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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過去了,”軒轅晦放下手中狼毫,看着窗外皚皚白雪嘆道,“去歲年夜裏吃的那羊肉銅鼎猶在眼前,怎麽轉瞬就要到景和十九年了?”
趙诩也從卷宗中擡頭,對一旁伺候的白蘇道,“吩咐下去,明日年夜飯家宴吃鍋子。”
軒轅晦笑吟吟道,“知我者,王妃也。不過今年便不用太鋪張了,除去輪值留守之人,盡數歸家團圓去吧。”
“哦?”趙诩不免有些詫異,“怎麽,今年王爺不辦了?”
軒轅晦起身,雙手撐着窗棂,“不辦,包括白胡白蘇,你們也都回去和妻兒老小一道守夜,好好過個年節。”
白蘇趕緊道,“二位殿下身邊怎麽能少了人伺候?”
軒轅晦擺手,“不必,咱們肅王府哪來那麽多講究?咱們這有守寧也就夠了。”
趙诩瞥他眼,“王爺體恤,還不趕快謝恩?”
白蘇一頓,忙不疊地謝恩退下了。
趙诩轉頭看軒轅晦,“王爺不是素喜熱鬧的,怎麽突然轉性了?”
“嗯……”軒轅晦側過頭,“成日裏勾心鬥角,滿腦子都是鄧黨、回纥、肅州上下。一年也就一次元日,就想什麽都不管,只咱們兩個人清清靜靜地守夜說話。”
趙诩低頭,笑了笑,“是麽?”
“揚光……王妃,”軒轅晦湊過來,“你那字固然好,可我覺得還是‘王妃’順口些。”
趙诩不置可否,“不過是個名號而已,随王爺喜歡。”
“你近來有心事,”軒轅晦在他身側坐下,握住他手,“可是颍川郡公府之事?還是我二哥之事?你我曾約法三章,彼此之間不可相互欺瞞,有何事不能言?”
這些年勤練武藝,他的手早已不複當年細膩柔軟,指節處更有了薄薄一層繭,可趙诩仍覺得二人手相貼之處隐隐發燙,一直燙到人的心裏去。
“與大業無礙,”趙诩最終看着他的眼睛,輕聲道,“我只是在想,殿下登臨大寶之日,我該何去何從。”
軒轅晦顯然愣了愣,又笑道,“我登臨大寶之日,難道不是你母儀天下之時?”
趙诩靜靜打量他,端詳他面上神色,笑道,“殿下垂青,诩感激涕零。只是若我占了這元後的位置,那殿下的元後嫡子,又去哪裏找呢?”
似乎方才已猜到趙诩所想,軒轅晦此番倒是并未遲疑,“父皇仍在,我不想去窺伺帝祚。更何況,只要皇位最終還在我軒轅氏手裏,那儲位于我,也不過浮雲而已。”
趙诩勾起嘴角,“此處并無旁人,你我皆知,軒轅氏天下早已盡在王爺肩上,這大位,王爺如今是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了。”
皇帝長成的五個兒子,三個均在鄧後膝下,獨孤貴妃所出的汾王俨然也大限在即,這麽一看,若是不想讓鄧翔成為天啓朝的王莽,恐怕最終也只有軒轅晦能擔大任。
軒轅晦皺眉,“待到那時再說,如今何必庸人自擾。”
“三宮六院,豔福齊天,怎麽到王爺的嘴裏就成了庸人自擾了?”趙诩似笑非笑。
軒轅晦猛然轉頭,挑眉看他,“誰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趙诩心中更是有底,只淡淡道,“如今前頭千難萬難,想這些确實太早了些。君子重諾,若是有日殿下想要傳承子嗣,還是早些知會一聲,免得到時大家難堪。”
他雲淡風輕,軒轅晦卻不知為何隐隐心中火起,冷聲道,“趙诩!”
哪怕是初識之時,他也甚少連名帶姓喚趙诩,可見許久不發作的脾氣今日又被點着了。
趙诩大致能猜到他為何動怒,心中暗暗有些後悔,畢竟明日便是除夕,何必在這時候給他找不痛快?
結果,還不待他出言安撫,就見軒轅晦猛然拔出腰間短匕,在手指上就是一劃,“同生死,不相負!”
還不待思量他這毒誓,卻見他手上鮮血淋漓,趙诩大驚失色,立時抓過他手,“你這是做什麽!”
軒轅晦也冷靜下來,一時間也不知方才為何熱血上湧。
劃得不淺,那血流個不住,趙诩一急,便将他手指吮住止血。
指尖又是刺痛,又陷入一片濕熱,軒轅晦整個人都有些懵,莫名其妙道,“方才你說那話,仿佛時刻預備着要與我拆夥一般,你不信我……”
想不到試探幾句,就将他激成這副模樣,趙诩早已後悔不疊,趕緊取了藥箱将他手包好,心裏思緒萬千。
軒轅晦明顯情竅未開,對自己怕也是倚賴多于戀慕,将自己視作肱骨摯友。
今日惱怒至此,主要怕有日功成,趙诩離他而去。
“王爺……”趙诩見他依舊面色陰郁到了極點,便拉着他在羅漢榻邊坐下,柔聲道,“我先前讀漢史,怕是想岔了。”
軒轅晦瞥他,“你是自比蕭何還是自比良平?”
趙诩嘆息,“蕭相自污方得自保,陳平趨附呂氏才得善終,我本想效仿留侯,若是有日王爺用不着我了,我便去找個深山老林隐遁起來,說不得有日也得飛升,再無煩惱苦厄。”
見軒轅晦藍眸裏波濤暗湧,趙诩趕緊又道,“當然,你我這些年相扶相持的情分,與他們不可同日而語,王爺品性比起那奸猾險惡的高祖又不知高出幾許,待到那時,我便留在京中做個每日只知清談的士族老爺,整日無所事事,王爺召我再出來現眼,你看可好?”
軒轅晦深吸一口氣,狠狠抱住他,“自離京之後,我身旁便只有你了,若你再去‘歸去’、‘隐遁’,那我豈不是孤家寡人了?”
他如今在肅州,雖遠離父母,可身旁總有那麽多志同道合之人相親相伴。
少年意氣、喧喧鬧鬧,仿佛即使眼前之路滿是荊棘,也可高歌而行。
可他卻不知,他人生的歸途,終究便是那不勝寒的萬歲孤獨。
趙诩不想點穿,就勢回抱住他,“王爺寬心,我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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