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九月最後一天,不少學生早上上了課,一下課就提着大袋小袋往車站趕,下午的逃課率很高,每一個教室都幾乎少了三分之一的人。
溫晨陽上完了課,還特意去圖書館借了書,現在公交站太擠了,他可不想去擠。
在圖書館待了半個小時,借了兩本書,他才走着去校門口搭公交回家。
回到家之後,他換了鞋,發現屋裏沒人,他喊了一聲媽,也沒人應,他再去陽臺看了看,房裏看了看,還是沒人。
難道是出去了?
溫晨陽進了房放下了雙肩包,出來客廳準備找點東西吃,冰箱裏的東西比較少,他只能啃蘋果。洗了個蘋果坐在沙發上,瞥見了茶幾上放着一個盒子,盒子上方寫着:給晨陽。
溫晨陽好奇,打開了盒子看了看,裏面有房産證,戶口本,銀行卡,最上面是一封信。
他心裏有不好的預感,咬了幾口的蘋果放在一邊,拿起了信看。
信是手寫的,字跡是張海音的:晨陽,我曾經想要為了你活下去,但是我發現我堅持不下去了,所以我還是決定離開……
溫晨陽看着張海音的親筆信,雙手不自覺地發着抖,眼眶通紅,他跑進了張海音的房間,發現房間很整齊,裏面的東西都還留着,什麽都沒帶走。
他掏出手機,撥了張海音的電話,聽筒裏面傳來:你好,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無論他撥多少次,都是如此。
溫晨陽再點開微信,給張海音撥打視頻,微信提示無應答。
他顫抖着手給張海音發消息:
媽,你在哪?
我回家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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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丢下我,我還沒長大啊,求你了,回來好不好?
……
溫晨陽又給顧西哲打了電話,那邊很快接了。
他的聲音帶着無措,“顧西哲,我媽不見了。”
顧西哲聽溫晨陽的語氣也知道事情很嚴重,“她有沒有留下什麽信息?”
“有,她留下了一封信,我覺得她是想不開。”溫晨陽很着急,“我給她打電話關機了,發消息也不回……顧西哲,怎麽辦……”
“我馬上過去。”
溫晨陽挂了電話後,開了門打算出去找,他敲了隔壁的門,對方開了門,他急迫道:“阿姨,你今天看到我媽了嗎?”
阿姨搖了搖頭,“我沒看到,發生什麽事了嗎?”
溫晨陽道:“沒事。”
說完,他又立即下了樓,來到小區門口的保安亭,問門衛大叔,“大叔,你看到我媽了嗎?”
小區裏住了上千戶人,保安可不記得誰跟誰是一家人,“你媽是哪個?”
溫晨陽拿出手機,翻出了張海音的照片,“這個,你看到了嗎?”
保安大叔看了看,“哦,昨天倒是看到過的,今天還沒看到。”
“那你昨天看到她,是幾點鐘?”
保安大叔努力回憶了一下,“幾點鐘啊,沒留意。”
溫晨陽瞥到保安亭裏的監視器,小區裏的一些公共場地都安裝了監控的,他說:“你能不能把出口的監控調出來給我看?”
保安大叔有些為難,“這個我不大會搞,要找物業才行。”
“那行,我去跟他們說。”溫晨陽跑去了物業中心,找到了物業的工作人員,說他想要查看監控,溫晨陽作為業主,有權查看,物業給他調了出來。
溫晨陽守在監視器面前查看了一個多小時的監控,終于看到了張海音的行蹤,按照監控顯示的時間,她昨天下午出去了,而後一直沒回來。
溫晨陽的心顫了顫,過去了一天,張海音到底會幹嘛?
要是她要尋短見,她會去哪裏?
溫晨陽突然覺得無助,他雖然在慕城待了一年多,可終究不像本地人那麽熟悉,現在張海音失蹤了,他根本束手無策。
“晨陽!”
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溫晨陽循聲看過去,顧西哲提着行李袋朝着他跑來,他其實已經打車出了慕城市區,又讓司機折返,改了目的地。
顧西哲第一句話就是問:“情況怎麽樣?”
溫晨陽道:“我查了監控,她昨天下午出去後就沒回來過,我怕……”
後面的話,溫晨陽沒繼續說下去。
顧西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們現在立即去一趟派出所,先報案。”
“嗯嗯。”
顧西哲出現了之後,溫晨陽瞬間覺得有了依靠,他再也不是一個人。
兩人先去派出所報了案,出來時天已經大黑,他們兩還打算出去找一找,說不定張海音還沒尋短見。
抱着那一絲渺茫的希望,溫晨陽在這座他并不算太熟悉的城市奔走,喧鬧熱鬧的大都市到了夜晚,霓虹燈十分耀眼,無論走到哪都像白天。
連續在這一座城市的各個地方暴走了幾個小時,溫晨陽的腳磨出了水泡,而顧西哲明知這樣是找不到的,可依舊還是陪着他。
晚上十點,他們還沒吃晚飯,平時有一點餓就嚷嚷着的溫晨陽今天感覺不到餓。路過一家肯德基,顧西哲買了一些吃的出來。
溫晨陽坐在馬路邊的花圃上,看着對面閃爍的霓虹燈發愣。
顧西哲也沒顧得上花圃幹不幹淨,坐在他旁邊,把插上吸管的可樂和打開的漢堡遞到他面前,“先吃點東西。”
“嗯。”溫晨陽一手端着可樂,一手拿着漢堡啃,他吃不出什麽味道,只是往嘴裏塞。
吃到一半,溫晨陽突然想起還有一個人,他放下了可樂,掏出手機,撥了王昀的電話,對方很快接了。
“王叔叔,我媽最近有聯系你嗎?”
電話裏,王昀說:“沒有呢,怎麽了?”
“她留下了一封信,離開了,我一直找不到她。”
“什麽情況,說具體一點。”
溫晨陽把具體的情況說給了他聽,王昀本來在加班,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立即開車趕來和溫晨陽彙合。
半個小時,他就找到了溫晨陽,他看上去很急,“你報案了是嗎?”
溫晨陽點頭,“報了。”
王昀問:“那警方怎麽說?”
溫晨陽道:“他們讓我等消息。”
“不行,現在這種情況不能等,我們現在去派出所,看能否把附近的監控都調出來,鎖定她的行蹤。”
溫晨陽被王昀這麽一提,恍然大悟,對,他懂得讓物業調監控,怎麽就不知道讓派出所調監控,太傻了。
“好,我們馬上過去。”
王昀開車載着他們兩人立即去了派出所,王昀作為律師,跟派出所的人也經常打交道,在派出所也有認識的人,辦起事來比較方便。
民警同意把附近的監控調出來,但是由于時間太晚,附近帶監控的商家都已經打烊,他們不得不等明天才來查看結果。
出了派出所,王昀問:“晨陽,回家嗎?”
溫晨陽也知道他不能盲目地去找,因為慕城這麽大,他根本找不到,“嗯,回去吧。”
“我送你們吧。”
時間已經不早,溫晨陽不想麻煩王昀,他說:“我們自己打車回去,今天麻煩你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王昀道:“其實我也想看一看你母親留下的信,你介意嗎?”
溫晨陽搖頭,“不介意。”
王昀開車載着他們回了家,家裏收拾得很整齊,只是張海音不在,這房子就變得有些空蕩。
顧西哲也沒把自己當外人,給王昀倒了一杯水,也給溫晨陽和自己倒了一杯。
王昀看完了張海音留下來的信,心情很沉重,他把信折起來放回去,似乎對這件事情并不驚訝,只是惋惜和悲痛,“你媽媽患有重度抑郁症,她讓我別告訴你。我給她介紹了醫生,我以為她會積極配合治療的,沒想到還是做了傻事。”
溫晨陽雙手捂着臉,其實他早就知道張海音這兩年生活地不開心,自從她被家暴之後,他就很少看到她笑,再後來,劉玉芬的去世讓她徹底垮了,他當時并沒有聯想到抑郁症,只是覺得那是很正常的一種悲傷的情緒,過一段時間就能走出來了,沒想到張海音已經被抑郁症吞噬,最終要用那樣的方式去結束。
還有昨天他出門之前,張海音紅着眼眶和他擁抱。
那其實,是她最後的告別。
他怎麽就沒察覺呢?要是他早點察覺,早點阻止,會不會就不會釀成這樣的後果。
——
淩晨一點,王昀才離開。
顧西哲洗了個澡,躺下的時候已經兩點了,溫晨陽沒有睡意,他的腦海一片混亂,他至今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
如果是夢,能不能早點醒過來?
溫晨陽到天亮的時候才睡了一會兒,早上被電話鈴聲吵醒,是派出所打來的,他滿懷希望地接了電話,臉色卻慢慢地變了。
派出所那邊打電話過來說,今天淩晨在江裏發現了一具女屍,特征和他昨天報案的人物描述相似,讓他立即去一趟。
溫晨陽和顧西哲趕到的時候,王昀已經在那了,他一早也收到了通知,比他們早了十分鐘抵達。
王昀的情緒看上去也很低落,平時他出門都是西裝,頭發也會用發膠梳理,但今天沒有,他幾乎是收到了電話就立馬趕了過來,身上還穿着居家服。
在門口,他攔住了溫晨陽,哽咽着跟他說:“晨陽,做好心理準備。”
溫晨陽已經明白了,“嗯。”
無論如何,最後一面,總要見一見的。
放在身側的手被另外一只手握住,顧西哲說:“我陪你進去。”
“嗯,好。”
顧西哲牽着他進去,出來時,溫晨陽的眼睛是紅的,雖然裏面那張面孔被江水泡得不成樣子,可他認得出來。
心像是被無數利劍穿透,痛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的母親,怎麽能就這樣抛下他?
——
接下來的時間,溫晨陽開始給她處理後事,他雖然不大懂,但劉玉芬去世的時候,他跟着舅舅一塊處理過,所以大多流程都知道。
他沒有外表那麽堅強,可也沒有那麽脆弱,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他要處理好張海音的後事,然後繼續回到學校,繼續他的人生。
幸好,顧西哲寸步不離地陪着他。
顧西哲的話不多,但每一次溫晨陽一偏頭就能看到他。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己站在了懸崖邊,随時都能掉下去,可回頭時發現身後有一個人緊緊地抓着他。
舅舅張明義和顧西哲的母親葉智英在第二天趕了過來。葉智英雖然和張海音認識的時間不長,但聽說了她去世的消息,十分難過,又擔心溫晨陽一個人承受不住,于是過來幫忙打理。
張海音的親人不多,除了張明義一家,也沒別的什麽親戚。認識的同事朋友大多是娛樂圈的,溫晨陽也沒有逐個通知,他不希望張海音的死被媒體大肆蹭熱度,各種報道,對于死去的人來說,是一種亵渎。
第三天,張海音被火化,溫晨陽帶着她的骨灰回到了蒼城。這個三線城市是她長大的地方,也是她最牽挂的地方。
他把張海音的骨灰葬在了劉玉芬墓地的旁邊,張海音生前是那麽依賴自己的母親,和自己的母親總有說不完的話,以後她們在一起,一定不會寂寞了。
舉辦了葬禮之後,溫晨陽在蒼城的房子待了兩天,顧西哲一直陪在左右。
張明義到國慶假期結束才離開,他作為舅舅,雖然不常和溫晨陽打交道,但好歹有血緣關系,他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是否需要錢。
溫晨陽說不需要,張海音給他留了足夠的錢,夠他花十年八年。
七號是國慶節最後一天的假期,溫晨陽和顧西哲回到了慕城的房子,這座房子再也沒有張海音的聲音,就剩下顧西哲和溫晨陽兩個人。
夜深人靜,溫晨陽還是睡不着,自從張海音走的那天開始,他就失眠,每天能睡着的時間非常短。
顧西哲就睡在他旁邊,呼吸很淺,看來是睡着了。溫晨陽一動不動,生怕自己的動作吵醒他,他看着眼前的虛空發愣。
旁邊的人也動了動,動作很輕,他順手給他提了提被子,溫晨陽知道,他也醒了。
“顧西哲。”
黑暗裏響起溫晨陽的聲音,顧西哲溫柔地應了一聲,“嗯,我在。”
他又問:“還是睡不着?”
“嗯。”
顧西哲往他那邊挪了挪,伸手把溫晨陽摟在懷裏,“一切都會好的。”
“我知道。”溫晨陽任由他摟着,其實這些天,顧西哲總摟他,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在他懷裏讓他有了一絲安全感,“其實現在回想,我媽也許早就在策劃這一天了,她當初決定要在慕城買房,只寫了我的名字,其實就是想為我以後鋪路,她幾乎什麽都考慮了,只是想在自己走後,我能生活地好一點。”
聽着溫晨陽這句話,顧西哲也想起來,半個月前,他在廚房幫張海音準備午餐,張海音突然和他說了很奇怪的話,那時候覺得很突兀,現在才明白她的用意。
溫晨陽繼續說:“可她怎麽能那麽傻,她不明白,房子又或者錢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希望她能好好地,我們母子能生活在一起。她病了,我可以陪着她治療,陪着她康複,這個世界明明這麽美好,可她卻選了一條沒有退路的路,太不值得了。”
顧西哲順着他的話說:“确實不值,所以你要好好地活着。”
溫晨陽說:“我知道,明天我就去學校上課,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搬去我宿舍,好不好,我陪着你。”
溫晨陽往他懷裏貼了帖,“嗯。”
之前得知自己對顧西哲的感情,溫晨陽逃避過,特意疏遠過,也試過去壓抑,但一場變故讓他之前的那些顧慮都變得不值一提。
他現在是一個走在孤漠裏的人,看前方時不知盡頭,往後看時,也不知起點,他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顧西哲,如果松開,他或許就會永遠陷在荒蕪的孤漠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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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