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藏寶圖2.第二個案犯

白日午前,華清觀。

青竹白牆,曲水流觞,觀雖小而景致精巧。觀內花草樹木大多可藥用,卻均為常見,不必太費心思便可自行枝繁葉茂。花開四季,美不勝收。

院中一棵高大銀杏郁郁蔥蔥,小童靈水穿過回廊,敲開了正對銀杏的一間房門。

“國師大人。”靈水進門作揖,“潭親王來人傳信,徐昌的妻兒已經歸案,現羁押在樂安殿的暗房。”

樂安殿其實是原來長公主在宮內的住所,嫁出後也暫時保留,讓不時回宮探親的長公主使用。潭親王與長姐乃一母同胞,關系甚好,長姐不在時征用一下偏房都不算事兒。

國師似乎剛寫完了什麽東西,手一擡将毛筆一擱:“早朝結束了?”

靈水道:“兩刻鐘前結束了。”

“徐昌的妻兒什麽時候歸案的?”

“……還不知。”

“同樣的把戲。”國師嗤笑一聲,“我可不相信徐昌的妻兒有能力躲藏到天亮之後,尤其是在潭親王有準确消息的前提下。”

靈水不敢回話。

“主動叫我去,就是還沒問出有效信息的意思吧……”國師垂下眼,“去回話,我會在午膳之後到場。”

“可是,國師大人……”靈水遲疑道,“潭親王他……”

“不必多言。”國師拿起桌上的小張信箋,剛寫好的墨跡還未完全幹涸,“告訴潭親王,如果他确實歡迎我去,就按照這張紙上的條件去做;如果不歡迎……就別怪我随時奉旨查案。”

靈水恭敬地雙手接了紙:“是。”

審訊,有時候要早,有時候要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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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戴博文已經到了世界聞名的地步,也會去看其他心理學家、行為學家、魔術師甚至其他毫無相關領域的人才的演講。而前兩者的項目,經常會和偵查結合,誕生許多通用或者個例的技巧。

這給了戴博文非常多的參考,但少有機會一一驗證。

現在,他獲得了一些機會。

下未時,樂安殿。

姍姍來遲的國師大人終于出現在此地。小童靈水神色緊張地跟在他後面,看到任何一個潭親王的侍衛都覺得自己要被打了。

沒辦法,誰讓他回話的明明是“午膳後”,國師卻在午睡後才來呢?

他的擔心,侍衛們敢怒不敢言。但一進偏殿,潭親王的嘲諷就來了:“你的午膳時間,未免太長。若是身體不好,不如老實待在道觀裏,傳禦醫看看。”

“多謝殿下關心,但是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戴博文在潭親王面前站定,一甩衣袖,扮起高人來倒是得心應手,“這還是您先這麽做的,不是嗎?”

每次最先得知消息的都是潭親王,國師都是被故意拖延的角色,戴博文可不落這個套。

潭親王眯眼道:“如果你是來耍嘴皮子的,還是別浪費大家時間比較好。”

“我就是來耍嘴皮子的。”國師低聲笑道,“我在徐昌面前,不也是耍嘴皮子嗎?”

潭親王似乎被噎住了,眯眼看着他,好一會兒才說:“所以,你打算一直站在這裏?”

“不,我怎麽能辜負殿下的信任呢?”戴博文一甩拂塵,右手一擡:“殿下請。”

潭親王也擡手:“國師請。”

經歷了兩個時辰的黑暗之後,徐妻張氏再次迎來了光明。

頭套被取下,她就被咫尺之遙的男人吓了一跳。

“無量天尊。”明明是仙風道骨的打扮,對方的緊盯眼神卻讓婦人心底慌亂,“徐妻張氏,徐昌告訴我,你知道藏寶圖的線索……嗯?”

戴博文順着張氏忽然挪開的視線看去,然後笑了笑,直起身來。

“解綁。”

侍衛走近,張氏略帶恐慌地轉頭,卻從侍衛身後的方向看到了更令她驚恐的人物。

她丈夫以前日夜挂在嘴邊的最忌憚人物,全國上下赫赫有名的“冷面閻王”——潭親王。

“看他沒用,相信我,他只會讓你更痛苦。”戴博文瞥了一下冷眼旁觀的華衣王爺,伸手一抓張氏的手腕,“跟我來。”

他的話語似乎溫柔,拉人的力道卻不含糊,張氏被他拉得幾乎一個趔趄。當她反應過來想要掙紮時,被對方警告性的摁了摁自己的動脈。

“反抗對你沒有好處,如果你還想看到你的兒子。”

張氏被戴博文攥着穿過大半個房間。這裏不是先前她和兒子一起被關押的暗房,而是一處明亮且有相當面積的小廳。廳中間擺放了一張空桌,邊上有一排書架,架上各種圖冊林立。

最後,他們在一面地圖牆前停下。

張氏還在掙紮,但不是很劇烈。因為先前給她松綁的侍衛就跟在兩步之後,手裏不知何時提着一根長藤條,随時能夠制住她。

顯然,即便現在是這個道士在做主,潭親王也不會對危險坐視不理。

“張氏。”戴博文另一手扳正張氏的臉,雙方猛地對上眼,“你記得那個線索在哪,對不對?……很好,你記得。”

他松開張氏的臉,手朝後面的侍衛一伸,把藤條接過來。

藤條敲上地圖。這幅地圖如此之大,幾乎有兩個戴博文之高,就算抻直手舉着藤條,也很難夠到頂部。

“現在,告訴我,藏寶圖在哪?”

張氏禁不住看了一眼地圖,又恍然警覺,垂下頭去。

“我們現在在皇城,藏寶圖在這附近嗎?”

張氏沒說話,但是藤條正在緩緩挪動。

“現在我們往北……不對?那麽往西、西南,藏寶圖在皇城的西南?

“正在往西南進發,張氏,我們會看見河嗎?有一條大河,叫臨河……”

戴博文的藤條忽然收回來。

“張氏。”就像先前頂起徐昌的下巴相似,戴博文将藤條橫過來擡起了張氏的下颚,“如果你還想着你給徐昌的那個荷包,你的兒子一定會比你還先吃苦頭,我保證。”

張氏震驚地猛然睜眼。

戴博文卻不看她了。他轉頭看向潭親王:“正如我之前所說,勞煩把地圖放下來。”

潭親王朝旁邊點點頭,幾個侍衛手腳麻利地将桌子搬開,挂在牆上的地圖極為罕見地被取下,并平攤在地上。

戴博文拖着張氏站到地圖邊,朝那個也走近的男人問道:“要脫鞋嗎?”

潭親王簡直煩透了國師的這些邊角問題:“別廢話。”

“噢,那就失敬了。”戴博文拽着張氏踏上地圖。張氏腳步慌亂,卻不得不睜開眼睛看路。

這就是戴博文将地圖放于腳下的目的。只要張氏睜開眼,不管是不是低下頭,地圖都會進入她的視覺範圍。即便她刻意不去看,也認為自己沒看到,她還是會落入戴博文的設計。

而她越認為不可能發生的事,如果發生了,她的心防就會崩落得越快。

因此,當她發現戴博文徑直走向臨河中游,慌亂就不可避免。

“這是什麽,消極狀态?”戴博文掌下全數掌握着對方的動靜,腳下的步子卻不停,“張氏,你越告訴自己不要想,你就越會想。

“因為你清清楚楚地記得,徐昌将這個信息告訴你的場景。我想,那應該是一個晚上,你們在昏暗的房間裏……對,你們沒點燈。徐昌在黑暗中,将藏寶圖的線索告訴了你。”

腳步移動,衣袍翩飛。

“他說了一個地點。你對這個地方不陌生,甚至很快意識到了它在什麽方位——現在你又想起來了,是不是?”

他帶着張氏,在皇城的西南方向兜兜轉轉,看起來實在很沒有章法。他那一堆聽起來很像唠叨的話,也不知對張氏到底起了什麽作用,反正潭親王是一直冷眼旁觀。

很快,戴博文不再長篇大論,只時不時把張氏攥到面前并盯着她的眼睛:“藏寶圖!”

錯開目光,吞咽,眼動、表情、脈搏……一切肌肉反應都在告訴他答案。

他們繼續“毫無目的”地轉了小半刻鐘。張氏因為先承受了長時間的黑暗恐慌,緊接着是巨大的壓力、恐懼,加上國師猶如先知的表現,終于忍不住張嘴:“我……”

“閉嘴。”

戴博文把她一拽巧勁一甩,張氏踉跄幾步繞了小半圈,站到了面對面的位置。藤條被提起來指向她,幾乎戳到她眼前,恐吓意味明顯:“親王殿下給過你機會,你并不珍惜,別想在我這找補回來。”

潭親王皺眉看着國師的臉,無法從表情裏分辨出一點他語意裏對自己的支持。

戴博文說完話,藤條從張氏眼前挪開,她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追随了過去。當藤條頂點劃過半空,落在腳底地圖,恰好有一行字也在此處。

——平涼府。

張氏垂着頭沒露出任何表情,戴博文卻稍稍躬身,側着頭去看她的臉。

他說了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有時候,識字也不是什麽好事,對不對?”

潭親王站在幾步開外聽得一清二楚,他下意識地“翻譯”了這句話的意思——國師找到了“藏寶圖”的線索所在。

果然,國師下一句就是“親王,勞煩平涼府地圖”。

然而這次,潭親王并未打個手勢就讓侍衛跑腿,而是親自往前走了幾步。

“不必地圖。”潭親王說道,“今天與她一同歸案的那些反賊,恰好提供了一些關于‘平涼府’的信息。”

“噢,看來你相公的朋友們并不像你們這樣堅定。”國師笑了笑,“對了,告訴你一聲,夜裏徐昌和你一樣一個字都不願意說,可是親王殿下也說中了答案。”

潭親王看了他一眼。

國師示意對方說話。

“關于平涼府,他們交代了兩方面。”信息分類式的問詢,潭親王當然也會,而且他明白這就是國師的問話方式,“關于地點……和人。”

國師維持一手支着藤條,一手握住張氏手腕,并低頭看她的臉的姿勢:“是人。”

潭親王說道:“總共十二個人,分為……”

“你想到了那個名字,是不是?”國師對張氏說的話忽然打斷了潭親王,正當被噎住的親王要等國師繼續發言時,對方卻轉而吩咐他,“直接說名字。”

潭親王眯了眯眼,張口開始報名字。令人意外的是,潭親王什麽資料都沒拿,就這麽憑空開始有節奏地連續報人名,可見其對剛到手的資料多麽了熟于心。

“張三。”

張氏的眼睛眨了眨,但戴博文沒動。

“李四。”

張氏明顯地蜷了蜷手指,但戴博文依舊沒動。

“王五。”

“梁六。”

“程昱。”

戴博文的藤條一擺,潭親王會意地停了下來。

然而戴博文不再有其他動作,也不說話。他的眼神從未離開張氏,張氏從半途已經吓得閉眼,現在長時間的安靜幾乎能把壓力凝結成實質。

不知過了多久,戴博文終于松開了張氏。他像是看夠了對方瑟瑟發抖的模樣,露出一個輕微、仿佛惡作劇成功的得意笑容,臉上一派輕松。

“平涼府,程昱。你看,潭親王什麽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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