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感情升華

龍君澤腦海裏想着這句話, 可沒敢真的說出來,賊喊捉賊的道理他還是懂的,鳳長歌沒有一腳把他踢出去已經算是給他面子了。

腦袋被衣服蒙着看不到外面,聽覺也就更加靈敏了,他能感覺到鳳長歌去了床上,似乎是盤膝坐了下來,接着就是衣袂簌簌的摩擦聲,應該是齊穆然一下又一下捏針帶動衣服發出來的聲音。

他們竟然……

他們竟然真的……

真的親密接觸了!

雖然此親密非彼親密,但還是很親密!

聽聽聽!我都聽到齊穆然的手指摸上師尊皮膚的聲音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你能忍我不能忍!

……但還必須忍!

誰讓他沒那個本事給師尊療傷呢?

但就這麽邊聽邊忍實在是個艱難的折磨,龍君澤吸了口氣,瞬間一股奇特的味道從裏衣上湧入鼻端, 不是香味,很像是火焰的味道, 幹燥溫暖,又沒有火焰那種暴虐的感覺, 反而充滿着一股濃濃的生機,聞着很是舒服。

他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頭上這件衣服是……師尊的……裏衣?

龍君澤臉色一紅,瞬間也沒那麽難受了,蕩漾的就想找個人不着痕跡的炫耀一下——

我也和愛妃有親密的關系了!

愛妃都把裏衣給我了!

愛妃也開始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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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咳嗽一聲, 沒話找話的道:“那個,師尊,你的衣服……”

鳳長歌朝他一瞥, 淡淡道:“哦,那件啊,幫我洗洗吧。”

龍君澤一呆,“……啊?”

鳳長歌反倒奇怪了,“做什麽這麽驚訝,以前我的衣服不都是你收拾的嗎?”

龍君澤愣愣的點點頭,“哦……嗯。”

“噗……”

齊穆然忍不住笑出聲,“我說你們兩個,一個把對方當徒弟,一個把對方當愛人,感情不對等就罷了,偏偏還總以自己的方式去對待對方,不說惹出的誤會,就是這其間給對方造成的困擾就是一個感情的消耗,一個追的緊,一個逃的歡,什麽時候是個頭?”

他捏起一根,找準一處穴位緩緩旋轉着紮了下去,語重心長道:“長歌,雖然我和你感情更親厚,但我也得說你一句,你若不打算接受他,一開始就斷了他這份念想,不要給他任何機會,若是真準備試着和他在一起,那就不要一味的逃避,他進一步,你得留在原地等他,而不是急着後退,感情是雙方的事,若他一直進你一直退,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鳳長歌微低着頭,一時沉默着沒說話。

說實話,他現在對龍君澤的感情着實有些複雜。

死去一百年的徒弟突然完好無損的回歸,自然是激動欣喜無以言表,他對小黑本來就是信任有加,親厚有待,師徒感情親密無間,無所顧慮,但,也只是師徒,僅限于師徒。

如今他視若親子的徒弟突然對他說:喜歡他。

他活了很久很久,也經歷了很多很多,滅族這等大事他都能放下,世俗倫理也早就看透了,男子相戀,師徒相戀,于他來說并不算什麽,就算這個人是小黑,是他一向以親傳徒弟相待的小黑,他也可以試着去接受。

但他是天帝,是龍潛淵的侄子。

就算他再豁達再灑脫,經歷過滅族之事,對那個位置,對他的侄子還是有些輕微的芥蒂,即使他已經努力讓自己放開了,即使他努力說服自己這并不關龍君澤的事,但潛意識深處,他還是對那件事有些陰影,所以面對龍君澤的步步緊逼,他會本能的退避,謹守着那道師徒的底線,不做任何妥協。

他已經是他徒弟了,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就這樣就好了,這樣……就很好了。

但齊穆然說的對,這樣逃避下去對龍君澤來說太不公平了,他想過拒絕,甚至之前那次妥協也是緩兵之計,但這只是一時的拖延,根本改變不了什麽,他太了解龍君澤了,他能忍了一百年,以如此雷霆手段對他逼婚,可想而知他心裏的感情有多深沉,他若拒絕,龍君澤雖然不會再提這件事,但以他的執念,日後必定會活在求而不得的痛苦之中,終日不得解脫,他自己也不見得就可以以往日那等灑脫心态繼續活着。

其實對龍君澤的親密他并不反感,只是有些不太習慣,這證明他是可以接受龍君澤的,只是需要時間的沉澱,至于鳳凰族的事,的确錯不在龍君澤,是他心裏的問題,必須由他自己去攻克。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人總要向前看,不能讓過去主宰了未來。

龍君澤見他久久的不說話,莫名感覺有些緊張不安,低低叫了一聲:“師尊……”

鳳長歌長長嘆了口氣,聲音有些疲憊,“我可以接受你,但我需要時間。”

龍君澤心裏一喜,聽着他的語氣又有些心疼,正不知說些什麽,鳳長歌輕輕一擡手,話語裏有股掩飾不住的倦意,“你先出去吧。”

一股柔和的力道席卷而來,直接将龍君澤的頭從窗戶口推了出去,那件松垮垮罩在頭上的裏衣被小小的洞口一擋,落在了屋裏。

龍君澤摸了摸頭,還覺得有些遺憾,想了一想,把手伸進去摸了摸,摸到衣服的觸感,小心翼翼的拎了起來,自以為不惹人察覺的……偷了出去。

鳳長歌坐在床上,就這麽一直看着他的動作,紅色的眼眸深沉若紅海,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齊穆然在他身後一邊給他紮針一邊道:“你真的想清楚了?”

鳳長歌輕輕嘆了口氣,“不答應又能如何,誰讓我在乎他呢。”

齊穆然搖了搖頭,“既然決定了,就不要給自己後悔的機會,有些事情,是該放下了。”

鳳長歌苦笑一聲,“我盡量吧。”

也許一切都是命吧,若沒有百年前那場誤會,也許墨玄一直都會為他的師尊着想,把喜歡他這件事情壓在心裏,永遠的放一輩子。

如若不挑明,鳳長歌也許永遠不會為這個問題所煩惱,他會繼續做他逍遙快活的昆侖掌門,有個體貼乖巧的徒弟伺候身邊,孝順服帖,精明能幹,羨煞那方世人。

但有了那場誤會,有了這次逼婚,一切也就回不到過去了,若不想彼此痛苦,相見只剩無限惆悵,那就只能……試着往前邁一步。

幸好這一步,他不讨厭。

如此,便好。

龍君澤提着那件被他偷出來的裏衣,正想着該放哪裏才好,突然衣服上閃出一層紅芒,形狀越變越小,等光芒散去,衣服已經消失不見,原地多了一根鮮紅如火焰一般的鳳凰羽毛。

龍君澤恍然大悟,“師尊的衣服原來是落羽變的,怪不得從來不見髒。”

他把那根羽毛小心翼翼的拿在手裏,想了想,放在衣服裏貼身藏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滿足又有點得意。

這是師尊送的定情信物,他可得收好了。

沒錯,裏衣的事情鳳長歌肯定知道了,不然為什麽好好的衣服會突然變成羽毛呢,還不是有主人操縱,既然鳳長歌知道了又沒收回,那就是送給他了。

龍君澤理所當然這麽想了,心情瞬間變得美滋滋一片。

轉過一片拐角,龍蒼琊和辰寰依舊侯在那裏,他邁步走過去,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兩人向他行了個禮,龍蒼琊看了看四周沒人,終于忍不住道:“陛下,那條黑龍……”

龍君澤知道瞞不過他,倒也沒隐瞞,點頭道:“是叔父。”

龍蒼琊雖早有猜測,如今被證實還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氣,喃喃道:“龍帝陛下……他入魔了?”

龍君澤沉默了很久,才艱難的點了下頭,語聲微微有些嘶啞,“叔父他……變了很多。”

他把之前在林子裏遇到的事情簡略說了遍,把鳳長歌的身份略過不提,末了道:“現在知道他們的目的,剩下的其餘四神器會很危險,通知其他四門派,讓他們把自己的鎮派神器看好了,再從天宮調兵下來鎮守,光是凡間的宗派,擋不住神虛的攻勢。”

調兵布局這方面龍蒼琊一向很擅長,他沉吟一番,道:“還有寂滅海,得派人圍起來,可以的話,必須下去探探底,若能把那只魔除掉,也算滅了源頭,最好不過。”

龍君澤點點頭,想了想,擡手召出一塊銀色令牌遞了過去,鄭重道:“此事事關重大,由你親自操持我才能放心,帶着令牌回天宮,以我的名義召天兵下凡,為防妖族趁勢攻打天宮,天兵不能太多,有個一萬足以。”

龍蒼琊恭敬的接過,略有猶疑道:“那……紅紫二龍族……”

龍君澤微微蹙眉,也有些頭疼,“這些家夥,此番我的勢力大量下凡,留着他們在天宮肯定生亂,但帶下來還得派人看着……”

辰寰笑了一下,“陛下何必頭疼,九音公主不是即日就會下凡嗎,把紅紫二龍族帶下來,交給她統領也好放心。”

龍君澤想了想,展眉一笑,“好主意,九音比她父母可要省心多了,那就這麽辦。”

龍蒼琊領命回天宮去了,辰寰看着他,臉色漸漸凝重了下來,“陛下,龍帝陛下的事,瞞不住了。”

龍君澤沉着臉沒說話。

他知道辰寰說的是什麽意思,昨晚龍潛淵當着那麽多人的面前現出真身本相,要瞞根本不可能,天兵就是下凡,面對着曾經主宰天界兩萬多年的龍帝龍潛淵,即使對方已經魔化成魔龍,對士氣依舊是一個不小的打擊,還沒戰,氣勢就先弱了,很多人可能根本就沒有拿起武器的勇氣。

他沉默了很久,低聲道:“我們沒有別的辦法了。”

辰寰擡頭看他。

龍君澤說:“鳳凰族已經沒有了,我們失去了最強力的外援,一切都得靠我們自己,若撐不住,這天就塌了。”

辰寰閉上眼睛,輕輕的,緩緩的,嘆了口氣,說不出的複雜,無奈。

這是龍族自己造的孽。

若是鳳凰族還在,龍族撐不住了,鳳凰族還會頂上,龍潛淵即使成魔,還有鳳岚鳶對付,所謂的危機,又算得了什麽?

他不是龍族,他只是一個在天界任星君的仙人,但這件事他也說不出什麽,也不能說什麽。

這場錯事,太錯,錯到已無法用語言來表達了。

龍族,造了一場孽。

晚間的時候,鳳長歌終于調息完畢,和龍潛淵交手受的那點傷也完全恢複了,他站起身來,正要習慣性從身旁的衣架上拿衣服穿上,翻找了一下卻沒發現裏衣,這才記起來是被龍君澤拿去了。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像是好笑,又有點羞憤,畢竟裏衣是貼身穿的,屬于很私人的東西,雖然只是上衣,但堂堂一個天帝偷偷摸摸去偷別人一件裏衣,也着實好笑。

他也懶得再用羽毛變一件衣服,剛剛調息一番,身上出了不少汗,黏糊糊的怪難受,他記得屋後就有一片水潭,幹脆随意拿了件外衣披上,就這麽出門了。

齊穆然早就在給他行完針後就走了,臨走又交代他和龍君澤的感情不能再逃避,他想着他的話,不覺有些出神,一手把發冠摘了,長發散落,慢慢踏入水潭之中,身上紅衣光芒閃過,漸漸化作一根紅色的羽毛融入體內,赤果的身體漸漸被寒涼的潭水淹沒,清涼一片,很是舒服。

但……

如果這水波能把他的腰部以上也淹沒了,那就更好了。

鳳長歌懵逼了一下,隐約記得之前看到的水潭沒這麽淺啊?

就在這時,足底隐約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帶起一陣水波浮沉,鳳長歌連忙穩住身子,就見面前水面晃動,一顆銀色的龍頭緩緩的,緩緩的,冒了出來。

……還吐了串水珠。

鳳長歌:“……”

龍君澤:“……”

兩人相顧無言,沉默相對。

半響,鳳長歌幽幽的開口,“你怎麽會在這裏?”

龍君澤眨巴眨巴眼,說:“現在是晚上了。”

鳳長歌點頭。

龍君澤:“龍喜水。”

鳳長歌再點頭。

龍君澤:“我喜歡師尊。”

鳳長歌猶豫着……點頭。

龍君澤理所當然道:“所以我在晚上離師尊最近的水裏……睡覺。”

鳳長歌:“…………”

龍君澤很無辜的看着他,“我還想問師尊在做什麽呢,我睡的好好的,半夜三更突然不穿衣服跑到我身上了,這很容易讓我想多的……”

鳳長歌:“………………”

龍君澤龍瞳微眯,晃着腦袋上下打量着他。

鳳長歌剛剛把衣服都收入身體裏,露出水面的半截身子不着寸縷,長發披散,遮住了他大半皮膚,露出來的一點在月光下有種瑩白如玉的色澤,很是好看。

龍君澤默默咽了口口水,眼睛都舍不得離開他身上了,喃喃道:“師尊……您該不會……”

真的想和我發展什麽關系吧?

鳳長歌默默的轉身,面無表情道:“你繼續睡,我去別處洗。”

龍君澤急了,龍尾一晃就把他的腰圈住了,“別啊,這裏也挺好的!”

鳳長歌腳步一頓,幽幽的回身看着他。

龍君澤仿佛又看到了那個恐怖的鳳凰神,頓時身子一抖,連忙把龍尾縮回來,全身都僵的像條龍棍。

半響,他抖着聲音道:“我……我出去,您慢慢洗。”

說罷,身上銀芒一閃,化成條細細長長的小銀龍,從水裏飛上半空,戀戀不舍的看了他一眼,擺着尾巴飛到了不遠處的一處假山上,居高臨下看着他。

水潭裏沒有了龍軀墊在潭底,足下踩的不再是冰冷堅硬的鱗片,終于觸到了柔軟的泥沙,水波覆沒過胸口,直至到了鎖骨之處,正好用來洗澡。

鳳長歌睜只眼閉只眼的忽視過去了某條龍的存在,開始專心的擦洗起來。

等洗完的時候,神力一轉把身上烘幹,化出裏衣穿上,擡眼一看,假山上已經沒了某條龍的存在。

他只是略微奇怪了一下,也沒在意,回了屋子,把燈吹熄,習慣性走到床的方向,撩開床簾往床上一躺。

沒有想象中略微發硬的床的質感,反倒是軟乎乎涼乎乎,像是……某個人的觸感。

鳳長歌瞬即起身,可惜失敗了,肩上被人握住用力一摔,就到了床上。

鳳長歌立即出手,拂開對方握住他肩膀的手,兩指并攏出其不意往前一點,卻遭到了阻擋,對方一手伸向他胸口,被鳳長歌不客氣的一掌拍開,轉而又襲向他的腰部。

“砰砰砰”一片肉搏聲響起,短短幾息時間,兩人已交手不下百招,最後還是鳳長歌占了上風,一記擒拿手直接鎖住對方雙手,一個翻身壓了上去,将他牢牢制在身下。

黑暗之中,兩人四目相對,一紅一紫兩色眸光在半空相遇,碰撞出一串激烈的火花,空氣都變得灼熱了起來。

半響,鳳長歌冷聲道:“為何在我床上?”

龍君澤很無辜的看着他,“這也是我的床。”

鳳長歌從鼻子裏哼出一個音以示自己的冷嗤。

龍君澤就很委屈,“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即将迎娶的天後,我們都是男人,也沒有男女分房的說法,安排住處自然也是在一處的,這是你的屋子,也是我的屋子,白天我顧慮你受傷調息沒敢打擾,蝸居到水潭裏去睡覺,誰知道睡得好好的,你突然不穿衣服跑到我身上把我踩醒了,你明知道我喜歡你還那樣對我,把我的火勾起來又不準我靠近,我好不容易把火壓下去回屋睡覺,你又跑來壓我!”

他說着說着,似乎情緒過于激動,腦袋頂長出兩個小小的龍角,瑩潤玉白,圓鼓鼓白禿禿,看着很是可愛。

鳳長歌看着看着,心情就不自覺好了點,再聽着他這番話就有那麽點愧疚了。

按照他的說法,的确是自己招惹的他,那就是自己的不對了。

他正要道歉,忽的想起一件事。

“你跟在我身邊百年,應該知道我練完功喜歡洗個澡,也就是說,你知道我調息完以後一定會去水潭,洗完澡一定會來床上睡覺。”

龍君澤身子一僵。

鳳長歌看他這副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眼睛微微眯起來,要笑不笑的看着他,“行啊,都會算計我了,長本事了啊,是不是還想來一次蒸煮紮熏?”

龍君澤猛的一顫,身上突然閃過一層銀光,轉瞬化成一條細細長長的筷子龍掙脫了束縛,龍尾一擺,跐溜一聲就竄到了半空中,憤憤道:“就算……就算我真知道你的習慣,可我是龍,我本來就很喜歡水,在水裏睡覺也很正常啊,這裏本來就是給我們安排的住處,你都霸了床,總不能不允許我睡水裏吧!”

鳳長歌坐起身子想了想,點點頭,“嗯,你說的有理。”

龍君澤擺擺尾巴,得意道:“那你現在霸了床,我再去水裏吧。”

鳳長歌一招手,屋子裏閃過一道紅芒,瞬間被籠罩在一層結界裏,封鎖了他的去路。

龍君澤停在房門面前,僵着身子回過頭來。

鳳長歌一手揉着太陽穴,無奈道:“那是我的洗澡水,你覺得我會讓你在我的洗澡水裏睡覺?”

龍君澤呆呆的說:“那是活水……”

鳳長歌一豎眉,“那也不行!”

龍君澤猛的一抖身子。

鳳長歌的想法其實很簡單。

讓一個喜歡自己的人睡在自己的洗澡水裏,即使是活水,也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吧,他又不是變态!

鳳長歌也沒有虐待人的想法,伸出一指點了點床上,無奈道:“這床很大,足以容得下兩個人,今晚湊合一個晚上,明天我讓他們分房。”

龍君澤又是驚喜又是害怕,見鳳長歌靠裏面躺下了,這才化成人形慢慢湊過去,先是半邊屁股挨上床,接着是整個屁股,見鳳長歌沒反應,又把雙腿挪上去,慢慢的,慢慢的,躺了下去。

鳳長歌閉着眼睛,道:“不必那麽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

龍君澤深呼吸,慢慢讓自己放松下來,氣氛難得這麽靜谧,他忍不住就想說些什麽,“師尊,你真的……”

他咽了咽口水,小聲道:“會接受我嗎?”

鳳長歌沉默良久,道:“只要你不做和你叔父一般出格的事,總有一天會的。”

龍君澤松了口氣,微微笑起來,“我若負你,我會先自裁,絕對不會讓你有一絲為難。”

鳳長歌睜開眼睛,緋色的眼瞳裏有紅海起伏明滅,海底有更為炙熱的火焰越漸洶湧的燃燒着,就如他此刻的心緒。

他說:“希望我這次,信對了人。”

龍君澤微微一笑,心裏默默道:師尊你不會信錯的,我在乎你,要比自己更多。

轉瞬想到一事,他臉色微微一變,“對了師尊,既然叔父和那只魔都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你現在還要繼續隐藏下去嗎?”

鳳長歌也想過這件事,“他們內部并不是一條繩子,那只魔知道,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卻并沒有對我動手,證明他不是我的敵人,至少暫時不是,他知道,不代表神虛知道,他極有可能不會告訴神虛,不過這也只是我的猜測,誰也說不準,在沒徹底暴露之前,還是隐瞞為好,但以防萬一,我還是得回昆侖一趟做些布置,以防他們對昆侖出手。”

龍君澤深以為然,“明天就走嗎?”

鳳長歌“嗯”了一聲,“這種事,自然是越快越好。”

龍君澤點頭啊點頭,“師尊說得對。”

鳳長歌眯了眯眼,“我說……”

龍君澤側頭看他,眼神無辜又自然。

鳳長歌深吸口氣,“你的爪子往哪裏放?”

龍君澤在他胸口摸了摸,一臉正經道:“哦,你衣服裂開了,我給你理一下。”

說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他胸口衣服合攏到一起,又把被子給他蓋上,然後把手收了回來。

鳳長歌冷哼一聲,“再動手動腳,我可以随時把你踹出去。”

說罷,他閉上了眼睛,呼吸不一會就平緩了起來。

龍君澤側頭看着他,忍不住伸出手,一點又一點,帶着點小心翼翼又虔誠的味道,把他的手握在了手裏。

鳳長歌的手和他的人一樣溫暖,手指白皙若玉,修長優美,他握住他的手,感覺握住了整個世界,連心都不自覺的暖了。

他不自覺露出一個癡癡的笑,卻見鳳長歌的手指突然一動,似乎立刻要掙脫出去,他緊張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下一刻,那手微微顫了顫,似乎又放棄了掙紮,乖乖被他握在了掌心,雖沒有十指相扣,但終究掌心相抵,是握在一起的。

他看了眼鳳長歌,卻見他睫毛微微顫動,轉瞬複又平靜,快的像是一閃即逝的幻覺。

龍君澤微微笑了,握着他的手,緩緩閉上了眼睛。

師尊,你終究……還是心軟的。

第二天早上,龍君澤起來的時候,鳳長歌已經穿戴完畢準備出門了,見他還是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樣,忍不住道:“這都幾時了,才起來?”

龍君澤握了握手指,指尖仿佛還存留着昨夜的觸感,他砸了砸嘴,忍不住道:“夢太美,舍不得醒。”

回答他的是鳳長歌扔過去的一堆衣服。

“一盞茶,過時不候。”

他扔下這句話,理了理垂下的發絲,轉身往出走去。

龍君澤和他在一起這麽多年,怎麽會不知道他這句話什麽意思,這是要啓程回昆侖了,只等他一盞茶,馬上出發!

他連忙下床,拿起衣服就往身上套,一切收拾妥當,出得門去,鳳長歌正在和無雲子師徒告辭。

“此番多謝鳳掌門出手相助,沒有您,我這條老命可就去了啊!”

無雲子摸着長長的胡須搖頭感嘆,“以後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盡管出口,我天山一定鼎力相幫!”

鳳長歌輕輕颔首,“言重了,除魔衛道是我輩本分,至于你的毒,只是我剛好會解而已。”

兩人寒暄一陣,無雲子想到什麽,又道:“聽瑾逸說,太一神水裏的那條黑龍失蹤不見了,可是鳳掌門收回去了?”

黑龍?小黑?

他可沒動呀?

這時候,龍君澤踱着步子慢悠悠的晃了過來,鳳長歌眼角餘光瞥見他的身影,已然猜到是怎麽一回事,臉上露出一抹悲戚的神色,嘆息道:“這麽多年有勞貴派照顧,我已經想開了,把他放在池水裏這麽多年也沒回來,大概是真的回不來了,他在外飄蕩這麽久,也該累了,我想把他帶回家去……安葬。”

無雲子也跟着他嘆息,“唉,墨玄為了蒼生而死,他是天下的英雄,我們不會忘記他的,鳳掌門,您有一位好徒弟。”

剛剛走過來的龍君澤剛好聽到這句話,臉色頓時變得有些古怪,像是羞愧又像是好笑,畢竟真正救世的是鳳長歌,這個名頭他受之有愧,但這種聽着別人哀悼自己的感覺,還真有些奇怪。

他咳嗽一聲,道:“既然愛妃這次替你解了毒,又幫你保下另一滴太一神水,便算是還了你天山的人情,他不再欠你們。”

無雲子連忙施了一禮,“自然。”

鳳長歌斜着眼睛朝他看了一眼——愛妃?

天帝陛下默默閉嘴。

兩人告辭了無雲子,出了院門,走不遠便是一座廣場,辰寰和六龍衛已然在那裏侯着了,身前一座巨大華美的雲舟停在那裏,龍首龍尾,輝煌大氣,一看就是皇家做派。

雲舟船頭,齊穆然朝他們一揮手,長笑一聲,“再不快點,我們可就啓程了。”

鳳長歌淡淡一笑,飛身躍了上去,龍君澤緊随其後,辰寰見人都齊了,一揮袖解開雲舟垂在地上的鎖鏈,與六龍衛一同上了船。

雲舟蕩蕩,破空而起,轉瞬沒入雲層之中消失不見。

船艙裏。

鳳長歌環視一圈,疑惑道:“怎麽不見那條白龍?”

艙裏只有齊穆然,鳳長歌和龍君澤在,六龍衛分守四周護衛,辰寰在操控雲舟,但還有本應該在的人卻沒有蹤跡。

龍君澤解釋道:“我讓他回天界調兵下來了,妖族的目的既然是五神器,其它四神器怕有危險,凡間的宗門不是神虛對手,人多一點也好。”

鳳長歌點點頭,又道:“你的黑龍身軀,是你收起來了?”

龍君澤擡起手來,藍芒閃過,一塊巴掌大的冰藍色龍形玉佩便出現在他掌心。

他指了指龍尾處一個小小的黑點,道:“冰髓龍心玉是龍族至寶,裏面自成一界,我把身軀放到裏面溫養,很快就可以讓它恢複力量。”

鳳長歌看着那塊玉佩的眼神漸漸的變了,變得有些冰冷,有些厭惡,他很快移開視線,淡淡道:“我知道了。”

龍君澤自然感覺到了他的情緒,有些莫名道:“怎麽了?”

鳳長歌站起身來,轉身往艙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沒什麽,我覺得有些悶,出去透透氣。”

龍君澤把玉收了,正想追上去看看他,齊穆然突然叫住他,“別出去,讓他一個人靜靜。”

龍君澤腳步一頓,回身看他,疑惑道:“師祖,到底怎麽回事,師尊他……我怎麽感覺他心情很不好?”

齊穆然搖頭嘆了口氣,“能好才怪了,他恨不得把那塊玉給毀了。”

龍君澤驚訝的睜大眼,想了想,很快明了緣由,“和鳳凰族滅族有關?”

齊穆然沉沉嘆氣,“是。”

雲舟破雲穿霧,速度奇快,不一會就到了昆侖。

因為之前鳳長歌有過傳訊,雲舟驀然降臨,昆侖也還算應對有度,掌門回歸,天山弟子們自然是夾道歡迎,青鴻站在最前邊,臉雖然還是繃着,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翹了點弧度。

和弟子們一番敘舊,揮手遣散衆人,鳳長歌與青鴻一邊走一邊說着話。

“宗裏也沒什麽大事,天帝的行居我給安排在祁雲殿了,他們來後也沒為難我們,一切和之前沒什麽兩樣。”

青鴻把宗門裏的事按照往常彙報了一圈,微微側身,往身後看了一眼,“那位對你……什麽看法?”

鳳長歌順着他的眼神向身後看去,就見龍君澤狀似若無其事的跟在他們身後,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看他。

鳳長歌微微笑了一下,“他不是威脅,無視就好,我之前傳訊給你說了五神器的事,天命書周圍多安排些弟子看守,一定不要出現任何意外,各處陣法該開的全部開了,不要怕費靈石,天命書若失,昆侖傳承可算斷了一半,我們付不起這個風險,這些日子弟子們就辛苦些,等天界援兵到來,再休息不遲。”

青鴻看了他好半響,搖頭道:“難得見你這麽鄭重其事,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鳳長歌哈哈一笑,“你沒見過我的地方還多着呢。”

青鴻不以為意,“你什麽性子我還不清楚,還能有什麽我沒見過的。”

鳳長歌但笑不語。

青鴻翻了個白眼,“你就繼續散你的步吧,掌門大人,我可沒時間繼續陪你。”

他說完,也不再等鳳長歌再說些什麽,轉身便離開了。

鳳長歌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繼續往前走去。

他一直走,龍君澤就在後邊一直跟着,始終沒去打擾他,直至走到昆侖山巅最高之處,終于停下了步子。

他一手後負,站在涯邊迎風而立,望着腳下雲海浮沉,山風淩冽,吹動他的衣擺随風飄揚,看着就像一位即将羽化登仙的仙人。

“鳳凰族滅族之後,我曾經這樣站過整整三百年。”

他淡淡的開口,聲音虛無缥缈,宛如山間掠過的風,帶着股荒涼的味道。

“我曾經很想直接跳入日輪和他們團聚,但是不行,我若死了,鳳凰族就斷了傳承,世間再無人記得有過這麽一個種族,我也想過,要不要找到五神器,複活我的族人,但代價是一界生死,用無辜的生命去獻祭,我也做不到,我還想過,要不要找很多女人,生很多鳳凰蛋,這樣鳳凰一族還是可以保留下來的,雖然血脈不純,但終歸有鳳凰的血脈。”

龍君澤眉角一抖,忍不住道:“那……後來呢?”

鳳長歌微微笑了笑,“但我發現這樣沒什麽意思,當我第一次面對一個想要為我獻身的女人時,我的心完全動不起來,我的确想要鳳凰族,但我要的是昔日那個繁榮昌盛,我所熟悉的鳳凰族,而不是一個我創造出來的,一點愛也沒有,用來延續鳳凰族血脈的工具,我沒碰那個女人,我也沒有碰任何一個人,我醉生夢死,用灑脫不羁掩飾心傷,過了很久很久,我也記不清有多久了,我忽然就想開了,何必呢,過去的已經回不來了,我那麽悲傷又有什麽用呢,除了讓自己更痛苦,把自己折磨的生不如死,一點用處都沒有,又沒有人來為我擦擦眼淚,沒有人聽我說說心裏話,沒有人把肩膀借我靠靠,我突然就想找一個知心人,一個可以在我喝醉的時候,給我擋擋雨的知心人。”

他緩緩擡起一只手,迎向半空,似是抓住一抹吹過的風,姿态是那樣的灑然,那樣的不羁。

“我曾經以為那個人是穆然,可我發現他不是,他的确可以做一個知心人,但他太灑脫,太放得開了,他可以是天下人的知心人,唯獨不能是一人的,我仿徨過一段時間,為此離開昆侖獨行天下,直至我,遇上了你。”

曾有少年名墨玄,

身作黑龍惹人嫌。

渺煙湖底鎖鏈困,

一朝脫困拜師門。

一日為師終身敬,

身前身後茶水候。

以師為命莫敢負,

師恩銘心永不忘。

曾經有那麽一個人,永遠信他,敬他,以他為天,從不或忘。

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在他傷心,仿徨,醉酒,孤獨的時候,不離不棄,永伴身邊。

曾經有那麽一個人,只唯他命,只伴他身,他是他一個人的徒弟,也是他一個人的知心人。

那些就在這座山上的溫言關懷似乎還在耳邊回蕩。

“師尊,喝了酒別睡樹上,會摔下去的!”

“師尊,別吃花生了,小心臉上又長痘痘!”

“師尊,天冷了,別只穿單衣就跑出來,把鬥篷披上!”

“師尊,你不會游泳就別下水,池水被你燒完是小,嗆了水怪難受的。”

“師尊,外面下雨呢,這是我用龍血做的避水珠,肯定淋不到你。”

“師尊,你又喝醉了,我背你回去吧,竈臺上還溫着碗解酒藥,不喝完明天又得頭疼了。”

“師尊……”

“師尊……”

有什麽東西,突然就放下了。

有什麽東西,突然就釋懷了。

鳳長歌微微勾起一抹笑,神色透着股前所未有的輕松,“是你讓我從那段灰暗中走出來的,小黑,不必對我畏首畏尾,我一直都很在乎你,龍族之事怪不到你身上,我在乎的是我的徒弟,只要你是小黑,我就不會對你有什麽芥蒂。”

龍君澤嘴角一動,眼睛微微亮了起來。

鳳長歌一拂袖,面前頓時多了一把琴,古色古香,渾厚華美,正是大聖遺音。

他撩起衣擺,盤膝坐下,“可願和從前那般,陪我舞一曲?”

龍君澤微有擔憂,“可師祖說,不能讓你動用大聖遺音……”

鳳長歌微微一笑,“不必擔心,只要不動神力,它就只是把普通的琴。”

龍君澤松了口氣,點頭,“自是可以。”

鳳長歌緩緩擡手,放于弦上,十指輕動,琴音自指下流瀉而出,松透嘹亮,圓潤沉然,于高山雲霧之地奏起,便也帶了那麽點仙氣。

龍君澤身上銀芒一閃,化成一條十裏長的銀色巨龍,龍尾一擺,蕩起層層雲霧翻轉不休,巨大的龍身随着琴音起伏,在雲霧之間若隐若現,宛如一條銀色匹練,舞出一道道優美的痕跡,恢宏而壯闊,浩瀚而遼遠。

昆侖山巅,有龍長吟。

琴音蕩蕩,缥缈若幻。

仙也。

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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