了,随即想到對方是否是特意來看自己的。
念頭一冒出來,立刻逼着自己強壓了下去。
開什麽玩笑,居彬放着身材容貌俱佳的模特不要,跑來看生活落魄的窮鬼前男友?說是居彬知道他處境困窘、特意來嘲笑他還稍微能讓人信服一些。
即便事業遭到挫折非議,他們這樣的聰明人,注定是要舒舒服服地住在寬敞明亮的大別墅裏,吃着進口水果,喝法國頂級葡萄酒的。
他沾了父親的光,前十八年活得闊綽而自由自在。現在只不過打回原形,讓他認清自己應該所處的位置而已。
就像居彬和大別墅、六位數的西裝、奢華自在的生活相配,而他和樓道黑黢黢的小公寓、老實本分的小文員身份也很相配,如此而已。
想畢,程小天收回了目光,老老實實地扔掉了手裏的垃圾袋,轉身上樓。
因此沒有看見身後随之緊緊投射而來的,近乎灼熱的目光。
後來有幾次,程小天下樓又看見了居彬在小吃攤前吃早飯,或者在舊書店前翻看舊雜志。
但是從前的自作多情和一廂情願已經帶給他太多的慘痛教訓,程小天秉持着“我什麽也沒看見”的堅定想法,每次都扭頭就走,像是生怕被身後的什麽髒東西沾上。
和程小天住同一層的,除了那天穿粉色衣服的叫林澄的男孩子,就只有一個當程序員的大男生和他年紀相仿。程小天搬來的第一天,那男孩子就頗為熱情地送來了一小袋柑橘,憨憨地摸着後腦勺說是自己從老家帶過來的,保證又甜又大。
男孩子叫顧業明,身上有些太過正直的傻氣,但人确實很熱情友好,程小天懂得禮尚往來的道理,晚上下班回家,就會帶一兩個新鮮出爐的黃橋燒餅給顧業明。兩個人面對面地笑,幾乎如出一轍的傻氣。
林澄就時常受不了他們,一面嘀咕着蠢死了,一面砰地摔上門。
這天,程小天正在洗手池裏洗內衣,顧業明突然來敲門,說自己家煮了海鮮面,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吃。
程小天有些奇怪顧業明怎麽會有錢特意煮海鮮來吃,但是他真的已經許多天沒有吃過海鮮了,這放在從前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沒有過多思考就颠颠地跟了過去。
一開門,看到英挺高大的男人坐在床邊,程小天就後悔了。
剛想找個理由溜回去,就看見居彬迅速擡起頭,咳嗽了一聲:“好久不見。”
顧業明奇怪道:“你們認識啊?”
程小天僵硬着臉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
顧業明樂颠颠地說:“居先生是我們老板的朋友,上周我替老板去居先生的公司送資料,沒想到居先生很熱情呢,問我的薪水情況、日常生活狀況,還親自開車送我回公司。今天正好路過這裏,說買多了海鮮,因此給我送了一些過來。”
程小天隔着半個房間,也能清晰地聽見竈臺上的明蝦活蹦亂跳地掙動的聲音。
程小天咽了口口水:“謝謝了,我還是不……”
居彬又咳了一聲:“既然來了,就一起吃吧。”
顧業明也熱情地說:“是啊是啊,我一個人也吃不完的,你對海鮮應該不過敏吧?”
程小天被兩個人注視着,只好艱難地點點頭。
“話說回來,”顧業明一邊料理明蝦,一邊随意地問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和居先生之前也認識?”
程小天小聲說:“只是借居先生的房子租住過而已。”
他能感覺到居彬眼神灼熱固執地望着自己,但是硬撐着沒有扭頭,感覺自己的脖頸都要被灼傷了。
顧業明吃驚不小:“居先生的房子,租起來應該很貴吧?”
“并不是這樣,”居彬搶在程小天開口前說道,“我那裏有很多空房間。如果程先生願意的話,随時可以繼續住,房租一定比這裏更便宜。”
“居先生說笑了,”程小天臉色漸漸有些蒼白,“每個人都有适合自己的地方。我這樣的人根本住不起居先生的房子,勉強去高攀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終究是會從高處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
居彬原本露出的一點點微笑消失了,房間裏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顧業明聽他們說話,聽得雲裏霧裏的,又隐隐約約覺得氣氛不太對勁,剛想說點什麽打圓場,門被敲響了。
顧業明撓了撓頭去開門,發現是林澄站在門口。
林澄向房間裏的兩個人微微點頭,幹脆地對顧業明說:“水管漏了。”
顧業明為難地說:“我這裏有客人……”
林澄不耐煩地丢了個白眼,冷冷地說:“那算了。”
說完轉身就走。
林澄嚣張而漂亮,顧業明其實是有些怕他的。因此林澄一走,顧業明急忙追了上去,留下屋子裏相顧無言的兩人。
還是居彬先打破了沉默,問程小天:“你房間離這裏近嗎?”
程小天推脫道:“房間裏很亂,會吓到你的。”
居彬輕輕笑了:“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屋子裏亂一點算什麽。”
程小天咬着嘴唇說:“你不是路過麽,模特投資人廣告商一定在等着你吧?你不要讓人家等着急了。”
居彬說:“沒關系那些都可以延後。”
程小天無可辯駁,只好站起身來。
一邊祈禱着居彬趕緊走,一邊火速把椅子上堆得亂七八糟的衣服襪子收羅整齊。暗自慶幸自己身上沒什麽異味,所以感覺上還算幹淨整潔。
不知道為什麽,他很怕被居彬發現自己過得并不好的事實,因此竭力裝作生活得自在惬意的模樣,大大咧咧地坐在床邊,招呼居彬:“坐啊,要吃水果嗎,我昨天剛買了芒果。”
雖然是超市打烊前清倉甩賣的已經有些幹癟的小芒果,一個個瘦小得仿佛營養不良。
程小天的本意是讓居彬坐到已經清理幹淨的椅子上,沒想到居彬一下子走近來,坐到緊貼着他身邊的床單上,俯下身低頭看他。
程小天被人逼視着,無論如何無法裝作視而不見。眼神看着牆壁到處亂飛,漸漸滿臉通紅,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話來:“你,你要不要……”
眼前驀地一暗,嘴唇随即被溫熱的東西緊緊地貼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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