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重生
蒼白的嘴唇動了動,終究說不出一個字,在這本書裏,無論誰被主角插上幾刀,都是理所當然的,晏涼自己也一樣。
他沒什麽好哀怨不滿的,既來之則安之,況且這是他給男主的設定,陰狠涼薄,他受這苦也算自食其果。
只是……很疼很疼,雖然不是他的身體,被洞穿心髒的痛感卻分毫不減。
“你可知,放走之人,對我來說多重要?”季珂的聲音冷厲之極,向前走了幾步,近距離凝視面色蒼白冷汗涔涔,眼神逐漸渙散的晏涼。
興許是月光不夠清明,從某個角度,他覺得這人和他的晏前輩有些相似,不僅是那張臉,還有低眉垂眸的神态,受傷忍耐疼痛的固執……
季珂的心跳了跳,卻将插在晏涼心口的黑刃狠狠的又推了幾分,晏涼身子一哆嗦,魂魄終于脫離了這副殼子,解脫了。
我不允許誰,和他相似……
季珂掃了眼被釘在牆上失去呼吸的屍體,不屑的冷哼了一聲,解了氣,餘下的卻是漫無邊際的不知所措與悲哀。
他心裏清楚,即使溫冉已經率衆陰靈去追傅玄良,只怕也是無望了。
晏前輩,讓你回來……我還要等多久?
指甲幾乎陷進掌心,季珂深吸一口氣,腥甜的血味浸入鼻腔,他收回魔刃轉身離去,被釘在牆上的屍體落在血泊裏,一大疊符咒靈器也跟着灑了出來,叮叮咚咚,一枚小小的珠子淌過血跡滾到他腳邊。
季珂鬼使神差的,望着被血浸染得面目全非的珠子皺了皺眉,又情不自禁的彎下腰撿起,珠子殘留着血液的溫度,暖烘烘的,血漬落在季珂白皙的手指上,原本的面貌漸漸水落石出。
溫潤剔透,隐約透着淡藍清冽的光澤。
狹長的眸子似寒冰破裂,季珂幾乎是顫抖着手将珠子上的血漬擦幹淨,琥珀在他蒼白的手心投下瑩潤的光。
他用一種近乎恐懼的眼神,擡眼望着被他一刃穿心、早已呼吸斷絕躺在血污中的陌生男子,靠近的腳步遲疑又沉重,一顆心在腔子裏莫名狂跳,幾乎蹦到嗓子眼……
這個人,怎麽會有這枚琥珀?他以為這輩子再見不到的琥珀,随着晏前輩一同墜入無生海,渺無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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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珂蹲下身,将手指放在對方鼻間,早已氣息斷絕,伸手搭在腕脈上,同樣尋不到一線生機,即使彙入靈力,也如泥牛入海毫無回應。
季珂是真的慌了,總是篤定又陰沉的眸子驚慌失措布滿血絲,他用手捂住對方心口的血窟窿,源源不斷的注入靈力,可這具空蕩蕩的屍體再不會給他一絲回應。
怎麽辦……這個人究竟是……
腦中閃現無數種可能性,這人既然有這枚琥珀,說不定知道晏前輩的所在,屍體也好殘魂也罷,只要是關于晏前輩的一分一毫線索都可以,也有可能,這人與晏前輩有更深的聯系,可能他就是……畢竟之前晏前輩也是以安知魚的身份出現……
這個想法是危險的,季珂不敢再想下去,如果這是真相,那麽就相當于是他親手殺了晏前輩。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将已經僵硬的屍體抱了起來,火急火燎的沖出鬼牢。
即使俘虜天下醫者,他也要将這人的命救回來!
……
晏涼又沉入荒誕淩亂的夢魇中,夢裏有季涼、決藍花、風沙四起的大漠。
可夢境總是停留在宿醉醒來面紋藍花那一刻,再無法繼續,每次他想往後看,都會掉落茫茫無際的決藍花沼澤裏,就似有一道無法跨越的阻礙。
或許往後的事,他不應該知道。
晏涼再次清醒過來,已是兩個月後,擺渡人為他縫補好身體就消失無蹤,只留下一個伺候日常飲食起居的靈奴。
擺渡人将他安置在一座島嶼上,僻靜隐蔽且靈源充沛,對肉身修複十分有利。
起初晏涼只是意識清醒過來,四肢動彈不得如一個植物人,每日聽着潮起潮落的海浪聲安然靜養,靈奴是個小少年模樣,後來看晏涼實在無聊,就為他零零散散的講外邊的事。
這兩個多月十分不太平,季珂在修仙界瘋狂抓捕醫者,甚至連不修行的凡人都不放過,瘋了般搜集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偏方,弄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出乎意料的是,無厭山的宗主江陌并未如他書中原設情節般隕落,只是閉關不出已有數載,原因衆說紛纭。
彼時已入了夏,晝長夜短天氣漸熱,幸而島上海風清涼,晏涼也漸漸能下榻活動身子,到海邊散散步,
有時候閑着無聊看潮起潮落就是一天。
小靈奴跟屁蟲似的一直跟在他身後,卻不言不語的低着頭,晏涼每次與他搭話,他都羞怯怯的不肯多說,晏涼差點以為是擺渡人沒給他縫補好臉蛋,讓他撐着一張破破爛爛的臉出來吓人。
“怎麽,我生得很吓人麽?”每次看到小靈奴這躲躲閃閃的神情,他都笑微微的調侃道。
小靈奴慌忙搖頭,莫名臉紅:“沒……沒有!”
我只是……沒見過公子這麽好看的人……這句話他終究沒好意思說出口。
晏涼以為他被自己吓到了,笑笑道:“逗你的,別怕。”
沐浴的時候晏涼仔仔細細看過自己的身體,完好無缺,絲毫不差,唯一的瑕疵,則是脖子上的紅痕,不深不淺,暗暗的一抹紅斜過喉結處,似在瓷白的脖子上纏了一根紅繩,正是當年封魂匕劃過留下的痕跡。
不難看,甚至有些觸目驚心的妖冶,讓人想一探究竟,那紅痕之下的衣領深處,究竟隐藏着怎樣的乾坤。
……
靈奴多半是沒有記憶與意識的,晏涼看這小家夥乖巧聽話且與衆不同,便随口問他可有名字。
那小靈奴居然紅了臉,躲在一邊猛的搖頭,晏涼看他的樣子有趣,便笑模笑樣道:“那,就叫你阿成,可好?”
鬼使神差的,晏涼說出了夢川遇到之人的名字,阿成阿成,後來怎麽樣了呢?
聞言,小靈奴又猛地點頭,面露歡喜之色,嘴上卻依舊是恭恭敬敬:“一切聽從公子安排。”
“跟我無需如此客氣。”晏涼不慣于使喚人,活動自如後能自己做的事從不勞煩旁人,閑時也到海邊沙地上捉些螃蟹魚蝦,回來讓阿成料理烹饪。
靈奴不過是一縷無知無覺的殘缺魂魄,在世間游蕩無處可去,修行之人便把他們收集起來煉化教養,放置于家中做些粗使雜活。
靈奴本無思想意識,但晏涼卻感覺他與這阿成有天生的親近之感,彼此相處舒服自在,似已如此相伴多年。
上一個讓他有這種親近感之人,還是度昱。
思及此,晏涼心中一陣揪疼,度昱度昱,不知他現如今在何處,過得如何?當年他中了驅靈被江瑤等人控制,身不由己以封魂匕割斷自己咽喉,他心裏一定比任何人都要難受。
晏涼不将命定cp這些混賬設定放在眼裏,他是真真正正把度昱當做弟弟看待,也希望他不要對當年之事過于內疚自責,依舊是那個自在調皮無所顧忌的男孩子。
也不知這些年,他可曾吃到江南的楊梅、嶺南的荔枝了?
時間過得飛快,等晏涼靈力恢複七成時,空氣裏已隐隐透着初秋的幹燥,彼時時局動蕩,連偏遠避世的離島都能聽到季珂的“豐功偉績”。
一大批鲛人南遷經過離島,他們本生活在寂城附近的洵海,因季珂抓捕囚禁天下醫者之行犯了衆怒,各世家終于聯手北伐企圖剿滅季珂的老巢寂城,栖息在寂城周圍的靈獸妖族得了消息,皆南遷避難。
天下一時形成奇觀,不斷有修士禦劍向北參與寂城之戰,而原本生活于此的生靈則慌亂南逃,往來匆忙人心惶惶,人界再無安寧。
晏涼估摸着再不能枯耗下去,輾轉思索了半宿,決定翌日便啓程北去,這一回的寂城,想必是從未有過的熱鬧。
阿成得知晏涼終究要離開,連夜收拾了行囊,還偷偷塞了一堆點心吃食,天将明時忽覺困乏,迷迷糊糊睡着了,再醒來時已日上三竿,他躺在晏涼的榻上,衾被蓋得好好的,原本抱在懷中的包裹已被人拿走。
看着日光明晃晃空蕩蕩的屋子,阿成竟久違的覺得寂寞,和晏公子生活的這三四個月,他變得越來越像人了。
會困,會冷,會寂寞,會傷感,這些征兆是危險又不可思議的。
晏涼幻畫成鲛,騎鲛北行,三日便抵達寂城附近的安西鎮,北地秋意深濃,紅葉遍野,比紅葉更惹眼的,是紅橙黃綠青藍紫的修士道袍。
安西鎮已今時不同往日,原本清淨的街道如今被擠得水洩不通,五湖四海的修士彙集于此,籌劃着血洗季珂老巢寂城。
一路上,晏涼發現自己走到哪都會成為衆人視線的焦點,起初他以為是自己脖子上的紅痕過于突兀,便刻意挑選領子高的衣裳遮住,可根本無用,經過的人都會不自覺的盯着他的臉瞧,瞧也就罷了,還會與身邊的同伴竊竊私語……
“我臉上有什麽東西麽?”晏涼挑了家修士聚集的客棧歇腳,是非之地人多口雜,方便打聽消息,店裏的小二愣愣的看着他,甚至忘了遞給他門房牌子。
小二眨了眨眼,片刻才回過神:“不……客官您實在……抱歉,冒昧了。”
似乎意識到自己沒規矩,小二的臉刷的紅到耳根子,垂下眼眸潦草慌亂的翻着門房牌子遞給他,再不敢擡眼。
難道是我長得很奇怪?晏涼哭笑不得的捏了一把自己的臉,自己天生如此也沒辦法啊,報歉得很。
他對自己的長相毫無知覺,畢竟,穿書數年,不是被禁锢在寂城就是無生海,以這張臉出現在熙熙攘攘衆人堆裏,還是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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