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幾日後,老太爺收到了王禦醫的回信。王禦醫在信中說道:只憑言語描述,無法準确判斷張嘉康的身體狀況。張嘉康此疾屬于心疾,俗世藥石治标不治本,為今之計,唯有求助于仙門。仙門的煉丹之術密不外傳,俗世中人只知仙丹可以增進修為,殊不知有不少仙草都有治病之功用。不過,仙草難覓,人族典籍中關于仙草的功用記載亦是含糊不清。他雖身為禦醫,卻不敢擅自用藥。近兩年,陛下醉心求仙問道,延年益壽,他因故結識了沂川秦家。沂川秦家在諸多仙門世家中以煉丹之術聞名遐迩,沂川與安南鎮相鄰,而他與秦家家主頗有些交情,可代為修書一封,請秦家人出手醫治張嘉康。
人族和仙族雖同處一片天地之下,但兩族之間似有無形的壁壘,幾乎從不互通有無,即便是九五之尊想要締結仙緣,也不是那麽容易的。
然而,兩族之間倒也并非完全不通,就比如小老板紀淩的鋪子,就是兩族之間的貿易通道。只不過,尋常百姓既懂不起更買不起,平日裏賺的大都是一些小的仙門世家和散修的銀子。
老太爺曾身居高位,對仙門世家多少有些了解,見王禦醫願居中牽線,自是求之不得。早早就在家裏安排上了,時刻準備迎接沂川秦家之人。
又過了幾日,張嘉康見家裏布置的煥然一新,不知出了何事,問了老太爺,老太爺只道讓他散學後,早點兒歸家,家裏有貴客到來。
招待貴客那是長輩的事,跟他一個小孩有什麽關系,張嘉康沒放在心上,散學後,仍是晃晃悠悠的跟在琮一師徒屁股後頭,聽琮一給他開小竈。
張嘉康覺得很奇怪,明明是同樣的內容,夫子講起來,他只想昏昏欲睡,而琮一講起來,他卻覺得很是興奮,甚至忍不住想要問東問西。
若說他一個人奇怪,那應該是他自己的問題。可羅興看起來簡直和他一毛一樣,堂上從沒見羅興舉手發問過,反倒是這個時候,總是和他争着搶着說話。張嘉康在心中暗戳戳的想着:定是這小子那日搶師祖沒搶過他,所以才暗中和他較勁,想要将他狀元郎的頭銜奪了去。
一想到這裏,張嘉康學起習來,越發賣力了。
琮容在旁看着,但笑不語,他早知自家小徒弟是仙族難得一見的奇才,卻不料他對付起這群正是人嫌狗不愛的半大的毛孩子來還挺有一套的。
琮容料想,書院裏的夫子講起學來,定是怕學子們有所疏漏,沒能将自己的話好好聽進心裏,因而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重複,恨不得将一字一句拆開了揉碎了塞進學子們的腦袋裏。殊不知越是這樣,越容易讓學子們産生逆反的情緒,精神力不集中了,自然就要打瞌睡。而琮一,不知是不是因為他話少的緣故,講起學來,也依舊是如此,總是說半句留半句,撓得人心癢癢的,讓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後續的故事。
在這般打打鬧鬧的氣氛中,時間過得飛快,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安南鎮的城門外。張嘉康和羅興都住在城裏,而琮一師徒住在城外的小山村,到了此處,便要分道揚镳。
“大哥,二哥......”
“師父,師祖,明天見!”見狀,張嘉康立刻搶先一步,故意拔高聲音蓋過了羅興未盡的話音。
幾日下來,羅興與張嘉康也算是混熟了,沒有以前那麽怕他了。見他使壞,羅興氣鼓鼓的拿眼瞪他。
“略略略!”張嘉康挑高下巴,雙手放在下眼睑處,将眼睛往下一掰扯,沖着吃癟的羅興,咋咋呼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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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時,一陣嘹亮動聽的鳥鳴聲自落日餘晖的盡頭而來。那聲音很獨特,明明很尖銳卻一點兒也不刺耳,甚至讓人莫名有種沐浴在渾厚鐘聲之中的錯覺。
城內城外的百姓不由得被吸引了注意力,紛紛駐足觀望。只見一只火紅的大鳥拖着五彩斑斓的尾翼,在漫天霞光中展翅翺翔。那鳥光是一邊的翅膀就足足有一丈多長,引頸高歌時如鳳鳴九天,全身火紅的絨毛迎風招展,猶如赤日般挂在天邊,幾乎蓋過了夕陽的風頭。
但見那神鳥身上坐着的三人,個個身姿挺拔,仙衣獵獵,一看便非凡人。
尋常百姓哪裏見過這等場面,皆以為是神仙下凡,紛紛疾走奔告,額手稱慶,甚至有年長的老百姓下跪相迎,以表誠心。
張嘉康和羅興也同尋常百姓一般,眼睛唰地一下就亮了,仰着腦袋一瞬不瞬的盯着豔麗無雙的重明鳥,小臉上寫滿了激動和好奇。
與衆人溢于言表的激動相比,琮一淡定的神色中甚至帶着幾分不屑。真不是琮一看不起重明鳥,他私以為這鳥長得花裏胡哨的,飛得卻不怎麽快,至少比不上他師父禦劍的速度。
琮容目力極佳,一眼便看清了重明鳥背上坐着的三人的模樣,臉色登時一沉。
此三人年紀都不大,其中一位此刻正低頭往下看,笑得滿面春風,“大師兄,你快看,竟然有人沖我們跪下了!哈哈哈哈哈,人族可真是傻得可愛!”
被稱作大師兄的年輕人,一身藕紫色錦袍,眉宇間皆是不可一世的倨傲,硬生生将年輕人身上那份難能可貴的蓬勃朝氣逼退了幾分。他嘲弄道:“我說五師弟,你是不是對可愛這個詞,有什麽誤解?人族不過是群蠢鈍如豬的蝼蟻,這世上哪有用可愛來形容蝼蟻的?”
五師弟一噎,讪笑道:“大師兄,你不要這麽較真嘛。咱們難得來俗世一趟,像這樣被人族奉若神明的感覺,你不覺得很好玩嗎?”
大師兄心氣高得很,向來看不起如蝼蟻般脆弱不堪的人族。不過,被一群人奉若神明的感覺的确不賴,極大的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大師兄揚了揚高傲的嘴角,算是贊同五師弟的看法。
見狀,五師弟當即喜上眉梢,轉頭去問另一位少年,“三師兄覺得如何?”
這位三師兄看起來與常人很不一樣,從始至終臉上的表情紋絲不動,若不是偶有眨眼,都快要讓人懷疑這其實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聽到五師弟點名道姓的問他,這位三師兄一板一眼的嗯了一聲,正常人根本聽不出這聲嗯究竟是什麽意思。
五師弟卻是哈哈大笑道:“真是難得,連三師兄都覺得好玩!既然我們三人都覺得好玩,要不以後我們常來俗世走動走動如何?”
大師兄冷冷的道:“你若是貪慕蝼蟻的生活,倒不如直接叛出師門,豈不是活得更加逍遙自在。”
“......”五師弟被堵得無話可說。
當年,大師兄的表弟叛出四大仙門世家之首的朔方宗,害得沂川秦家在仙門世家的地位變得不尴不尬,甚至淪為其他仙門世家背地裏的談資和笑柄,這件事是大師兄乃至整個沂川秦家心裏的一根刺。今時今日,為了維持沂川秦家的排面,進而繼續壯大家族,家主甚至不惜進獻丹藥給人族皇帝。而從那以後,大師兄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不管說什麽,總能将話題引到叛出師門上。
三師兄話少得可憐,不管他二人說了什麽,始終沉默着。瞧着到地方了,三師兄禦着重明鳥緩緩降落了下來。城內太過狹窄,重明鳥體格龐大,施展不開,他們只得在城外降落。
好巧不巧,重明鳥降落的地方就在琮容等人的面前。圍觀百姓太過激動,不知不覺間就将琮容一行人擠到了中間,四周摩肩接踵的站滿了人,琮容想轉個身都難。
三人從重明鳥背上跳了下來,百姓登時沸騰不已,高聲歡呼道:“仙師萬福!”
五師弟被過分熱情的百姓逗樂了,方才小小的不愉快轉瞬便被抛去了腦後。然而,不等他咧開嘴角,人群中那道颀長的身影,好似鶴立雞群一般,一下子撞進了他的眼底,五師弟微微揚起的嘴角登時尴尬的僵在了臉上。
大師兄是最早發現琮容的,幾乎是剛從重明鳥身上跳下來的一瞬,便面對面的看到了幾步開外的琮容。
琮容身後墜着一串小家夥,避無可避,迎面撞上了這三人。
大師兄先是一愣,随即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陰陽怪氣的開了口,“呦,我當是誰呢?這不是朔方宗的叛徒琮二公子麽。”
大師兄的聲音不大,大約是注入了靈力的緣故,在場的所有人竟是聽得一清二楚。
衆人不知發生了何事,但見三位仙師臉色都很不好,不由自主地噤了聲。方才還鑼鼓喧天的場面,一瞬便安靜了下來。
衆人自覺讓開了路,大師兄一馬當先,三師兄和五師弟跟在他身後,轉瞬便來到了琮容面前,“幾年不見,讓我來仔細瞧瞧當年高高在上的琮二公子有沒有夾起尾巴好好做人!”
說話間,大師兄半眯起眼,用一副打量牲畜的眼神,上上下下在琮容身上逡巡。
圍觀群衆默不作聲的看着琮容,臉上不禁流露出惋惜的神情,心中啧啧嘆息:這人長得這般好看,誰知竟然是個叛徒。
琮容負手而立,迎着衆人的目光,面色一凜,冷淡的說道:“原來沂川秦家還茍延殘喘的活在這世上,我還以為像沂川秦家這種沒骨頭的東西,整日依附別人而活,離了倚仗,應當很快就活不下去了。現在看起來,秦家應是攀附上了別的倚仗。就是不知,那倚仗可否知曉秦家吸血以肥和白眼狼的本質。”
以前,琮容還在朔方宗的時候,寡言少語,給人的感覺高不可攀。因而,大師兄萬萬沒想到琮容現如今竟變得這般牙尖嘴利,當即惱羞成怒,“琮容,你別給臉不要臉!叫你一聲琮二公子,你還真當自己是朔方宗曾經的二公子?你別忘了,你的骨子裏還流着一半秦家人的血,你今日當衆咒罵秦家,你對得起你死去的母親嗎!”
沂川秦家和朔方宗琮二公子,衆人很快就想起來了。但奇怪的是,在說書人那裏,朔方宗宗主琮仁搭救秦家三姑娘的故事,明明是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話,而她們的孩子琮二公子天資聰穎,一心向道的美談也同樣流傳甚廣。
怎的一個變成了叛徒,一個變成了白眼狼。
千百年來,人族對仙門世家一直充滿了好奇。但凡仙門世家有個風吹草動,很快就在茶樓酒肆裏那些說書的說相聲的口中傳遍了。其中,不乏各大仙門世家的宮闱秘事。不過,這些事原本就很隐秘,加之人族對仙門總帶着幾分莫名其妙的好感,一番加工之後,好的壞的全都變成了佳話美談。
大師兄越罵越怒,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跳,“你以為你擁有的一切都是哪裏來的?十幾年來,若不是你母親為你争取為你算計,若不是沂川秦家當你們的後盾,你以為你會有資格說放棄?真是天大的笑話!”大師兄咄咄逼人的質問道:“你以為你離開了朔方宗就真的能放下一切嗎?骨子裏的東西,你放棄的了嗎?琮容,你就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
琮容閉了閉眼,似在極力壓制着什麽。再睜眼時,琮容看起來越發平靜,而這平靜背後似蘊藏着山雨欲來的氣勢,無端讓人心底生寒,“天下人都可以罵我,唯獨你沂川秦家沒一個人有資格指責我。”
琮一聽不懂他們到底在說什麽,他只知道有人在欺負他師父,整個人的氣場都沉了下來,冷峻的眉宇間凝着寒霜飛雪,深如寒潭的眸子裏泛着冷戾幽光,仿佛自深淵而來,讓人不寒而栗。琮一忽覺腹部襲來一陣鈍痛,伴着轉瞬即逝的疼痛,奇經八脈像是受到了感召一般,嘩得一下湧入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大師兄正要開口繼續争辯,忽聽琮一低喝一聲:“住嘴!”
這聲低喝頗有氣勢,卻隐隐帶着幾分奶聲奶氣,但不知為何,大師兄忽覺心神一蕩,下意識噤了聲。
琮容倏地垂眸看向了琮一,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比大師兄敏銳的多,琮一那聲低喝猶如電閃雷鳴般,猛然炸裂開來,剎那間湧出巨大的力量,而這股力量中似乎夾雜着虛無缥缈的魔氣。
琮一到底還是個孩子,迸發出的力量有限,雖不足以吓退秦家那三人,卻讓圍觀群衆心中一緊,離他最近的張嘉康和羅興,差點兒沒腿腳一軟,直接坐到地上。
除此之外,原本安靜的待在後頭的重明鳥就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一般,接連發出幾聲慘叫,高亢的聲音異常尖銳,在場衆人只覺耳朵都要震聾了。
三師兄連忙将手指舉至唇邊,吹起了安撫的哨音。誰知,他的哨音一響,重明鳥卻越發痛苦,整只鳥像是發狂了一般,拔足沖向了人群。
“啊啊啊啊啊啊啊!大鳥吃人了!!!”
圍觀衆人被吓壞了,紛紛四散而逃。眼見情況不妙,秦家三人顧不上和琮容繼續糾纏,聯手去對付發了瘋的重明鳥。
重明鳥是出了名的性情溫順,千百年來,從沒聽說過,重明鳥暴起傷人。聯想到方才那聲低喝,琮容看向自家小徒弟的目光不由得深了深。
琮一仰着小臉與琮容四目相對,黑白分明的眸子裏倒映着暮色黃昏和點點星光,幹淨像是天山池水,直擊人的心靈。琮容只覺心弦驀然被撥動了,整顆心仿佛都要融化了一般,忍不住暗自感慨道:我家小徒弟長得可真好看。
魔族有馴養上古兇獸的傳統,雖然魔族看不上毫無攻擊力的重明鳥,但連上古兇獸聞見了都忍不住發怵的魔族強者的氣息,對于小小的重明鳥來說,便是如臨天敵一般,怕得要死。
張嘉康和羅興撒丫子跑出一段距離後,才發現琮一師徒沒跟來,一回頭,就見二人于四處逃竄的人.流中,面不改色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
“要看回家看,逃命要緊。”張嘉康嘟囔了一句,轉身沖了回去,“師父,師祖快走啦。”
琮容回過神來,略有些尴尬的清咳了一聲,牽起小徒弟的手,道:“走,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在2020-03-2820:22:07~2020-03-2920:08:3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略略略?、球啾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喝酒安妮拍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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