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
琮容來到了慕容羽的小院, 侍從禀報後, 邀請琮容進殿。
“二公子這師父當的還真是稱職, 我這才剛剛給了一個小小的處罰,二公子就親自找上門來了。”說話間,慕容羽給琮容斟了杯熱茶,邀請他入座,“二公子, 請坐吧。”
琮容在他對面坐了下來,慢條斯理的品過茶後,道:“琮一犯錯是事實,我不為他辯解。但關于這件事,我這個做師父的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既然是我的責任, 那我自然不能放任琮一替我承擔。”
慕容羽放下茶盞, 意味深長的揚了揚嘴角,等着琮容的下文。
琮容道:“記非錄記載犯錯之人,對于這件事,真正犯錯的人是我, 還要麻煩慕容先生将琮一的名字改成我的名字。”
記非錄只是一個簡單的咒術, 雖然簡單, 但其記載、修改、消除必須由同一個人完成。
慕容羽輕笑着搖了搖頭,道:“二公子倒真是讓我刮目相看。憑着二公子的身份,不管是請托還是命令,我都不可能不給二公子這個面子。只是我萬萬沒想到,二公子此番前來, 不是為了讓我消除琮一的名字,改作其他懲罰,而是打算用自己替琮一頂罰。”
說到此處,慕容羽面色一沉,肅然道:“二公子可知,自聯合公署成立以來,還沒有哪個先生的名字出現在記非錄上。沒有不代表不可以,二公子确定要當這第一人?當着衆位先生弟子們的面,自我檢讨,可不僅僅是丢面子的事。”
琮容沒有絲毫猶豫,道:“麻煩慕容先生了。”
慕容羽直視着琮容澄澈的眼眸看了片刻,瞧出琮容并非在騙他,而是真的打算這麽幹,忽地一笑,廣袖一揮,記非錄出現在面前,順手結了一個簡單的指訣,記非錄上熠熠發光的“琮一”二字迅速消失不見。
“別人的面子可以不給,二公子的面子是一定要給的。”慕容羽提醒道:“那就麻煩二公子轉告琮一,手抄三遍規訓拿給我。”
另一頭,琮一獨自逃離到了昨晚的那片曠野,旖.旎歡.愛的場景歷歷在目,可惜一夜間,物是人非。
“小哥?真的是你,我們可算是找到你了。”尹衆一臉驚喜的從遠處跑了過來。
自從琮一放棄人族的會試,招呼都不打一聲就來了仙門的聯合公署,尹衆和尹從二人就一直在試圖和琮一取得聯系。只可惜,聯合公署守衛森嚴,他們以前好不容易開辟的小道後門,很多都被封了。找了這大半個月,才終于找到一條漏網之路,本打算今晚偷偷潛進聯合公署,沒想到在這兒碰到了琮一。
琮一迅速收斂了失落的神情,回身看向他二人。
“小哥,你沒事吧。我聽說短短一個月時間不到,你被秦煜勾結的魔族暗殺了兩次。”尹衆不斷拿眼上下打量琮一,生怕他有個什麽三長兩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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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聽說這件事時,尹衆擔心的要命,恨不能立刻飛到琮一身邊,一度懷疑琮一魔尊的身份暴露了,匆匆忙忙将此事禀報給了英召将軍。雖然,後來查出是秦煜為了排擠琮容,才對琮一下的手,但魔族之人參與其中,這讓英召将軍不得不重視起此事來。
近年來,魔尊大人不在,魔族內部紛争不斷,英召将軍無暇顧及,也有讓他們內鬥坐收漁利的意思,畢竟當年仙魔大戰,損傷最大的是魔尊大人這一支,可謂元氣大傷。
不過,內鬥歸內鬥,一旦有人勾結外敵,性質可就變了。前幾日,英召将軍已經專門安排了人去調查究竟是誰在暗中勾結秦煜,相信不日就會有結果。
見他二中眼中的關切不似作假,琮一道:“我沒事。”
尹衆長舒一口氣,“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琮一問道:“這兩日,所有人都在傳,勾結秦煜的是魔族的寒王。你們對魔族的寒王了解多少?”
琮一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二人的身份與魔族有關,只不過,見他們并沒有要害自己的意思,就一直沒有點破而已。
“為了弄清楚到底是誰要害小哥,來之前,我和尹從還真專門調查了一下魔族。”尹衆先找了個名正言順的理由,接着回道:“魔族七域八王,彼此之間誰也不服誰。自打五十多年前,魔尊大、嗯...月無華橫空出世,僅僅用了幾年時間,便将八王打的服服帖帖。後來,月無華隕落,魔族再度四分五裂。寒王一脈身居西南苦寒之地,雖然手底下個個都是強兵悍将,但規模有限,這些年來,一直致力于招兵買馬。寒王很有野心,實力中等偏上,但有勇無謀,靠着正面硬拼,收服了周邊幾個小王。”
“雖然不知這傳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但我和尹從一直認為勾結秦煜這種事,不像是寒王一貫的作風。而且,比起寒王,我們倒覺得笑面虎幽王更像是能幹出此事的人。”
琮一問:“此話怎講?”
尹從道:“幽王一脈一直占據着魔族最好的地盤,麾下的魔族将士也是最多的。雖然幽王整日醉心于逗鳥養魚,見誰都是笑呵呵的,甚至從不主動參與魔族內部紛争,但據傳,魔族其他幾王之間的争鬥,背後總少不了幽王的身影。”
他二人講的這些,明明都很陌生,甚至比仙門的歷史還要陌生,但不知為何,琮一竟然很容易就理解了這背後複雜的利益關系,就好像他的潛意識裏曾經接觸過一般。
琮一道:“衆口铄金,傳言未必可信。如今,秦煜從戒律堂逃脫,不知所蹤,他到底在和誰合作,又在密謀些什麽,必須一查到底。”
秦煜的目标很明顯,就是針對突然回歸的琮容。尹衆能理解琮一想要保護師父的心情,道:“小哥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會替你查下去的。琮二公子是你的師父,那也就是我們的師父,我們一定不會讓師父和小哥再次落入危險之中。”
尹衆和尹從走後,琮一又獨自在曠野站了很久,等回到小院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
一整天沒見到琮一,張嘉康和喬源都很擔心他,一直等在小院門口。甫一見到琮一,張嘉康激動的眼淚都快下來了,“師父,你可算是回來了,擔心死我了。師父,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這大半日,發生了多少事。就那個慕容羽,他見你沒來上課,故意借題發揮。要不是......”
“琮一,你過來一下。”張嘉康話還沒說完,就被突然出現在寝殿門口的琮容打斷了。
琮一臉色不好,琮容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張嘉康擔心的不行,卻不敢多問,使勁和喬源打眼底官司。
喬源并不理會張嘉康,在琮一經過他身邊時,壓低聲音提醒他道:“大哥他很擔心你,有什麽事好好聊,不要和大哥置氣。”
琮一擡眸看了喬源一眼,雖然喬源根本不清楚他和師父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清楚這件事究竟有多嚴重,但琮一心領了他的好意。
看着這一幕,琮容心中莫名湧起一絲情緒,連他自己也說不清那一閃而過的情緒到底是什麽。
琮容強行壓下心頭翻滾的思緒,轉身回了殿內,背影決絕的像是連一秒鐘都不願意多看。
琮一沒再停留,提步跟着琮容進了殿內。
門一關,琮容将收拾好的衣物拿到琮一面前,面無表情的說道:“這些都是你的東西,我已經替你收拾好了。”
琮一垂眸望着自己的衣物,心髒一陣陣絞痛,他一日沒去上課,師父連問都懶得問一句,一見面,便是要着急趕他離開。琮一心中溢滿了苦澀,如今,師父連一句話都不願意和他多說了嗎?
兩人相對而立,兩廂靜默良久,琮一終是拗不過師父,接過衣物,轉身離開。
琮一的背影一如既往的高大挺拔,不知為何,琮容卻無端從中看到了無盡的孤獨。
“琮一。”琮容一時魔怔,脫口喊住了他。
琮一高大的身軀猛地一僵,這一刻,竟是連轉身的勇氣都失去了。
琮容忽然驚醒,努力控制住不該有的情緒,佯裝平靜的說道:“慕容先生讓我轉告你,手抄三遍規訓拿給他。”
不知為何,琮一緊繃的心髒莫名一松,就好像師父叫住他,只要不是為了和他斷絕師徒關系,他都能承受。
“我知道了。”琮一終究是不忍心讓師父對他失望,主動承諾道:“從明天開始,我會好好上課的。”
琮一離開的腳步很輕,琮容卻覺得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了他的心尖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包圍了他,仿佛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殿門重新關閉的剎那,琮容只覺雙腿一軟,頹然的靠在了梁柱上,才勉強沒有跌倒。
殿外,張嘉康死死地貼着殿門,想要偷聽,奈何結界阻隔了聲音的傳播。張嘉康什麽都沒聽到,正焦急懊惱,眼見琮一很快就開門出來了。
張嘉康剛想問怎麽樣了,餘光掃見琮一手中的衣物,倏地噤了聲。
喬源也一直守在殿外,見狀,不由得眉頭緊鎖。
三人誰都沒有說話,琮一從兩人中間穿過,徑自朝自己的寝殿走去。張嘉康和喬源不約而同的跟在了他身後。
“師父,昨晚我從郭信儀那裏騙來幾壇好酒,還沒來得及品嘗。這會兒索性無事,我先給師父滿上。”說話間,張嘉康從乾坤袋裏取出幾大壇酒,迅速給他們三人一人倒了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師父,今晚咱仨就來個不醉不歸怎麽樣?”
琮容将衣物扔到床上,轉身走到案前,一杯接一杯的拿起案上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瞧着轉瞬就空了的三個酒杯,張嘉康平生第一次有些手足無措。
見狀,喬源給自己和張嘉康一人取回一只杯子,道:“滿上吧,我們陪二哥一起喝。”
張嘉康立刻道:“對,一起喝。師父,不着急,管夠。”
濃烈的酒香順着門縫飄了滿院,張嘉康似乎喝醉了,大着舌頭,粗着嗓門,高聲講述着年少時和琮一在人族生活的經歷。喬源也喝了不少,腦袋暈乎乎的,聽故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卻還是十分捧場的附和張嘉康。唯獨琮一一人,一聲不哼,不知喝了多少,也不知醉沒醉,整個人就像是不存在似的。
明明只隔着兩道門,琮容卻忽然有種永遠失去了琮一的錯覺。這一刻,他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原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是需要維系的,如果哪一天,主動的一方不願意再費心維系這段感情了,兩個人就會逐漸退出對方的生活,走着走着也就散了。
想到這裏,琮容莫名覺得心痛到難以呼吸,像是強行從身體裏剝離出一部分的那種切膚之痛。
琮容忍痛安慰自己,這樣也好,散了總比毀了他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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