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捉蟲)

七月的海市,雲過雨收,樓高氣爽,綠陰垂路,給燥熱的盛夏,減了兩分熱意。

蔣蘭舟下飛機剛剛領到行李,出了機場大廳,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一眼鎖定來接她的人。

孫譽衡開完會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開着自己的車趕過來。

剪裁合體的西裝搭配白色的襯衫,領帶被随意扯開過,松松地挂在脖子上,領口開扣兩顆,露出兩道斜向上的鎖骨,額頭上還冒着汗,孫譽衡雙腿微張,抱臂站在大廳中間,挺秀的身材,清隽的眉目,迅速吸引了周圍女性的目光。

相約畢業旅行的準大學生們,一邊暗搓搓拿着手機拍照,一邊慫恿她們之中最漂亮的女孩前去要聯系方式。

這一切行為,在孫譽衡嘴角浮起明顯笑容的一刻戛然而止——少女們順着孫譽衡的目光,遠遠地看見了蔣蘭舟,常見的T恤短褲馬尾,纖腰長腿,白裏透紅的皮膚潤得像嬰孩,最令人挫敗的是,等蔣蘭舟走進之後,她們發現她美得令人驚嘆的面容,竟然沒有上妝,一雙杏眼水潤明亮,清澈含光。

到了停車場,蔣蘭舟拉開7系副駕的門,往內掃了一眼,見車內幹淨簡潔,連一件女性化的挂飾都沒有,才輕松地入座。

孫譽衡開車駛離飛機場,正好電子屏幕上的時間跳到11:00整。

“一起吃午飯?”

蔣蘭舟婉拒的語氣很親和:“我今年春節過後就沒回過家,正好今天我爸在家。明天我請你吃午飯吧。”

孫譽衡調侃自己:“好幾年沒吃‘軟飯’了。”

兩人剛說完,蔣文忠的電話就來了,蔣蘭舟接了電話,語氣一掃親和,築起一道冷淡的圍牆:“爸。”

電話那頭的聲音,沉穩中帶着威嚴:“忘了問你今天幾點的飛機,正好你封叔叔一會兒過來有點事,他有好幾年沒見你了。來得及一起吃午飯嗎?”

提及封岩,蔣蘭舟的心口猛地跳動一下,她咬了一下唇,用很平靜的語氣回答:“下午三點才到,來不及回去吃飯。”

“我讓司機三點準時去接你,一起吃晚飯。”

“不用,我已經約好了車。”

蔣文忠沉默片刻,才說:“路上注意安全。”

通話結束後,車內有一陣異常的靜谧。

孫譽衡輕笑問她:“現在可以一起吃午飯了?”

蔣蘭舟點了點頭,低頭把玩着手機上的挂飾,少女眼眸明亮,睫毛烏黑卷翹,側顏線條很秀美。

“謝謝你啊。”

孫譽衡失笑,“怎麽變得這麽禮貌,以前橫着脖子罵我的勁兒呢?”

提起兩人不打不相識的事,蔣蘭舟笑出聲,氛圍也變得輕松起來。

十二點半,孫譽衡帶蔣蘭舟去吃了午飯。

飯後又找了家咖啡廳坐聊。

孫譽衡遞給蔣蘭舟一個文件夾,“這是關于封岩安保公司的一些基本信息,他這個人很謹慎,防備心也很重,如果我打探的太多,會被他發現。裏面有他經常合作的幾家公司,你看看有沒有想去的。”

孫譽衡和封岩并不認識,但他在開始接管家裏公司的時候,就聽說過封岩這個人。

封岩的父親在世在職的時候,清廉自重,他去世後,封岩沒有低頭求過任何人,全憑自己的本事站穩腳跟,一則是保護父親清譽,二則是人走茶涼,別人不一定願意真心幫他。

圈子裏都是論資排輩,孫譽衡在年輕一輩的人裏,算出類拔萃的,但封岩比他大不了幾歲,卻和他爹排在一輩兒。

孫譽衡每提起封岩,臉上都有幾分敬佩。

蔣蘭舟道謝接過文件夾,眉毛彎彎。

孫譽衡坐姿随意,他端起咖啡嘗了一口,美式咖啡,咖啡豆烘焙度深,味道也苦。

他不皺眉頭,繼續喝。

資料很少,蔣蘭舟掃得很認真,她大學學的歷史專業,唯一算得上對口的只有一家叫“珍品”的公司,負責一些古董文玩有關的業務。

她看資料期間,孫譽衡什麽都沒說。

這就是蔣蘭舟喜歡跟孫譽衡做朋友的最大原因。

他無意間發現了她的秘密,卻不問不管,也從未公開,讓她覺得很被尊重。

“怎麽樣,想去哪家公司?”孫譽衡放下手裏的咖啡,問她。

蔣蘭舟搖搖頭,還沒決定,她合上文件夾,嘴邊挂着純粹的笑:“你最近怎麽樣?”

孫譽衡低頭笑了一下,攤了一下手,說:“我能怎麽樣?二十六,單身,忙忙忙。”

蔣蘭舟目光柔和地問:“阿姨身體還好吧?”

孫譽衡笑容收斂,“還是那樣,不過我媽情緒越來越趨于穩定。”

“那挺好。”

說着,兩個人都喝起了咖啡。

友誼有很多種,有的朋友之間可以徹夜長談,而蔣蘭舟和孫譽衡,大概更适合一起安安靜靜地喝點小酒。

咖啡沒喝完,蔣蘭舟就不想坐了,“你公司還有事兒吧?”

孫譽衡沒有要走的意思,他看着蔣蘭舟笑,“你打算自己待到五點再回家?”

“我可以自己逛街。”

“今年春節過後,我也再沒見你。陪好朋友逛街的時間還是有的。”

就這樣,孫譽衡結了賬,手機調成靜音,陪着蔣蘭舟在附近逛了逛,又看了場電影,硬熬到近五點,才把蔣蘭舟送到家附近。

蔣家住的地方,是海市以前的部隊大院,後來新大院建成,這處地方不再具有特殊意義,留給了不想搬走的退職人員。現在大院裏住着的,都是海市圈子裏,曾經資歷最老的那一批。

蔣蘭舟和孫譽衡一直是私下來往,家族之間并不牽扯。

孫譽衡送她回來的車,也不進大院。

蔣蘭舟告別孫譽衡,自己推着行李箱,回了家。

孫譽衡調成靜音的手機,信息早就炸了屏幕。

近鄉情怯,蔣蘭舟到了家門口,并沒有立刻進門。

大學四年裏,她回海市的次數屈指可數,而且每次回來都挑了特定的時間,停留的時間十分短暫,正好避開了封岩。

認真算起來,封岩已經整整四年沒見她。

一聲“封叔叔”,牙牙學語起就開始叫,四年不見,今天又早早就知道了她要回來的消息,總會要期待她到她回家的時刻吧?

蔣蘭舟彎着嘴角往周圍掃了一圈,笑容卻凝固在臉上。

封岩的車居然不在。

蔣蘭舟睫毛輕顫,拿鑰匙開門,推門一看,寬敞的客廳裏,空無一人。

她垂眉脫鞋,眸光暗淡,難掩失落。

蔣文忠剛剛遛完狗,從後院進來,笑聲穿透客廳:“蘭舟。”

廚房的保姆吳阿姨也迎出來,“蘭舟回來了?”

蔣蘭舟擡起頭,禮貌地淡淡道:“嗯,回了。爸,吳阿姨,我先上去洗個臉。”

回到房裏,蔣蘭舟索性洗了個澡。

半小時後,蔣蘭舟穿了條煙藍的吊帶長裙,配同質地半臂小外套從房間出來。

她半幹微卷的頭發披在肩上,散落在精致的鎖骨處,眼裏氤氲着霧氣,挺翹小巧的鼻尖上還透着微微的紅,高中時期少女的稚嫩已經退卻一半,出落出女人的妩媚。

剛到樓梯口,迎面就和從客房出來的封岩猝不及防地碰上。

蔣蘭舟耳尖微立,杏眼放大幾分,又呆又驚慌,像是被野獸困堵在巢穴的幼鹿。

封岩雙手插在口袋裏,帶着紅血絲的眼睛裏掩不住見到蔣蘭舟的驚豔,慵懶的面容上有沒睡好的疲倦,卻并沒有三十二歲的男人通宵之後的頹态。

他含笑的沙啞嗓音極富磁性:“好久不見。”

說完,封岩下意識擡手去揉蔣蘭舟的頭發。

蔣蘭舟後退一步,完美躲開他四年前習以為常的摸頭殺。

封岩的手,空落落地滞在半空中,掌心裏硬生生竄出一股密密麻麻的刺痛。

四年的刻意失聯,一分一秒逐漸彙聚出陌生感,将前面十八年的感情全部無情割斷。

蔣蘭舟收眼神裏的慌亂早就消失,揚起甜美而沒有溫度的笑,濃密的睫毛在根部繪出一條美瞳線,月牙眼睛,明亮清冷,客氣而疏離地說:“好久不見,封叔叔。”

封岩收回手,仍舊斯斯文文地笑着,漫不經心地用修長的手指扯着襯衫領口,眉眼過分淡漠。

只聽他淡淡一句:“嗯。”

“女孩子長大,害羞了。”

樓梯底下的蔣文忠看見蔣蘭舟躲開了封岩,半笑着打了圓場,又說:“下來準備吃飯了。”

蔣蘭舟和封岩并肩下樓,她的手順着扶梯往下滑,口氣很随意:“封叔叔最近住大院兒?”

早在四年前,也就是蔣蘭舟高考畢業之後,封岩就搬離了大院,就近住在公司附近。

封岩步伐大,快她一步,微冷的聲音飄在前面:“不住大院。司機昨晚沒怎麽休息,今天又忙了一上午,我就讓他先回去休息,晚上再來接我。”

蔣蘭舟尾音綿長:“哦……”

吳阿姨今天做的都是蔣蘭舟愛吃的菜。

蔣蘭舟吃的文雅又認真。

席間,蔣文忠和蔣蘭舟因為習慣問題,不大說話,蔣文忠和封岩都不想在蔣蘭舟面前聊工作,也沒有交流。

一頓飯吃得安安靜靜。

直到吳阿姨收拾完桌子,她和封岩見面之後說的話,也就僅限于樓梯上的那幾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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