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瞧見琮一正從樓上走下來,張嘉康立刻揮手道:“師父,這裏。”

聞聲,琮一面無表情的看向張嘉康所在的位置,準備過去。

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客棧門口。春光爛漫,那人一襲白衣,逆光而來,淡淡的光暈籠罩着他颀長的身姿,恍若神仙下凡。

琮一腳步一頓,視線不由得癡纏在了那道俊美的身影上,方才冷冰冰的目光轉瞬便似冬雪消融,就像是盛滿了一池星光,溫柔的不像話。

琮容一進門,便看到樓梯口的琮一,正目不轉睛的盯着自己看,沖他微微揚了揚嘴角。

此刻,大堂內坐滿了高談闊論的學子,夥計忙忙碌碌的身影不時穿插其中。一片喧嚣之中,琮一與師父隔空對望,眼中只剩下彼此。這一刻,世界仿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一眼萬年,然而現實僅僅只過了短暫的一瞬,琮一想都沒想,闊步向師父走去。

“哎,師父,走錯了,這裏。”見狀,張嘉康立刻出言提醒,目光順着琮一的步伐看去,一眼便看到了剛進門的琮容,驚喜道:“師祖回來啦。”

這時,琮一忽然發現師父身後還跟着一個人,和師父前後腳進了客棧。

“琮兄。”喬源也發現了琮一,出聲打招呼道。

琮一下意識停住了腳步,眸底璀璨的光芒一點一點散去。

琮容感受到了琮一微不可察的情緒變化,卻不解其意,不由得蹙了蹙眉頭。

張嘉康走了過來,順嘴問道:“師祖,喬兄,你們一起回來的嗎?”

“我和大哥是在街口遇到的。”喬源晃了晃手中的油紙袋子,道:“連吃了大半個月客棧的早膳,有些膩了,聽說街口的水煎包不錯,便買來嘗嘗,你們要一起嗎?”

琮容的視線一直落在琮一身上,見他聽聞此言,面色有所緩和,甚至主動詢問是肉的還是素的,不禁覺得自家徒弟的情緒越發讓人捉摸不透了。

喬源道:“兩袋肉的,一袋素的,我記得你喜歡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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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一淡淡的嗯了一聲,相比之下,張嘉康顯得有些激動,“還是喬兄細心,客棧的早膳老是那幾樣,我也有些吃膩了。”

吃完早膳,大家都沒什麽事,在張嘉康的帶領下,全都跟到了琮一房間。

“你是沒有房間嗎?”琮一将他們堵在門外,語氣不悅。

張嘉康嬉笑道:“這不是一個人待着無聊,所以來找師祖敘敘舊。說實話,我也好久沒見師祖了,怪想念的。”

說話間,張嘉康斜着腦袋就像從琮一胳膊底下鑽進房間。

敘舊?我還沒和師父敘舊呢,你個徒孫還想插隊?

見狀,琮一伸手抵住他的腦門,将他往外推,“他是我師父,是你能随便想念的嗎?還敘舊,我師父和你有什麽好聊的。”

聞言,張嘉康死命地扒住門邊,委屈的癟着嘴,争辯道:“師父,話不能這麽說,我好歹是您二位親口認證的徒孫,有事沒事來師門找找歸宿感,有什麽不對的嗎?”

“哦,從現在這一刻起,你被師門除名了。”琮一雲淡風輕的說道,手底下堅決不肯退讓。

“不,師父你一定是在騙我!”張嘉康更委屈了,倔強抱住琮一的胳膊,一個勁兒的想要往裏硬擠,臉都憋紅了,“師父,你好狠的心!”

見他二人僵持不下,琮容無奈的嘆氣道:“琮一,讓他們進來吧。”

聞言,琮一嫌棄地将張嘉康從自己身上扒拉開來。

羅興和喬源坐享其成,緊跟着進了屋。

在桌邊坐定,連口氣都不帶緩的,張嘉康麻利的從身上摸出葉子牌,興奮的說道:“來來來,我們來玩葉子戲。人多玩起來才熱鬧。”

葉子戲統共有四十張牌,分為四種花色,打法和現代的撲克差不多,在民間十分流行,賭坊尤盛。

索性閑來無事,羅興和喬源倒是沒什麽意見,乖巧的等着張嘉康發牌。

瞧着張嘉康娴熟的手法,琮容想起昨晚琮一說的張嘉康天天惦記着帶他出去瞎混,便道:“來大興城這段時間,你們都做了些什麽?”

“當然是吃喝玩樂啊!”張嘉康想也不想,脫口答道,語氣裏甚至帶着些許炫耀的意味:“師祖,我告訴你呦,大興城可比安南鎮好多玩了。這段時間,師祖不在,真是可惜了!不過,沒關系,等我們參加完會試,我再帶師祖重新逛一遍大興城,有好些東西,我還沒玩夠呢。”

琮容連審都沒審,犯罪嫌疑人就親口承認了,琮容意味深長的道:“原來你還記得你們是來參加會試的。”

“啊。”張嘉康還沒反應過來,理直氣壯的道:“這是我們來大興城最主要的目的,肯定不能忘啊。”

羅興聽出琮容話裏有話,默默扯了下張嘉康的衣袖,用眼神提醒他。

張嘉康理牌的動作一頓,傻乎乎的道:“你拉我幹什麽?”

說罷,才發覺房間裏的氣氛突然變得異常安靜,對上琮容意味深長的目光,張嘉康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瞬間底氣不足的道:“當、當然也有看書。”

琮容不說話,玩味的看着他。

張嘉康被看得渾身發毛,下意識望向琮一,求助道:“真的有在看書,師祖若是不信的話,可以問問我師父。”

琮容從善如流,轉頭看向琮一。

琮一氣定神閑道:“書案上的那些書都是我最近這段時間剛剛看完的。”

聞言,張嘉康剛準備松口氣,只聽琮一幽幽的補充道:“不過,他有沒有看書,我就不知道了。”

“……”張嘉康心虛道:“我、我是沒有師父看的多,但我真的有看過。真的,我發誓。”

琮容掃了一眼那邊的書案,上面大概擺放有數十本書,平均下來,一兩天一本。照這樣看來,琮一應該沒有那麽多閑時間,跟張嘉康出去瞎混。

見琮容不說話,目光越發高深莫測,張嘉康心中發慌,可憐巴巴的主動認錯道:“師祖,我知道錯了,拜托你千萬千萬別告訴我爹。”

琮容沉默不語,只輕飄飄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葉子牌。

見狀,張嘉康一把将葉子牌全都塞進了自己的袖子裏,假裝方才熱情的邀請大家打牌的事情從來沒發生過。張嘉康搓手道:“拜托師祖放我一馬,我這就去看書。”

琮容并不想當苛刻的嚴師,只不過是想吓唬吓唬他,好讓他收斂一點兒,別教壞了自家徒弟。如今,目的已經達到,琮容輕輕點了下頭,算是答應他的請求。

張嘉康松了口氣,麻利的起身去書案旁看書了。

雖然琮容沒有指名道姓的教育他,但這段時間自己都幹了什麽,羅興比誰都清楚,因而不免有些心虛,乖乖跟着去看書了。

大多數時候,喬源都在房間打坐調息或是來找琮一一起看書,所以他一點兒都不心虛。

琮容看向喬源,問:“你說你是來參加聯合公署選拔的?”

“嗯。”喬源道。

琮容問:“今年聯合公署的選拔什麽時候開始,有什麽要求嗎?”

喬源答:“聯合公署的選拔和會試是同一天。至于要求,除了年紀不能超過二十五周歲以外,就沒什麽了。參賽者只要能通過三輪比試,就能進入聯合公署。”

“師父。”琮一心中一動,總覺得師父忽然問起這個,像是有事要發生,便喚了他一聲。

琮容看向琮一,道:“師父昨日答應你,今天要給你一個解釋。”

聞言,琮一莫名有些緊張,他不清楚師父要告訴他的究竟是什麽,但他能感覺到那些事情,對他,對師父來說,都很重要。

就連張嘉康和羅興也豎起耳朵,偷偷關注着這邊的情況。

琮容道:“師父想清楚了,你在修仙一事上,天賦異禀,而你的志向也不在科考取仕上。作為師父,不該因為自己的一己私欲,壓制你的喜好,幹預你的人生。”

琮容擡手摸了摸琮一順滑的青絲,道:“師父已經幫你問好了,今年聯合公署的選拔,還來得及。琮一,去做你喜歡的事情吧,師父支持你。”

聞言,琮一的心緒一時有些複雜,他不知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失落。十五年了,師父終于肯允許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琮一自然是十分高興,但事到如今,師父依然不打算告訴他,這一切的背後究竟發生過什麽不為人知的事情,琮一又不免有些失落。

但無論如何,師父同意他修仙,琮一就很滿足了。他相信,在不遠的将來,師父會願意告訴他一切的。

念及此處,琮一撒嬌似的抱住了琮容,偏頭蹭了蹭琮容的側臉,“師父,你對我簡直太好了!”

張嘉康有些懵,“什麽意思?師父這是要改去參加聯合公署的選拔?那會試呢?”

喬源顯得有些激動,“太好了,我終于有伴了。我早就說過了,像琮兄這樣的實力,來參加聯合公署的選拔肯定沒問題。”

“師父!”張嘉康這下聽明白了,一個箭步沖了過來,難以置信道:“你這是要抛棄我和羅興了嗎?”

羅興也跟了過來,茫然無措的看着琮一。

琮容輕輕拍了拍琮一的後背,然後從他懷裏退了出去。

師父臉頰的柔軟、掌心的溫度、胸膛的起伏無一不令琮一神馳神往,師父放開他以後,琮一戀戀不舍的平複了一下情緒,道:“讀書人的事,能算抛棄麽?不過是分道揚镳而已。”

琮一親口證實,張嘉康當場就崩潰了,“不,我不管,我說什麽都不要和師父分道揚镳!”

琮一提醒道:“你忘了你的夢想是留在大興城當官了麽。”

“我、我沒忘!”張嘉康都快哭出來了,“可我不要和師父分道揚镳!”

琮一倒是沒料到張嘉康這麽粘人,看在相識多年的份上,琮一忍住沒嫌棄張嘉康的怨婦表情,道:“聯合公署就在大興城外的虞南山上,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

“這不一樣。”張嘉康越想越委屈,“我跟師父朝夕相處十多年,要是哪天見不到師父,我一定會難過死的。”

琮一有些無語,“那你說怎麽辦?”

張嘉康也被問住了,愣了片刻後,倔強的道:“師父去哪裏,我就跟到哪裏。”

“……”答案實在是出乎意料,琮一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琮容替他解圍道:“你和琮一從小一起長大,突然分開,多少都會有些不習慣,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如今,你們都已長大,有自己的人生路要走,不要因為一時沖動,耽誤了自己。以你的水平,在會試中取得榜眼的好成績,順利留在大興城當官并不難。”

張嘉康吸了吸鼻子,有些難為情道:“我不是一時沖動,其實,我的人生理想不是當官,而是留在大興城……吃喝玩樂。”

琮容:“……”

張嘉康摸了摸臉,怪不好意思道:“這是我的心裏話,只不過,不敢讓我爹知道罷了。”

喬源作為一個旁觀者,理智的分析道:“張兄和我們一道去參加聯合公署的選拔,我覺得也沒什麽不好的。”

聞言,張嘉康點頭如搗蒜,“師祖師父,你們就帶上我吧,嗯?”

琮容猶豫道:“可是,你爹那裏……”

張嘉康鼓起勇氣道:“大不了就讓他打斷我的腿!”

琮一思忖片刻後,道:“聯合公署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要是錯過了這次會試,下一次就要再等三年。”

張嘉康不以為意道:“三年而已,我還年輕,等得起。”

既是如此,衆人也不好再多說什麽。

靜默的間隙,羅興忽然弱弱的開了口,“大哥,二哥,我也不想和你們分開。”

琮一還以為他也要跟着自己,頭疼道:“不是吧,又來。”

聞言,羅興趕忙搖頭道:“二哥,你誤會了。我們羅家往上數五輩人都是下九流,我爹娘就指望我能當官改變命運。雖然我也不想和你們分開,但我真的不能輕易放棄這次機會。二哥,對不起。”

“那就好。”琮一松了口氣,“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你好好考,至少要拿個探花回來。”

羅興重重地點了點頭。

等衆人平複了心緒,琮容手中突然出現了一把寶劍,熠熠春光透窗灑在其上,通體幽光流轉,一看就非凡品。

此劍還未出鞘,張嘉康和羅興便覺寒氣撲面而來,不禁讓人後脊發涼,喃喃贊嘆道:“好劍!”

“千年玄鐵鍛造……”喬源是修仙之人,眼光還算不錯,一眼便看出此劍的材質,“這是謹思?”

琮容在仙門消失已久,對年輕一輩來說,幾乎成了過往的傳說。直到看到謹思,喬源才慢慢猜到琮容的身份,神色動容道:“大哥莫不是琮二公子?”

既然選擇讓琮一去參加聯合公署的選拔,那他的身份不日便會暴露,琮容自然也沒有再隐瞞的必要,微微颔首證實了喬源的猜測。

喬源下意識倒吸了一口涼氣,看樣子很是激動。

琮一覺得此劍甚為眼熟,可細看之下,與他印象中謹思的樣子又不完全一樣,兩把劍劍柄上雕刻的花紋有所不同。

琮容解釋道:“這把劍不是謹思。師父同意你去參加選拔,自然要為你準備一件趁手的兵器。”琮容将手中的劍遞給了琮一,道:“這把劍就當是師父送你的拜師回禮,晚了這麽多年,你別見怪。”

單就這把劍來說,琮一就已愛不釋手,而它又是師父送的,這其中的意義自是不必多言,琮一心頭不由得湧起一股暖意。

琮一鄭重的接過劍,向琮容道謝,“謝謝師父,我很喜歡很喜歡。”

琮一不清楚謹思的來歷,喬源卻很清楚,否則他也不會一眼就認出謹思。望着琮一手中的這把劍,喬源不禁陷入了沉思,這世上,用千年玄鐵鍛造的佩劍只謹思一把,那麽琮一手中這把只可能是新近才鍛造的,而鍛造這把劍的材料千年玄鐵只有穎州琮家才有……

琮一問:“師父,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一般來說,長輩賜劍同時也要為劍賜名,這代表着長輩對晚輩的祝福或期望。

琮容道:“守一。”

守一……

琮一不由得怔住,心緒如海潮般洶湧起伏,大腦甚至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喬源本就震驚于這把劍的來歷,此刻聽聞劍的名字,心中的震動不亞于一場十級地震,無以複加。

“守一存真,乃能通神。若人能守一,只此是長生。”羅興激動的贊嘆道:“真是個好名字。”

“守一于道,守其一,以處其和。”琮容道:“這個道理看似簡單,卻蘊含了修煉一道的精髓,希望你能有所領悟。”

“哦。”琮一的語氣聽起來莫名有些失落,“我知道了。”

張嘉康眼巴巴的看着,等了半晌也沒見琮容有何動作,期待的問道:“師祖,我的呢?”

“什麽?”琮容一時沒反應過來。

張嘉康心急道:“我的佩劍啊。”

琮容頓了頓,直言道:“沒準備。”

“沒準備?!”張嘉康心都碎了,哀嚎道:“師祖也太偏心了,師父吃肉,我連湯都沒有!嗚嗚嗚嗚,我的心好疼!!!”

琮容被他吵得耳朵疼,道:“明天給你買一把。”

聞言,張嘉康喜極而泣,“謝謝師祖!我就知道師祖對我最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守一,哈哈,不用解釋,我們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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