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作弄

季珂的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疼,這種疼,并非宿醉這麽簡單。

他想睜開眼,眼皮卻似千斤重怎麽也撐不開,整個人混混沌沌似被抽空了氣力。

輕快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我說,季公子,都日上三竿了還不起來做飯麽?可別餓了我家涼哥哥。”

溫冉自己餓壞了,便在窗外嚷嚷,謝萩子跟在她身後默默不語,一雙眸子卻緊緊盯着溫冉不放。

溫冉覺察到了,微不可察笑笑,也不看她,只繼續對着屋子嚷嚷:“涼哥哥你不餓麽?”

謝萩子這才低低道了句:“溫姑娘若不嫌棄,我也可以試着下廚。”

“得了得了,你謝大小姐做的飯菜,我可不敢吃。”溫冉擺了擺手,眼裏卻是藏不住的喜悅得意。

她們打情罵俏的話季珂都聽在耳中,嘆了一口氣,下意識的往身側摸了摸,卻是冷冰冰空蕩蕩的一片,一顆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忍住難受倏忽睜開眼,身側什麽人都沒有,再擡眼,瞧見晏前輩坐在窗前的桌案邊,用手枕着頭似在熟睡,方才松了一口氣。

他坐起來揉了揉太陽穴,便下榻取過厚衣裳走到案邊為晏涼披上,苦苦一笑:“前輩怎如此嫌棄我,寧可趴着睡也不肯睡我身側……仔細着涼。”

溫冉叫嚷的聲音不算小,按理說晏涼早該醒了,可現如今卻趴着一動不動,季珂以為他是真的乏了,也不打擾催促,索性坐在他身邊,借着淡淡的冬陽看晏涼安靜的睡顏。

可……為什麽晏前輩的嘴唇這麽蒼白?

季珂心頭跳了跳,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觸了觸,嘴唇冰冷僵硬……

那一瞬,季珂整個人都僵了,甚至不敢進一步确認……

經歷了這麽多,好不容易他守着晏前輩不放,強迫也好軟禁也罷,好歹人是在他眼前了,如果現在再有什麽三長兩短……季珂真不知……不知自己是不是能承受得住。

“晏前輩……”他壓低聲音,極輕的喚了句,指尖沿着唇角的輪廓劃過,停滞在鼻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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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息全無,一點溫度都沒有。

季珂的手指開始發抖:“前輩,別吓我……”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尖停駐在晏涼眉心上,靈力彙入的一瞬間,晏涼的身體頃刻化作一縷煙霧消失在明晃晃的日光裏,只餘一縷頭發輕飄飄的落在桌案上!

晏涼就這樣,在他面前,沒有了。

應該說,他被人擺了一道,用障影術弄了個幻影糊弄他!

還在屋外院子裏與謝萩子互探心意的溫冉突然聽得一聲巨響,吓了一跳,與謝萩子迅速交換眼神,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轉瞬間季珂已經從屋裏走了出來,面色晦暗可怖。

溫冉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一步搶上前皺眉逼問:“季珂,怎麽回事?!”

季珂面上一派灰白,根本無暇理會姑娘的質問,只沖到度昱江昭的屋裏,一腳踹開了房門。

彼時度昱微微低着頭,江昭正為他将頭發從衣領裏捋出,聞聲皆是一愣,度昱擡頭詫異的看向魯莽沖進來的季珂,桃花眼眨了眨,預感到什麽,驚疑不定的神色一閃而過:“是不是涼哥哥……”

“阿昭,這是障影術?”季珂聲音沉冷,将那縷頭發遞到江昭面前,手指微微顫抖。

江昭接過殘發仔細查看,點頭,比劃道:是晏前輩的沒錯。

度昱起先還有些懷疑對方在使詐,擡眼看季珂的神情,片刻就将自己的懷疑打散了:“季珂,昨夜發生了什麽?”

“我喝多了,被人算計。”季珂拽緊手上的頭發,骨節泛白。

“誰?”度昱脫口而出,誰有這麽大能耐,竟然在季珂眼皮子地下動手腳,且這渡野川周遭都是結界陣法,誰能進得來?

此時溫冉謝萩子也追了進來,溫冉冷靜不下來,謝萩子握住她的手,淡定道:“傅玄良不見了,陣法也被人動了手腳,我們被反困在渡野川了。”

聞言,衆人皆是一愣。

“想辦法破陣,追!”

……

無厭山,洛雲峰。

傅玄良花了近兩日,幾乎熬了半條命才從渡野川來到無厭山,一到山腳,便有靈奴引他從偏道上山,一路上沒遇到人,直繞過正殿抵達江宗主閉關的石室。

閑雜人等早退下了,石室內只餘傅玄良和江陌兩人,江陌微微斂眸看不清什麽神情,為面上凍得通紅發紫的傅玄良沏了熱茶。

傅玄良絲

毫不客氣,理所當然的接過茶喝了一口,才稍稍緩過氣:“傅玄良這殼子,忒不争氣了,一路上累掉了我半條命。”

“選擇傅玄良,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除了他,沒人的靈波與你這般匹配了,”江陌不動聲色,續了茶擡眼:“看來十分順利。”

傅玄良勾了勾唇角:“自然,不然我怎會回來。”

“恭喜。”

“你那愛徒,倒不如傳說中那般難對付。”

“他小子性子就那般,溫水煮青蛙,安逸久了,自然放松戒備。”

傅玄良不置可否笑笑:“我倒覺得,他是狂妄自負過了頭,以為沒人能從他眼皮子低下帶走二公子,哈,我還給他留了個驚喜呢。”

“……”

“這一回,倒也解氣又有趣,”說着抿了口茶,若有所思的望着沉浮在水中的茶葉:“藥和容器可準備好了?”

江陌道:“藥好是好了,可依你所言,晏涼他不屬于這裏的人,也不知有沒有效果,至于容器……”

傅玄良微微眯起眼睛:“如何?”

“以塗冥石作為容器鍛造肉身,按理說需其魂魄自行煉化,塗冥石會排斥甚至吞噬入侵的神魂,而魂魄本身需足夠強大才能承受得住塗冥石的試煉,魂魄被碾碎一絲絲融入塗冥石中生出經脈,保持神志不死不滅,經歷天劫與常人無法忍耐的痛苦,才能真正與新肉身磨合好,如今我們這樣強行鍛造,恐怕……”

明知如此,傅玄良仍不耐煩的嘆了口氣:“先把藥試了,夜長夢多。”

“成,可那容器……?”

“按原計劃走,三十日後,必須渡魂。”

江陌不語,遲疑片刻道:“恕我多言,你為何寧可冒險,也不願用晏涼原本的身體?”

傅玄良冷冷的掃了他一眼:“我潔癖。”

“……”

“二公子身上,如今新傷舊痕一大堆,我可不希望他帶着這些。”說這話時他似乎忘了,這些大大小小的傷裏還有他留下的牙印。

“……”

“先想辦法,将二公子的魂兒抽出來,旁的之後再安排。”

江陌抿了抿唇,面露難色:“可是……”

傅玄良的手一頓,手中的空杯即刻化為齑粉,他冷聲道:“只有這件事,沒有可是。”

“……”江陌神色微變,不再多說。

“我既然能為你逆天改命活下來,自然也能讓你從這世上滾蛋,無厭山所有人都會如你在夢境中所見那般,死無全屍,包括你寶貝兒子江昭,可明白?”

江陌面色又青又白,點了點頭。

……

渡魂術是無厭山的秘術,且只有宗主能習,傅玄良之所以改了書中設定,讓早該隕落的江陌一直活着,皆是因為這個身份有利用價值。

江陌這殼子雖年長,卻也生得風流倜傥,染了白霜的兩鬓平日裏讓他顯得沉穩又和藹,如今在搖曳的燭火與蒸騰而起的藥煙裏,看上去格外滄桑疲憊。

他呼出一口氣,眼前出現斑斑駁駁的黑點,有氣無力的抹掉額角的汗水。

“抹除魂魄記憶的藥我已灌下,只是效果……”

“怎樣?”傅玄良微微眯起眼,冷冷的看着江陌。

江陌微微一嘆:“他醒來才能曉得。”

“無妨,一次不成,灌兩次三次。”

“……”

“灌到他把你那小徒兒忘得一幹二淨為止。”

江陌不置可否,抹了把汗便離開後,石室內只剩下傅玄良與面色蒼白的晏涼。他留了一盞琉璃燈,暗淡的光影勾勒出晏涼清冽出塵的五官。

另一旁的冰棺裏躺着用塗冥石塑造出來的半成品,那張臉,同晏涼生得一模一樣,只是幹幹淨淨,再無任何痕跡,沒有藍花刺青,沒有刀痕沒有咬傷,自然,季珂留下的種種印記都不複存在。

傅玄良笑得病态又歡喜:“二公子,你這樣的一個美人,就該幹幹淨淨的。”

“等三十日後,我為你補全魂魄,将之前的一切也一筆勾銷。”

如此說着,他用指尖勾勒着晏涼的臉,沿着下颌的輪廓一路下移,手指停留在隆起的喉結上,饒有興味的把玩着,靈力也随着他手指的動作一點點彙入晏涼體內。

許久,琉璃燈裏的燭火開始跳動,石室內忽明忽暗,許是燭火要燃盡了,傅玄良莞爾,低頭在晏涼耳側輕聲道:“二公子,你該醒了。”

如此說着,還輕輕的朝對方耳內吹了口氣,片刻,晏涼的睫毛顫了顫,睡鳳眸緩緩睜開。

四目相對,漆黑的眼裏裏氤氲着水霧,滿是懵懂。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麽?”傅玄良始終笑微微的。

晏涼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無措,緩緩搖頭。

傅玄良哈的笑了一聲,江陌這藥果然起了效用,他的二公子确實什麽都不記得了,省事,聽話,好調教。

“沒關系,不記得便不記得了。”

晏涼眨了眨眼,幹燥的嘴唇動了動:“我……”

“從今往後記住了,你是我的人。”

“……”

“好好記着,千萬不要忘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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