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病嬌
因為晏涼本身魂魄不全,加之日日定量服用抹除魂魄的湯藥,每日只清醒不到兩三個時辰,即使醒來,人也不言不語的坐着。
可即使他只是這般安然閑坐,也獨有一種清淡溫潤的俊美,坐在他身側,能讓人不自覺放松心境,變得安穩平和。
傅玄良莫名很是享受這種感覺,吩咐江陌每日以雪芍熬湯端來,他一勺一勺的喂晏涼喝下。
沒有記憶的晏涼十分乖巧,湯到嘴邊,乖乖的喝下,斯斯文文恭恭敬敬,一碗湯喝罷,傅玄良替他擦了擦唇角,心中難得一片柔軟。
“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晏涼淡淡的搖了搖頭,莞爾:“我沒事,不用擔心。”
傅玄良對上那雙清冽無塵的眸子,笑了:“那就好,等再過些時日,我替你把魂魄補全。”
晏涼眨了眨眼:“多謝。”
“可有什麽喜歡吃的?”
這個問題似把晏涼問住了,他怔了怔,沒做出任何反應。
傅玄良放下碗,握住他的手,指腹輕輕摩挲着冰冷的皮膚:“沒關系,到時候一樣一樣的試,總能曉得喜歡吃什麽。”
這話他是對晏涼說,也是對他自己說。
晏涼點了點頭,沉默一瞬,開口問道:“我可有名字?”
傅玄良的臉倏忽沉冷了下來,轉瞬又恢複如初:“我暫且喚你二公子吧?”
“……”
“以前的名字我們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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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晏涼乖乖的點了點頭
“你有什麽想要的,都可以跟我說,我能做到的都會給你。”
“好。”
“絕對不會比旁人能給的差。”傅玄良說這句話時,眸子閃了閃,掠過一抹陰狠之色,他所謂的旁人,自是意有所指。
晏涼沉吟片刻,莞爾一笑:“多謝。”
傅玄良深深的望着他,從對方微彎的眸子裏看到自己的臉,愣愣的,一瞬間失掉所有表情。
他彎下身将唇抵在晏涼額上,這個動作保持了許久,久到漸漸身子發抖,越是覺得眼前的人可憐可愛,他對季珂的恨越無法消弭。
“二公子,等我為你補全魂魄,你為我殺一人可好?”
懷中的人顫了顫,沒有應答,傅玄良再看時,晏涼又沉入一天漫長的睡眠中。
他微微嘆了口氣,複而又勾起唇角:“你若一直乖乖的,魂魄我自會為你補全。”
傅玄良在榻邊守了片刻,盯着對方脖子上的咬痕出神,記憶起先前嘗到晏涼血的滋味,喉頭不自覺的動了動,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子,嘴唇湊到對方肩窩處,心跳越發急促,味覺的記憶讓他興奮。
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他再三忍耐,忍得額角冷汗涔涔,終于将本能的沖動壓了下去,只伸出舌尖在對方的脖子上舔了舔。
現在這人是屬于他的,既然是自己的東西,自然不舍得随意破壞。
傅玄良重重的嘆了口氣,起身離開了。
許久,躺在榻上進入休眠的晏涼,睫毛顫了顫。
……
石室有一扇巴掌大的天窗,每夜子時,月上中天,清白的月光正好落在榻上。
這夜正好十五,月光清朗,一地寒霜。
傅玄良夜裏不敢來,他擔心自己一時控制不住又去嘗對方的血,所以石室裏只餘晏涼一人和冰棺裏冰冷僵硬的半成品殼子,極靜極靜,甚至能能清晰聽到他的呼吸。
月光正好落在晏涼的臉上,原本緊閉的雙眸倏忽睜開,眼裏毫無混沌懵懂之色,他赤腳下榻,石室內爬滿鬼芍藤,青紫的藤蔓上生了密密麻麻的小刺,也開了幾朵淡紫色的鬼芍花,皆有小毒。
晏涼小心翼翼的取下幾朵鬼芍花,放置于硯臺處,又拔下一根細長的鬼刺,毫不遲疑的刺破手指,嫣紅的血汩汩的冒了出來,滴落在硯臺的花瓣上。
鬼芍花和血研磨,是最上乘的染料,只是有些小毒,晏涼便以鬼刺沾取染料,借着明朗的月色,在自己手臂上刺了一只信靈鳥。
畫成,他揮了揮手,手臂上的墨痕消失,片刻,一只拇指大的信靈鳥從天窗飛了進來,落在桌案上。
晏涼随手撕了一頁書,将未用完的花汁斑斑駁駁的點在紙上,用發絲卷起縛在信靈鳥腿上,嘴唇微動,又揚了揚手,信靈鳥撲扇着翅膀從天窗飛去。
無厭山的紙都是特質的,自小在此長大的季珂自然能識別。
将所有事物歸置于原處,鬼刺也被鬼芍葉卷起消融了幹淨,晏涼躺回榻上,松了一口氣。
不多時,便一動不動的睡熟了,這回他不是裝睡,而是鬼芍藤的毒漸漸彌散開來,麻痹了他的神志。
再清醒時已是翌日午後,晏涼沒睜開眼,瓷器碎裂的尖銳聲傳入耳中。
“他怎麽回事?!”傅玄良壓低聲音質問。
江陌斂着眉,聲音沒什麽情緒:“許是中了鬼芍毒。”
“你這石室裏,怎留如此不祥之物?”傅玄良氣得聲音發抖。
“此物是防止禁锢于此之人逃脫……”
傅玄良未等他說完,便不耐煩的揮袖:“統統拔了。”
江陌沒再多言便應下來,傅玄良心中焦躁,拿起另一只瓷杯又往地上摔,江陌眉頭微蹙,擔心道:“此處雖為無厭山禁地,可動靜太大終究不好。”
傅玄良心知他有理,便也不回嘴,深深吸了口氣試圖冷靜下來。
“稍安勿躁,你看,晏公子他醒了。”
聞言,傅玄良猛地回頭,面上的怒色瞬間轉為擔憂,晏涼則半撐起身子,朝他溫和一笑:“睡過頭了。”
江陌很識時務的出去,傅玄良用唯一一只沒被他摔碎的杯子沏了茶,晏涼也沒遲疑,就着他的手把茶喝了一半。
片刻,傅玄良淡聲問:“你去碰那個毒花了?”
晏涼怔了怔,眼裏的疑惑一閃而逝,裝得很像那麽回事道:“是,我看它開花了,便想看仔細些。”
“那鬼芍藤有毒,以後別碰了。”
“好。”
傅玄良心疼的揉了揉他腦袋:“等魂魄補全,我就讓你出去。”
晏涼也靜靜的任他動作,安然的開口:“那你呢?”
倒是傅玄良遲疑了片刻,莞爾:“我自然随着你。”
頓了頓又道:“但是,可能再不能和你說話了。”
“為何?”
“為你補全魂魄,我自然就不存在了。”
“什麽?”這一回,縱然是晏涼也淡定不起來了,這話的意思他一時理解不了。
“我本是飄在輪回道上的一縷怨念,無法往生,沒人超度,也不能幻化成形,就這般在世上漂泊着,直到有一天,遇到你的殘魂……”
“和我從前見過的所有殘魂碎片都不一樣,好看的很,”傅玄良一邊說着,一邊用手指把玩着晏涼的頭發,卷起又放下:“後來我依附在你的殘魂上,朝朝暮暮,在輪回道上沉浮了數載,竟漸漸生出了意識,雖沒有肉體,卻與正常的魂魄沒太大差別。”
“再後來,我被封在無生海底,機緣巧合你也穿到了自己的書裏,那日度昱抹你脖子,你的血落在無生海裏,我身上的封印就解除了……我曉得這些你聽不懂,但你記住,這一切就是你我的機緣。”
晏涼面上做出一派懵懂的模樣,心思卻轉得飛快,怨念本無法化形,更沒有意識思想,但若以殘魂為引相依附修行,是有可能生出一個新的魂魄的。
與付喪神不同,卻比付喪神更難對付,畢竟它不是只單純依靠本能行動,而是真真正正會思考的魂靈。
“我能看到從前你所有的記憶。”
晏涼很配合的眨了眨眼:“從前的事,不能告訴我?”
傅玄良莞爾,揉了揉晏涼冰冷的耳垂,道:“都不是什麽愉快的回憶,你還是不要曉得的好。”
晏涼面上安分的點了點頭,心中卻自有一番琢磨,這家夥性情卻陰晴不定,先前還強迫他記起前塵往事,現在又口口聲聲讓他忘記,再将上次在鬼窯的經歷聯系起來,這怪物保留了作為怨念嗜血善變的本性,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我與你說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沒人比我更了解你。”
“……”
“也沒人會同我這般,永遠站在你這邊,做的所有事都是為了你。”
“……”
“畢竟,我們算是一個人。”
四目相對,晏涼将情緒掩藏得極深,輕描淡寫開口道:“把我的魂魄補全,那你……”
傅玄良笑了笑:“我自然再不能化形了。”
“……”
“無所謂,橫豎我又回到原本的怨靈狀态,不過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助你親手殺了那些曾傷害你的人。”
“……我要殺之人,是誰?”
傅玄良眸子暗了暗,唇角卻微微挑起:“這一世,他叫季珂。”
晏涼沉默一瞬,點頭:“好。”
之後,傅玄良有一搭沒一搭的與他說話,看起來心情甚好,先前的暴戾消散無蹤,所言之事不過是他作為怨念時的所見所聞。
晏涼安安靜靜的聽,恰如其分的給出一些反應,心中琢磨着自己的勝算。
正月十六,入夜,月色如洗。
經過昨夜的折騰,傅玄良再不願離晏涼半步,他也效仿季珂的模樣,搬來了一張床,睡在床榻邊上。
晏涼閉着眼呼吸勻長,裝作熟睡的模樣,思緒卻分外活絡,按照季珂的性子,也該來了。
明月移至中天,周遭安靜得似能聽到月光落地的聲音,就在一片寂靜中,傅玄良倏忽睜開眼。
他的劍就放在榻邊,正欲起身去取,沉水劍尖就直指他喉頭。
傅玄良不甘心,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微動,便猝不及防的被躺在榻上的晏涼扣住,動彈不得。
四目相對,晏涼朝季珂微微一笑:“季公子,你可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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