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刺殺游戲3.風聲

杜白從轎車上下來,上了幾層臺階,踏入一扇雙開的大門之中。

一名男仆跟在後面關給轎車打開的鐵閘門,又關上了別墅的大門,女傭過來把杜白的外套接下來拿開。正廳的臺階上,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正踩着她的高跟鞋往下走。

“回來了?”婦人的口氣有些抱怨,可臉上看起來還是高興的神情,“就算從國外回來了也天天不沾家,能有你爸爸忙?”

“媽。”杜白露出一個彬彬有禮的笑容,但透出一種令親人舒心的親昵,“我只是和以前的同學聚一聚。”

“好吧好吧,年輕人的世界,還都是留學歸來的好學生。”杜夫人走到青年面前,整了整他的衣領,“晚上別出去了,你爸爸回家吃飯,他想找你聊聊——你們倆大老爺們好好說說話。”

杜白笑着應下。母子倆又在客廳裏喝了一杯下午茶,說了很多瑣碎的大事小情,這才散了。杜夫人去指揮廚娘和傭人,準備一家三口的豐盛晚餐;杜白則上樓,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這個房間朝南,舒适且寬敞。除了應該有的床、櫥櫃、各種用處的燈之外,還放着書櫃和書桌,上面擺着質量上乘的鋼筆和墨水。這個房間裏的私人生活痕跡不多,至少近期的不多,偶爾幾處也能看出是幾年前或是更之前的痕跡。雖然行李已經被整齊收拾過,但至少打開衣櫥來時只有幾套新舊明顯的套裝。

杜白打開裝着玻璃門的書櫃,掏出內袋裏的D牌打火機,與其他的各式打火機并排放在一起。他對着這排時尚的收藏左右掃了幾眼,拿起了C牌的打火機。這只打火機有着銀色雕花外殼,操作起來十分安靜,火苗穩定。杜白試着打了一次火,而後将其合上塞進內袋裏。

書櫃門關上,精美小巧的收藏靜靜立在玻璃之後。

杜白很快進入了沈修遠的視野。

這并不出人意料。沈玉瑤原本的射擊成績那麽差,最終卻以良好表現力壓張玄——雖然靠的是最後三發——沈修遠不可避免地會注意到這種變化,繼而觀察帶來這種變化的人。

“杜家的獨生子……”沈修遠快速地翻閱杜家的資料,在随後的杜白個人部分減慢下來。資料裏放着幾張黑白照片,均有沈玉瑤和杜白同框,只是同時出鏡的還有很多其他的年輕人,甚至還有張玄。

說是留學生同鄉的聚會,不如說是富家子弟們的社交圈。沈玉瑤學的是語言,杜白是法律系學生,而張玄理所應當進的金融系。還有其他在汽車、冶金等專業的學生,所選的學習內容都和自家前進方向一致。他們之間的社交,正是在為以後此城內的關系來往奠定基礎。

基于這些原因,沈修遠也不好說只因為怕沈玉瑤受人指使,就不讓她出門了。

想了想,沈修遠問道:“沈玉瑤今天出門了嗎?”

根據沈修遠的指示,副官埋了人手在沈宅附近,以防可疑情況的出現而不自知。因此沈修遠問起家裏人的動靜,副官根本不必再問管家,直接回道:“小姐今日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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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遠點點頭:“讓她準備準備,和我去靶場。”

沈玉瑤萬萬沒想到,沒練好槍時她會被帶到靶場,練好之後還是會被拎去靶場。

雖然不在戰時,軍營的氣氛仍然使沈玉瑤這個小女孩提心吊膽。加上沈修遠的肅穆表情,其他軍人們有意無意的圍觀,沈玉瑤更是難以平靜。

軍隊的靶場與室內游樂鍛煉性質的完全不一樣,露天、定靶紮在土地裏、沒有射擊臺。副官把裝好子彈的槍交到沈玉瑤手上,然後站回沈修遠的後側。被打斷訓練的軍士們也不離開,三五成群在不遠處或站或坐,說話不大聲,卻也絕不是安靜狀态。

這樣的環境下,沈玉瑤的緊張感比和張玄競賽的時刻更甚。風從她背後刮來,有那麽一瞬間,沈玉瑤覺得自己一定會脫靶。

“怎麽了?”到底是身份上的哥哥,沈修遠不能一直用氣勢壓出她的最真實狀态,多少也要表示一下親人的關心。

沈玉瑤卻不敢看他了,輕搖頭回道:“沒什麽。”

我可以的,沈玉瑤想。她的雙腿緊繃,腰杆挺直,故作鎮定地在看向标靶的時候長長舒氣。

像是很多人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時做的那樣,沈玉瑤閉上了眼睛,默數三秒。

一,二,三。

噪音被屏蔽,雜念如洪水般退去,淡淡的火藥味纏繞在鼻尖。沈玉瑤覺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射擊場,一種熟悉的、自信的狀态正駕馭着她的意識。

她撥開保險栓,開槍了。

砰!砰!砰……

直至手指連摳兩下空槍,沈玉瑤才回過神來放下槍。在沈上校面前,女孩兒連大氣都不敢喘,只是安靜地讓副官拿走了槍。

軍營裏的規矩其實是唱靶,不過沈玉瑤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她的成績倒不必四處張揚。沈曦銘的視力很好,不過沈修遠還是等到去看靶的軍士回來低聲禀報了,才點點頭。

他什麽也沒說,只是上前去攬住女孩兒的肩膀,帶着她往回:“走吧。”

沈玉瑤在轉身之前看了一眼标靶,不太明白自己哥哥的行為意義,但她還是只字未提乖乖走了。

沈修遠只是想确定沈玉瑤的“進步”。

不僅是進度的速度,還有方法。雖然副官和沈玉瑤已經不止一次地描述過射擊狀态,沈修遠還是決定親眼确認一次。

現在看來,沈玉瑤确實依舊槍法微妙。

軍營靶場外因影響較大,尤其有着最影響射擊的風向。沈玉瑤在專注瞄準時候當然注意到了,她也試圖配合風向調整瞄準基點,然而她的射擊技術并不足以支撐這種調整。在變換的風速下,散亂的彈孔說明了沈玉瑤對于槍支依舊生疏。

沈修遠意識到,沈玉瑤只是掌握了集中注意力的方法。她在調整呼吸、強行冷靜之後,表現出了與前幾分鐘明顯不同的鎮定。甚至在沈修遠的注視下,即便當中一顆子彈幾近脫靶,也能以穩定的速度繼續完成射擊。

這是符合“殺手”設定的條件嗎?沈修遠問自己。

毋庸置疑,必須是的。但沈玉瑤的這種專注和穩定可用之處非常有限,如果說她是對射擊一時投入了大量的精力所以才練就得出此等水平,也說得通。只是一旦有外界打擾,這種精神集中就顯得收效甚微。

沈修遠暫且下了一個結論:沈玉瑤的芯子沒換人,她目前的水平不足以行刺,暫時也沒有巨大的心理變化——以致于她要手刃親人。

雖然沈玉瑤被劃入了暫時安全的名單,但鼓動她玩槍及幫助她勝利的兩個年輕人并未走出沈修遠的視線。最近市裏的上層圈子正在頻繁地展開社交活動,仿佛預示着多事之秋的到來。沈曦銘作為沈家長子,重新将沈家搬上社交舞臺,現在應當正式開一次宣告存在的宴會了。

這次聚會的人員繁雜,容易有疏忽,也容易有所得。沈修遠巧妙設定了客人的名單,将他懷疑的對象全部囊括在內,想借此機會看看這些人的互動情況。

而沈玉瑤作為沈家的女孩兒,她的朋友們也被邀請參加晚會。其中就包括慫恿她碰槍的張玄,以及教她如何更專注的杜白。

杜白在指尖翻轉請柬,目光投向車窗外的霓虹流光,露出一個略感興味的笑容。

他受邀參加沈家的聚會,他的父親卻沒有。顯而易見,有人認為他與沈玉瑤之間的關系比杜父與沈家的更緊密。

杜父與沈家當然沒什麽特別關系,但沈家晚宴的名單沒有他,說明沈家——至少是沈家的年輕上校——暫不打算與他有什麽牽扯。雖然杜家的文玩生意不小,杜夫人還出身書香名門,但這仍然不足以讓杜家踏入武裝力量的社交圈。

杜白在沈宅院門外下了車,随着各色人物穿過庭院。人們大多結伴而來,像杜白這麽一個人的并不常見。青年依舊是三件套搭配,但用的是比往日淺色系更顯莊重——卻又不那麽刻板——的棕色。平時自然垂下柔順的柔軟發絲用了點發油往後梳,完全露出額頭的模樣加上挺拔的身型,青年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成熟。

才接近門口,人們的熱烈交流就混雜在音樂聲中撲面而來。如果一個初入社會、閱歷尚淺的年輕人孤身前來這,會如何表現呢?杜白邊上臺階邊思考,朝接過請柬的侍者略一點頭,毫不猶豫地踏入這種喧鬧之中。

門口人來人往,賓客們并不特別去注意誰來了。幾道目光從杜白身上滑過,然後不帶任何意味地離開。盡管青年面生、只身前來、表現得體,但這大廳中的大部分人都經歷見識過形形色色的對象,要分到他們的注意力實在很難。

杜白也不着急去找昔日的同伴,只是慢慢往裏走,随手從經過的服務生托盤裏拿了一杯香槟。他穿過門廳,在大廳入口門邊泰然自若地站定,借着擡頭喝香槟的功夫快速掃了一遍屋內的格局。

沈家的格局設計通透明了,裝修以簡約為主。撇開為了宴會特意裝點的布置,可以看出日常的裝飾物非常少;若不是人群中混着制服,還真是沒有一點代表主人家的特質。

杜白知道這不可避免,因為沈家的當家一輩最近才回到這裏。但即便如此,杜白還是能輕易瞧出其中端倪。簡單來說,就是這種極簡的形象和沈玉瑤相去甚遠,其中又可窺見其兄長的形象。

音樂停了下來,知曉其中意義的人們紛紛停止交談,擡起頭看向二樓走廊。

宴會的主角出現在那裏,正是沈曦銘和沈玉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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