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藏寶圖5.問心
水鄉知州安排的接風宴,就算他嘴上說得再簡陋,也是肉眼可見的珍馐美馔、觥籌交錯。戴博文懷疑要不是自己在場,梁紅添的小女兒恐怕早就倚到潭親王身上了。
雖然現在也差不多。別人身邊都是侍從侍奉吃飯——國師處為了避嫌安排的還是個男性——只有潭親王身邊居然是個主家的女兒。
盡管小姑娘規規矩矩的,但這畫面還是太有樂子,戴博文看潭親王的次數都明顯增加了。
好在在潭親王爆發之前,戴博文得開始做事了。
一個侍從走到梁紅添身邊附耳說了幾句,梁紅添點點頭,轉身朝戴博文說道:“國師,您要的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不知是要……”
戴博文點頭道:“分發給諸位吧。”
侍從端着托盤,給在座衆人一一分發筆、紙和一個厚實信封,就連潭親王都收到了一份。
戴博文掃了一眼注意力都集中過來的衆人,緩緩道:“我不能飲酒吃肉,只能小小助興了。”
他這話說得太不符合飄飄欲仙的人設,導致大家都頗為驚疑不定地看着他。不過這位國師接下來的話更讓人疑惑:“在座各位都是協助查案的關鍵,初次見面,未必了解我為何參與其中。我奉旨前來,自當盡心盡力,如今此舉也是讓大家略微安心。”
“國師言重了。”梁紅添看了兩眼潭親王的臉色,接道,“您願意讓我們大開眼界,是我等福分。”
戴博文回道:“游樂罷了,梁大人不必多禮。諸位也不用緊張,當作行酒令即可。”
話是這麽說,但是誰真敢撒酒瘋?衆人只好拿出文人游樂的狀态,捧場又不過分熱鬧。雖說接風宴上要保持這個謹慎狀态有些累心,但對方畢竟是國師,旁邊的親王都沒意見,誰又敢說別的話?
“游戲”開始了。
“首先,我會先把自己的眼睛蒙上。”戴博文拿出一根黑色的絲巾,繞了一圈在腦後系好,然後轉回身去,“……并且暫時背對諸位,失禮了,只是保證不看到各位的行動。”
潭親王看了一眼,放下酒杯,把紙筆擺正了一些,似乎是要配合了。他這一動,帶着其他人也趕緊放下了酒盞。
“各位可以在紙上寫一個問題,請一句話表述完畢。”戴博文開始指引衆人行動,“寫好之後,折疊放在信封裏,封好,別讓其他人能夠看到裏面。請在信封面上寫一個代表各位的名號,想要匿名的人,也可以寫一個只有你自己知道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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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好之後,請将信封投在箱子裏,別告訴任何人你寫了什麽。諸位都寫完放好之後,勞煩告訴我。”
大家都是讀書人出身,除卻思考問題的時間,寫下來的速度都相當快。當潭親王的信封投進去,其他人的也遞給了侍者,投到廳中央一個案幾上的小銅箱裏。
半刻鐘之後,潭親王掃視了一眼,說道:“都好了。”
“失禮了。”戴博文取下絲巾,轉回身來。他指揮身邊的侍者把那個小銅箱捧過來,并在這個過程中解釋道:“銅箱裏裝了信封,信封裏有各位的問題。現在除了你們自己,誰都不知道裏面是什麽。”
銅箱被擺在他手邊。
“各位可能有所耳聞,先皇在位期間,我師父曾經為西北祈求天降甘霖。”戴博文的手扶在銅箱蓋子上,“我自小在華清觀中長大、修行,縱然沒有師父的天資,但功夫不負有心人,也算是修得了一些術法。
“我再與各位确認一遍:我之前并未見過諸位,甚至到現在還不知道在座某些人的名諱。不過沒關系,我的術法可以看透一切。”
在座大部分人都半信半疑,有幾個官員在微微點頭,但他們不知道這都是扯謊。不僅所謂“術法”是假的,看似“不認識在場人”的說法也是假的。潭親王認定的“重點”都在場,只要聽到過一次他們的名字,戴博文就能把這些臉和他們的生平聯系起來。
“我将在不打開信封的前提下,猜到那是什麽問題、誰的問題……以及答案。”戴博文将箱子放到旁邊潭親王的案幾上,“以示公平,勞請潭親王抽取一個信封。”
潭親王看了他一眼,然後親手打開了銅箱,從裏面抽了一封信出來。他自己正反翻着看了看,完全看不到裏面寫了什麽。
戴博文側頭看向他:“給我看有名字的一面。”
潭親王完全沒有交給侍者去做的想法,直接将信封上的字展示給對方。
“‘山溪居士’。”
戴博文念出了上面的號。這個號起得清雅,寫字的方式卻略有偏差。字的結構偏平穩流暢,但筆畫間不時會出現較為銳利的筆鋒,這使得字在合起和拆開的時候會有兩種字體傾向。
名、字、號是人們寫得最多的內容,它們可能和這個人平時寫的其他東西看起來完全不一樣。可正是這種逐漸發展、定型的詞彙,會體現人的特點。
不過,現在還用不着這個技巧,因為“山溪居士”的資料正在戴博文背誦過的範圍內。
戴博文裝模作樣了一會兒,說道:“麟啓三十年生人,水鄉安縣出身,三十二歲中舉……”
他把這位“山溪居士”的信息挑了一些細致或不細致的背了,不用多說,大多在場人已經面露吃驚。他們有些人知道“山溪居士”是誰,也知道國師說的內容十分準确;有些人知道“山溪居士”,卻未必有國師知道得全面;還有些人,幹脆連這是誰的號都搞不清楚。
最吃驚的當然還是“山溪居士”本人。他還是在昨天傍晚随衆人一起頭一回見國師和親王,甚至沒被梁知州介紹過。如今還可算是陌生人的國師說起他的事跡如數家珍,有些更甚父母親人,叫他如何不震驚?
而且國師幾句下來,目光已經定在他身上。他看着國師波瀾不驚的眼神,忽然就明白,國師已經明白他就是“山溪居士”了。
戴博文看到對方的表情從極度震驚變得松弛了一些,擡手一請:“‘山溪居士’,我說得可對?”
中年男人站起,颔首作揖:“分毫不差,國師真乃神人也。”
這算什麽。戴博文心底暗笑,就算他本人相信了,其他人未必也都相信。畢竟說出來的內容,只要想查還是能知道的。尤其抽查他背書的潭親王,不被這種小伎倆惹出一聲嗤笑,已經是很給面子了。
現在開始,才是真正的手段。
真名——準确來說是真號——代表此人不用隐藏,平和端正的字跡代表書寫時內心平靜。他雖然在被說中時表露驚訝,但叫起時卻趨向平靜。這一切都給了戴博文一個方向。
“你的信封裏,寫了一個現實、卻不太關緊要的問題。”
男子一怔:“……是。”
“這個問題,與你……”戴博文的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緩緩道,“不相關。”
這口大喘氣,惹得潭親王轉眼瞥了國師一下。
男子回道:“确實。”
戴博文與他對視片刻,忽而說道:“與我相關。”
男子猛地睜大眼睛,但沒等他說話,戴博文就繼續道:“你大概只是想要測試我吧,或許還覺得我的術法靈不靈都無所謂……”
他從潭親王桌上拿起那封信,名號朝外舉起來。
“你的問題是——國師的平日愛好是什麽?”
“山溪居士”脫口而出:“對!”
衆人嘩然,就連潭親王都立刻轉頭看過來。戴博文把手上的信封遞給潭親王,驚訝并懷疑的冷面閻王打開信封,将裏面的紙張拿出來打開。
只一眼,他便說道:“确實。”
兩個人的承認,使在座人不再對國師是否說對有任何疑問。如果說戴博文先前背資料的時候還略像鄉間唬人的神棍,猜中問題這手就使他瞬間脫穎而出,如有神助。沒有任何一個鄉野神棍會去挑戰人們臨時産生的心中所想,因為玩意兒過于細致、突然、随心所欲;然而正是這種(人們以為的)極大不确定性,導致一旦說中,場景就猶如神跡。
國師就坐在接風宴當中,酒香彌漫,燈火通明。然而這個看似不理塵世的方外之人,有“洞悉天地”的本事,能夠一眼看透人心。
衆人的驚異使得他們都忘了這事還沒完,不過他們沒注意,潭親王可不會忘。他将紙張疊回信封之中,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國師,你的回答呢?”
“我的愛好?”戴博文側臉看了對方一眼,“同‘山溪居士’一樣,下棋。”
“下棋”一詞先前并未出現在“山溪居士”的描述之中,眼下被說中,他也顧不上再想國師到底有沒有這個愛好,只想着佩服了。
戴博文的目光離開潭親王的時候,潭親王的視線又轉向他了。
下棋?潭親王暗想,路程上那麽久,從未見過他要棋盤,騙誰呢?
“神跡”還在繼續。
這一封,筆畫輕重前後不一致,字體大小不一,空間排布不均衡。
“這個問題表明的是此人的迷茫,問題和他的未來有關……是你,你叫‘王青’。”
男子站起來:“是。”
王青,鹽運官員,臨江王刺史的次子。家庭……
“你的問題是——你的未來仕途如何?”
“是……王某慚愧。”
“天命不可窺觑。但你一直心有所想,只要堅持,未必不能得償所願。只是此次鹽倉案乃大劫,若過不得,恐将來萬事不順。”
“謹記國師教誨!”
又一封。噢……名字是自己認識的,瞧一眼過去,對方立刻有羞赧笑意。
“你的問題是……你的簪子是誰所贈?”
“答案是你的妻子。夫妻和美,子嗣興旺。”
“你的問題是,你的孩子乳名是什麽。看着我的眼睛,你的孩子乳名是……月兒。”
“你的問題是……”
所有信封都由潭親王親手抽出。戴博文大多直接看了說了,卻有兩封一直扣在桌上。當戴博文說最後一封時,潭親王摸索了好一會兒,終于将信封遞到他手上。
戴博文一看封上名諱,立時微微一笑。他将扣在桌上的兩封一同拿起,三封并在一塊同時舉起,坐得近的人可以清楚看到上面的字詞。
“這三位,‘方中人’、‘隔窗聽雨’和‘碾’……都問了同一個問題。”
這三個都是在座人聽都沒聽過的代號,大家一頭霧水,不得其解,更別說試圖猜測裏面的問題。
戴博文卻不含糊:“他們的問題——此次水鄉鹽倉案,究竟能不能查出真相?”
潭親王所料不錯,在座的都脫不開幹系。此話一出,衆人臉上均出現了一瞬間的慌亂。戴博文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已然确定了寫信的三人。
他示意侍從将銅箱搬到自己桌上,目光看過去時,與潭親王對上三秒,而後轉開。
三封信往裏頭一放,銅箱蓋“砰”地一聲阖起。
“此案,必将蓋棺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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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