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一夜未眠。
哈氣連天的房東不情願地送來了鑰匙,賈然頂着兩個濃重的黑眼圈道謝,總算進了家門。在樓道裏坐了一夜,渾身上下粘噠噠的先不說,光是蚊子就把他折磨的夠嗆。沖過澡,噴了一身的花露水,賈然鑽進被窩,沉沉地睡了過去,直到一個電話把他從睡夢中叫醒。
“喂?”賈然含糊地問。
“是我,賈然你生病了嗎?”
是韓澈。
“身體不舒服就先睡覺吧,我、我沒事,我挂了……”韓澈勉強地幹笑了幾聲,含糊其辭便挂了電話。看着天花板,賈然擡起手摸着自己的額頭,露出一抹苦笑。禍不單行,又發燒了。馬克杯中的水還是前天的,他大口大口地咽下涼水,感受着這股久違的清涼滋潤了幹渴的口腔,順着食道緩緩滑入,大腦也跟着清晰了起來。
解鎖手機,頁面還停留在校園BBS的首頁,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下,他閉上眼睛,靜靜地等待着頁面的重新載入。小號發表的帖子均已鎖樓,首頁置頂了一條今早八點發出的公告——因有同學惡意灌水,IP暫封,半年後解禁。
韓澈想說的應該就是這件事吧……賈然默默地想着,将身體蜷縮進薄薄地空調被中,只剩下一雙大眼睛裸露在外,眨也不眨的盯着某一點。這件事算是過去了嗎?能那麽容易過去嗎?他的班級群從昨天開始到現在異常安靜,連往日水群鬥表情包的學生都不說話了。他們在幹什麽?在私下裏議論自己嗎?
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賈然将頭整個埋入被子中。
漆黑一片的世界給他帶來別樣的安全感,呼出的熱氣噴灑在滾燙的身體上引起陣陣顫栗,他更加的用力地摟緊了雙腿,貪婪地汲取着這絲熱量。都說生病時的人最脆弱,他聽着自己如同鼓風箱般的喘氣聲,心中閃過很多念頭。說來也奇怪,最離譜的不是“我會不會死掉,”而是“如果黎軒還在。”
他一向很少做假設,也幾乎不會後悔。可唯獨這件事,就如同一根梗在他心口,同肉已然長在一起的刺,他甚至不敢去想。
作為一個成長中即缺少母愛又缺少父愛的問題兒童,賈然小時候乖地不得了,如果不是貼滿牆的獎狀,他姥姥都會以為他是個傻子。直到黎軒出現,他才終于變得和同齡人相差無幾。
黎軒是後來搬進來的,住在他姥姥家對門。說來也巧,他搬來的第一天便同自己一起撞到了他母親在家接客的場面,第二天又看見了他姥姥用棍子把他媽打得落荒而逃的場景,第三天漂亮阿姨黎曉江,便拽着這個欺負小賈然哭了兩次的黎軒的耳朵上了門。
少年之間的感情也許多少是起于一場微妙的沖突。各種不可抗的因素、或者說是命運的巧合,才最終使得兩個同樣可憐的孩子成為了彼此唯一的朋友。當黎軒強硬地撕開他在懵懂無知的歲月中下意識僞裝出的面具的那一刻起,這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便早已無法衡量。他以勢不可擋的氣勢沖進了他的生活,找回了他最原本的模樣,還給他一個任性妄為的童年。
有人疼,有人寵,受欺負了還有人幫他打架。黎軒啊,可是比他媽都要親得多,但和姥姥相比……應該只差那麽一點,一點點。
黑暗中,賈然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有些羞怯的笑容。緊接着,便又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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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安穩的淺眠中手機震了又震,陷入夢魇的賈然幾次都醒不過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刺耳急促的敲門聲終于将他從失學的噩夢中拽了出來。
床單和被罩早已濕透,如同水裏撈起的青年套上一件長袖,搖搖晃晃的前去開門。
“敲了半天門都沒開,你幹什麽呢?病了?”
“您有事嗎?”
賈然扶着自己的頭,讓開門,示意房東進來。老實說房東人還不錯,他租房的價格在這個周圍大學衆多的黃金地段已經稱得上良心了。盡管小區老化,水壓還不穩,但至少是整租,一個人住清淨。
房東猶豫了片刻帶上門,他打量着賈然落魄憔悴的模樣,心中一軟,醞釀了一路的話到嘴邊又猶豫了,“發燒了啊?吃藥沒?”
賈然慢吞吞地扶着桌子坐下,聞着自己周身萦繞着一股馊味,頓覺有些難堪地別過了臉,“吃過了,您有什麽事嗎?”
“也沒什麽事……”房東嚅嗫,看賈然的樣子分明就是沒看自己給他發的微信,“那個什麽,小然啊,叔叔有個事情得跟你說一聲。”
青年眼皮一跳,轉過頭盯着房東,心跳得飛快。
“那什麽,是這樣,我女兒呢看上一處房,想買了給我孫子先占上……你也知道這B市啊房價就沒下去過,一直蹭蹭地往上竄,比火箭跑的都快。好不容易找上一處還可以的,那肯定是說什麽都要拿下的對不對?沒房啊,我孫子之後就找不着媳婦,雖說這會他還小,但什麽事兒都得提前準備,所以說呢……”
“您是想讓我搬走?”賈然冷不丁地問。“當初直接簽了一年,這還剩下好幾個月呢。”
房東急了,“怎麽?你不願意搬?這房子馬上就要賣了,你不走也得走!”
“沒說不走,”賈然低着頭,疲憊地摳着自己的手指,露出一個無力地笑,“至少給我點時間……”
聽到賈然願意搬走,房東長舒了一口氣,“也不急,我看你不是已經開學了嗎?直接回學校去住吧,這個月月底前走就行,押金我已經帶來了。”房東從腰包裏拿出一個泛黃的信封,擱在了桌上,推到賈然的面前,“那叔叔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月底前,你只要這個月底前走就行,這幾天會帶着買家來看房,你放心,一定選在你白天上課不在的時間來。”
送走了如釋重負的房東,賈然拖着疲憊的身體回到卧室,拉開厚重的窗簾,刺眼的陽光瞬間照亮了這個陰暗的小屋。青年捂着眼睛一屁股坐在床上,彈簧床發出刺耳的嘎吱聲,和肚子的咕咕叫聲重合在一起,滑稽的很。适應了一會這個光線,賈然拿起手機一看,被二十九個未接來電吓了一跳!
韓澈打來五個電話,剩下的有不認識的號碼還有幾個是班裏的同學,班長還給她打了兩個!出什麽事了?!賈然冒了一身的汗,解鎖了幾次指紋都無法認證,他低罵一聲,顫抖着輸入密碼解開手機,飛快地刷新了BBS的首頁。
“818賈狗背後的勢力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
“國際合作交流處處長貪污受賄詳情,陸續更新中!”
“聯名請願活動報名中,勢必徹查到底,還我S大清白!”
賈然雙眼一黑,手機“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渾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丁零零!丁零零……”
手機鈴聲催命般地響起,賈然弓着腰,感受着照在後背上溫暖的陽光和骨子裏錐心的寒冷,四肢僵硬。他伸出手顫抖地在地上摸索着,幾次都下意識地避開了那個不斷震動着的怪物,漫長地幾秒鐘使他越發的絕望,當眼前的視線變得再次清晰起來的那一刻,手機終于不響了。
大汗淋漓的青年猛地吸進一口氣,撿起了手機。
“——丁零零!丁零零……”
“接電話啊賈然!”電話那端的韓澈咬緊牙關,雙目緊緊地盯着校園BBS上的在線人數,3000……5000……10000……人數越來越多,用腳趾頭想都知道現在在線的可不止是學生了!
聞風而來的媒體人士個個如狼似虎的盯着他們的論壇,由賈然引起的一系列事件正在逐步發酵,到現在已經牽扯到他們學校的國際合作交流處處長了!
本來賈然的事情已經差不多壓下來了,但一個匿名人士在昨晚突然放出了一個重磅炸彈——一段S大某交換生的錄音!音頻中那個明顯喝多了的交換生以調笑的口吻毫不在意地說出了他父親是如何花錢給他買了學歷,又是如何把他接回國內就讀S大。
一石激起千層浪,音頻的出現使得之前還持觀望态度的吃瓜學生們頓時有一半倒戈開始支持人肉,剩下一小部分還存有理智的學生們立刻開始驗證真僞,不僅如此,連隔壁K大的學生都給驚動了!S大畢竟以文史類著名,K大那可就不一樣了,一群技術宅們從那個音頻中的交換生的音頻中愣是分析出來不少幹貨,順藤摸瓜把這群走後門入學的富二代們全都拽了出來,連帶着他們在國外“就讀”的幾所虛假大學也全都扒得清晰明了。
證據一出,學生們徹底沸騰了,然而這還是冰山一角!車、房、照片……無數有關國際合作與交流處處長程清的信息如雨後春筍般冒出,更誇張的是,随着不斷深入挖掘,竟然還找出了招就處處長李賢的受賄證據!
看着人數還在不斷增長,韓澈的臉色十分難看。賈然的電話已經被曝光,從昨天開始他就在打,一次都沒接過,到現在根本就打不進去了!低頭看着手機屏幕上從賈夢那要來的地址,韓澈站起身便往外走。
“澈澈!”韓母從電視機上移開視線,回頭看向韓澈,“今天你爸回來,中午要一起吃飯,你要去哪?”
“去學校。”韓澈頭也不回地說。
韓母皺眉,“哪也不許去,給我坐下。你爸忙好幾天了,就想跟你這個寶貝兒子吃頓飯,去什麽學校?”
“媽!我真有事兒!”韓澈沮喪地說,“你就讓我出去一趟吧,我馬上回來!”
“不行,坐下。今天出去你就別回來了。”韓母木着臉說完,氣哼哼地關掉了電視轉頭上了樓。保姆跟在後面沖着韓澈擠眼,随後快走了幾步追上了韓母。
到底是不敢不聽他母親的,韓澈回了屋,心煩意亂,又給賈然打了幾個電話還是沒接。學生們動作很快,微博上已經有消息了,BBS基本處于癱瘓的狀态,誰知好不容易刷了進去後,立刻就看到了相關部門負責人已經被帶走的消息。
這可怎麽辦?他壓根就沒想到賈然是以這種方式入學的,可現在這種情況退學肯定成了板上釘釘的事,賈然能受得了嗎?韓澈煩躁的揪着自己一頭短發,想着躺在病床上一心希望哥哥畢業的賈夢,和一提起學校便眼睛發亮的賈然,只恨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那……如果找他呢?
韓澈動作一頓,僵硬了數秒後,掏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
那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已經被赤裸裸的公之于衆了。
“馬總,我是韓澈。”
“找我有什麽事嗎?”
“賈然可能出事了,您能幫幫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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