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剩下的幾個部門也要通知嗎,馬總?馬總?”

“什麽?”馬琦明回過神來,扭頭看向站在辦公桌前的秘書,“通知給總監,讓她們看着辦就好。”

Cassy垂着眼睛看向馬琦明捂在胸口的手,咬着貝齒還是開口了:“那什麽,您……我這備着速效救心丸,來點?”

男人無語地看了她一眼,擺擺手示意她離開,Cassy俏皮地吐下舌頭灰溜溜地關上了門。

門發出一聲輕響,偌大的辦公室中只剩下他一人。

馬琦明輕輕按着胸口,整個人放松的舒展了身體,長舒一口氣。兩天裏他跑了三個城市,到現在也沒睡幾個小時,疲憊感讓他看起來有些萎靡。發了會呆,男人掏出手機,看着最近通話的那一串號碼,猶豫了不到一秒,便又撥了過去。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兩小時前,韓澈打來電話,語無倫次地向他敘述了一件事情的經過,而這事件的主角正是那個近期快被他寵上天、連電話都不接的賈然。起初他也沒放在心上,賈然的堅強他都看在眼裏,這些事情他應該可以自己解決。畢竟學校的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S大上不了可以換別的,他有錢有權,只要賈然想,沒什麽辦不到的。

可開會聽彙報的時候有些無聊,他還是點開了短信中韓澈提供的網址,這一看倒是也有些驚訝。現在的學生也當真是不能小觑,你一言我一語的硬是拼湊出了事實的真相,還連帶着他也遭了殃,好在也沒人吃了豹子膽敢動他。至于賈然嘛,作為這一連串事件的導火索,被提到的頻率倒是挺高,只不過關于被包養的部分被含糊的帶過了。

馬琦明整了下勒得他有些喘不過來氣的領帶,對心中突然冒出的那個“去看他”的想法感到有些不妥,但轉瞬一想這小子前天竟然敢不接他電話,便幹脆打電話叫司機到位,順帶又通知下面趕緊把已經流傳到微博上的信息删掉,這才借機以“休息一下”為借口前往那個只去過一次破破爛爛的出租房。

賈然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的狀态,到了樓底下轉了一圈都找不到車位,饒是老溫沒出聲,馬琦明也感覺到了他的憋屈。“行了行了,就紮這兒。”馬琦明攥着電話指着停的歪七扭八的兩車之間窄小的縫隙。

“太窄,進去了不好下人。”老溫憋屈地說。

馬琦明眉宇間帶着幾分不耐煩,“撞壞了我賠它,往裏開。”

老溫從反光鏡裏看了馬琦明一眼,悶聲把車紮了進去。可憐了旁邊的大衆,車門被險些出不來的馬琦明撞出了個坑。氣喘籲籲地爬了個四層,馬琦明撐着腰,憑借印象開始敲門。

“拍什麽、拍什麽……”

馬琦明愕然地看着開門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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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敲什麽敲啊,看你穿的人模狗樣的一點素質都沒有……找誰啊你?我不買保險,也不買保健品,怎麽着,是覺得我們老年人好騙?”

賣、賣保險?!馬琦明木着臉道了歉,轉身去敲對面的門。

老太太碎碎叨叨地嘀咕着:“可算要搬走了,這一個個都什麽人啊……濃妝豔抹的大小夥子就夠膈應的了,這會又來個沒素質的……”

馬琦明眯着眼睛不動聲色地聽着,手下沒停的敲門。足足在外邊等了十分鐘,正當他不耐煩的準備叫開鎖的過來時,門終于開了。

頂着一個油膩膩的鳥窩頭的青年打開門,看到馬琦明時有一瞬間的茫然。趁着他揉眼睛的功夫,馬琦明從上到下打量了他一下:字母印花的白色長袖衛衣,深灰色的收口慢跑褲,白色板鞋。看起來清清爽爽,可身上那股子馊味愣是讓他往後退了一步。

“穿成這樣幹嘛去?”馬琦明皺着眉頭問。

賈然呆呆地看着馬琦明,眼睛裏全是紅血絲,眼角還有些可疑的糊狀物,看的馬琦明嘴角抽搐,“賈然,問你話呢,你怎麽了?”

賈然恍惚地低頭,小聲說:“沒怎麽。”

趁着青年不備,馬琦明伸手摸了下賈然的額頭,手背上的溫度驚人,“操,又燒了?”

“別大驚小怪……”賈然低着頭,轉身拉過行李箱放在一邊,開始拿鑰匙鎖門,鎖完後彎腰把鑰匙塞進了腳墊下。“您讓我過一下,謝謝。”

聯想到剛才那個老太太說的,馬琦明立刻意識到了問題,誰發着燒會搬家?“房子出問題了?房東讓你搬家?”他問。

“我要換個地方住。”賈然啞着嗓子說完,吃力地拽着行李箱從馬琦明身邊走過,絲毫沒發現男人的臉快黑成了碳。

“病了怎麽不吃藥。”

“吃過了。”

“現在去哪?”

“附近。”

“……賈然。”

“幹什麽?”

馬琦明站在樓梯旁,居高臨下地看向扶着把手擡頭注視着他的青年,氣得恨不得把他吃進肚子裏,連渣都不剩。兩人對視了幾秒,他臉色難堪地快步走到青年手旁,右手奪過行李箱,左手拉着賈然的胳膊,低聲道:“跟我走。”

“走哪去?”賈然腳步虛浮,本來就是在強撐,被馬琦明強硬的攬過後不得不跟着男人往下走,“我會自己去找房子的,倒是您,怎麽來了?”

“路過,還有些……有些工作要找你。”馬琦明含糊了幾句,餘光中看着青年萎靡不振的樣子,說,“先住我那裏吧。”

賈然推開馬琦明,氣息不穩地靠在冰冷的石灰牆上,擡手撓着脖子上的疙瘩,“不用了,謝謝您,我自己找地方住就行了……哎!”

馬琦明根本就不給賈然再說話的機會,他扔掉箱子,彎腰一把将人打橫抱起,步伐穩健地往下走。

本以為賈然還會再掙紮一下,可出乎馬琦明意料的是,青年緊閉着嘴,乖的像個鹌鹑般縮在自己的懷裏。難道?一個念頭突然跳進了他的腦海中——賈然怕了?兩人誰都沒開口。青年軟軟地靠在他的懷裏,這使得馬琦明突然有了種異樣感,信任,那是他從未體會過的滋味。

打斷了連一根煙都沒抽完的老溫,馬琦明将賈然放進車後座,這才轉身去樓道裏提被他扔掉的箱子。跑了兩趟,男人熱的汗水早已濡濕了襯衫,卻還是面無表情地攬過坐都坐不穩還有些打哆嗦的賈然,将他抱在懷裏。老溫默不作聲地看了眼後座上依偎着的兩人,心中的波瀾早已不是用語言能形容的了的。

到了家,王叔早已經得到消息提前準備妥當,馬琦明一個人悶頭紮進書房,處理被耽誤的工作,忙到了晚飯時間這才有了片刻的喘息。而賈然也終于吃過了藥,睡過一覺後清醒了不少。

只可惜醒來後,賈然又開始擰巴着了。

馬琦明看着拒絕吃飯恹恹的青年,兩道劍眉蹙在一起,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意味。平日裏那副自強不息的模樣哪去了,怎麽現在脆弱成這個樣子?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他确實很擔心賈然現在的狀況,而且現在這種情況有一部分也是由于自己的不謹慎所導致的,如果當時稍微放在心上一些,也不至于這麽輕易便被曝光。

但關心歸關心,對于他來說,無論是上司、老師,甚至是朋友,每個身份能分給賈然的時間都是有限的,因此毫無胃口的草草吃了些後,便帶着青年回了書房,争取以最快的速度解開他的心結。

“說說。”馬琦明示意執意要站在書桌前的賈然開口。

“說什麽?”賈然嗓音沙啞,喉嚨中卡了一口痰。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問題,他捂着胸口咳咳幾聲,伸手從辦公桌上的紙包抽出一張紙,毫不避諱的吐掉,包好,扔到一邊,這才直視馬琦明。

馬琦明漠然地看着他這一連串的動作,心中反複的思考着一個問題。

究竟是誰給了他這麽大的膽子?

“不是說有任務布置給我?我不休息也是可以工作的。反正現在我……現在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了。”

眯着眼睛看了眼表,馬琦明站起身,抓着還在死倔的賈然将人按在了沙發上,自己則坐在一邊,擡手指着挂在牆上的時鐘道:“十分鐘,說完了就能回去休息,休息好後願意可以住在我這,不願意的話,條件照舊。”

“什麽意思?”賈然警惕地看着馬琦明,掙紮了一下,卻還是沒能從男人的大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

“意思就是,你選擇離開,我們恢複以前的關系,之前說的也還都做數。我幫你租房子,送你一輛代步車,只不過要換一所學校讀書,當然還有一個新的身份。除此之外,再每個月給你十萬,算是我對你的補償。”

“聽起來沒什麽不好,”賈然笑了笑,他伸出另外一只手用力的掰開馬琦明的手指,總算抽出了自己的手腕。他低頭看着紅色的指印,眼淚差點掉下來,“可以,我接受。但您不用因為覺得是愧疚而選擇給我補償,路都是我自己選的,這個結果我……”

馬琦明安靜地看着哽咽的賈然,和他膝蓋上那灘暈開的水漬。

“……這個結果是我應得的,我選擇走捷徑,所以……我、我接受。”

“呵。”馬琦明嗤笑了一聲,以前跟他說什麽都要推脫、糾結半天,最後搞得好像是自己逼他答應一樣,可現在呢,第二個假設都不聽就接受了。

他猜的沒錯,賈然真的怕了。

“您在嘲笑我?”賈然抽抽嗒嗒地邊問邊伸手摸掉眼淚,擡起頭時紅彤彤的鼻頭和黏糊糊的鼻涕惹得男人差點沒憋住笑出來。“我不上學了,也不要錢。”賈然說。

馬琦明放松了身體,惬意的靠在沙發墊上,拿了幾張紙伸手擦掉了青年臉上險些流進嘴裏的鼻涕。

“別以為我聽不出來你在怨我。”

“不怨,”賈然別過頭,拿過馬琦明手中的紙自己擦着臉,“命不好,怪的了誰。您讓我做選擇,我做好了。”

“另外一個選擇不聽了?”賈然纖長的睫毛上還挂着眼淚,微抿着的嘴唇被牙齒咬的有些泛白,嘴唇上沒擦幹淨的鼻涕就像抹了層唇油,亮晶晶的。要知道這幅純情的模樣在賈然這兒壓根就沒出現過,馬琦明一邊覺得新奇,一邊又在內心不住的罵自己怎麽會對一個鼻涕挂在嘴上的渾小子色欲熏心。

賈然神色黯淡,這件事不停的被提起,導致他的腦海中從未間斷地閃過那些陌生人的評價:“馬總,能不再提這件事了嗎?我已經夠慘了,能放過我嗎?”

“賈然,聽聽你自己說的都是些什麽話。應得的、命不好、夠慘,這些都是你真實的想法?!”馬琦明身體前傾,火氣瞬間上來了,他掰過了賈然的臉,說,“你害怕我知道,可你要知道,我在這!我有能力拉你出來,你為什麽不出來?!自暴自棄也得有個限度,再這樣下去只會讓我覺得瞎了眼。”

“馬總,您眼早就瞎了。”賈然冷笑了一聲,“您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需要我提醒您嗎?”

馬琦明松開賈然的下巴,拇指溫柔地磨蹭着下巴上的紅印,可他自己卻渾然不覺,硬邦邦地說:“我沒瞎。”

“你就是瞎了,才會選擇幫助我。”

“你和他們不同,賈然,你應該知道,你是不一樣的。所以不要再說氣話了,冷靜一下。”

“不,我很冷靜,而且我要告訴你,我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不,連成功都沒有過的人根本談不上失敗……可說那麽多有什麽用?你不懂的,你根本就不會懂。你不知道我過的有多慘……”

“……”

良久的沉默。

馬琦明的手指不易察覺地抖動着,他嘆了口氣,擡頭看着賈然憔悴卻依舊充滿着希望雙眼,在腦海中徘徊了無數次的話不受控制的抖了出來。

“我是個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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