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刺殺游戲4.交鋒
沈家的聚會,與別家的也沒什麽大不同。
年輕的沈上校進行了簡短的發言,然後大家各自散開,随意活動。當然,沈家兩兄妹身邊是最熱鬧的。有些人可以一直站在他們身邊,交談許久,有些人就只能寒暄一兩句之後離開。出于禮貌,張玄、杜白這些年輕人作為沈玉瑤的好友,也團體湊上去打招呼。
沈修遠同他們一一點頭握手,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介紹為張玄和杜白的青年身上。張玄看起來銳利張揚一些,家族和自身能力支撐着他的自信,加之兩家不必相互仰仗,他即便在沈上校面前也沒多加收斂。而杜白看起來就是文藝書香熏陶出來的結果,穩重溫和、含蓄內斂,倒真有幾分教導人沉心靜氣的可能。
沈玉瑤正是保持好奇心并具備一定行動力的年齡,如果同齡人看起來可靠穩妥,聽信對方的意見也很正常。而且這位大小姐最近要辦雜志,這群年輕人正是她的小幫手們。
簡而言之,沈玉瑤被小夥伴們左右想法的狀态還要延續一段時間。
年輕人們畢竟不如父母輩一般有談資繼續交流,加之大多小輩還是對沈曦銘犯怵,于是他們和沈家兩兄妹打過招呼之後便自己玩兒去了。沈玉瑤還得陪着兄長繼續見客,只好先約定待會兒去找他們。
音樂聲中觥籌交錯,即便風雨欲來,眼下也是歌舞升平。除了被同行的父母拎出去社交的夥伴,沈玉瑤的朋友們大多聚在大廳的一個角落。都是穿着考究的年輕人,又都相貌舉止良好,即便他們偶爾爆發出明顯的玩鬧聲,人們也均是會心一笑,只當是年輕特有的活潑。
沈玉瑤一被兄長“釋放”,立刻就朝朋友們奔來了。瞧她風風火火的模樣,其他客人們也不會想着這姑娘的失禮,只覺得那群年輕人果然都不是泛泛之輩。
沈玉瑤可不管其他人怎麽想,剛坐下就灌了一大口蘇打水,而後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衆人看她那心有餘悸的模樣,猜出是被沈上校吓的,紛紛找了輕松的話題來打趣。
還有那麽一兩個女孩兒,話裏有意無意順帶沈曦銘的婚配情況。沈玉瑤一聯想她們可能想嫁給自己的兄長,一面感嘆這些人膽真大,一面裝傻接話不着痕跡地帶開主題。
不過提起沈曦銘,沈玉瑤倒是想起一件事來。她掃了一眼,起身到杜白旁邊,貼耳說了幾句。杜白略微一點頭,表示知道了。
沈玉瑤的女伴們看他們說悄悄話,随口問了兩句,均被她敷衍過去。不過誰沒有點私事?幾分鐘後大家又都将此事抛至腦後了。
又坐了好一會兒,年輕人的聚集逐漸有些松散。畢竟大家的父母都有頭有臉,還是很容易有交好在場的,趁着現在大人們的交流似乎結束了一回合,還是見縫插針去打個招呼的好。
杜白暫時沒有社交需求,和小夥伴們說了一聲,找地方透氣去了。
站在庭院裏,聚會的喧嚣忽然就降低了很多,反差之下甚至有種寧靜的感覺。沈家的庭院不複雜,出來透氣的也不止杜白一個。只是室外的光線昏暗,離遠多幾步就只看得見一個人影,很難分清誰是誰。
杜白占了個周遭沒什麽人的地方,悠然掏出打火機和煙,點起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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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個火。”一個低沉的男聲出現在他身後。
杜白回過頭,把打火機遞給對方,笑了笑:“沈上校。”
沈修遠掏出煙點了,拇指在打火機機身上粗略一摩挲,把它遞回去:“C牌……奢侈的年輕人。”
“上校好眼力。”杜白将打火機順手塞進內袋,想了想又道,“不對,得說是好手感。”
昏暗之下誰看的清打火機的牌子?僅靠觸摸就認清,還知道是奢侈品牌……這個沈曦銘也不像外界所傳的那麽不谙享樂。
沈修遠也不反駁,只道:“你是沈玉瑤的朋友,今晚若是照顧不周,多包涵了。”
杜白回道:“哪裏。我剛回來,對國內、市裏的事不清不楚的,還多謝沈小姐的照顧了。”
沈修遠彈了彈煙:“她也才回國,不給你們這些朋友添麻煩就很好了。聽說你們最近要辦雜志……”
沈修遠随意扯着話題,杜白也配合他一一應着。不過沈上校并非真的閑到來和妹妹的朋友聊日常,他有他的目的,這一點兩人都心知肚明。只是在此之前,兩個人都試圖先在日常的對話中找到對方的特點,以便對照接下來的主題談話——當然,沈修遠有些先入為主地認為只有他在這麽做。
三分鐘,聽起來不長,但足以讓兩個不擅長溝通的陌生人尴尬。好在沈修遠和杜白都暫時沒有刻意引發這種狀況的意圖,他們順利切入了正題。
主動進攻的當然是意圖了解的沈修遠:“聽說射擊比賽裏,你給瑤瑤幫了大忙?”
“噢……好吧,或許是我的作用。”青年似乎是聽過很多次這樣的說法,有些無奈地接受了,但又試圖解釋道,“我得說實話,上校,我只是幫她集中了一點注意力。”
“但效果顯而易見。”沈修遠說道,“專注力的提升對于射擊有事半功倍之效,你能想到這點,看來是對此類活動頗有心得?”
這已經算是相當直白的坑了,杜白在昏暗中扯了扯嘴角,回道:“心得說不上。只是先前和張玄他們頭回玩這個的時候,碰巧有些效果罷了。原本沒打算張揚,但沈小姐的觀察力細致入微,尋我問起了。我想,若是能幫上忙,也未嘗不可一試。”
杜白似乎話裏有話,但沈修遠并不會被他帶偏話題,只問道:“這麽有效的專注辦法,不知具體要怎麽做?”
“沈小姐沒給上校演示過嗎?”杜白的聲音略帶詫異,“總之就是不要着急開始,用深呼吸調整節奏,閉一閉眼清除雜念,讓自己放松,大概如此。”
合得上。沈修遠暗忖,又道:“很多人都知道這個道理,但未必能得出明顯的效果。瑤瑤的成功幾率似乎很大,或許是因為你教導她的方法?”
“方法?”杜白一愣,随即道,“倒也不是什麽複雜的事情,只是解釋起來可能會顯得啰嗦又無聊……不知上校聽說過‘冥想’嗎?”
“冥想?”
“是的。說起來慚愧,這還是我在國外念書時,導師教會我們的靜心辦法。不過他的本意是要我們思考,我卻大多用在考前背書的時候。”青年的語氣有些羞赧,倒也不失真誠,“好在大多事情,只要專注一點就會做得更好,不是嗎?”
“你說得對。”沈修遠将煙蒂碾了。他大概知道“冥想”是怎麽回事,放在這裏作為解釋挺合理,這部分的疑點可說全部解開了。綜合這幾分鐘的接觸來看,“杜白”這個人暫時不需要關注太多。
而在沈玉瑤的朋友當中,實際上沈修遠更關注另一名青年的存在。
“不過你們幾個小年輕,怎麽忽然想起比賽射擊來了?”
杜白在昏暗中勾起了一個惡作劇得逞時的愉快笑容,随後又收斂了情緒。
“前因部分我就不是很清楚了。”青年悠悠回道,“我只記得有一天我們聊天時,張玄忽然問起想不想玩槍……”
當晚回到家的杜白,先是迎接了一輪父母的雙重拷問,這才被放回房間。
青年背着手給房門輕輕落了鎖,緩緩靠在門背上。他在黑暗中長舒一口氣,收起了之前維持的疲憊卻略帶亢奮的表情,雙眼漸漸阖上。
今晚,沈曦銘犯了兩個錯誤。
其一,在昏暗中對話。
大多數時候,人的身體反應會比語言做出更快、更真實的回答,其中臉部的表情是極難掩飾的一項。但十來分鐘的對話,他們相互之間幾乎不可能看到對方的表情,更不可能借此判斷對話的真假。這給了杜白更自由的發揮空間,甚至可以分出餘力來适當控制肢體反應。
當然,黑暗是匿名的面具,這樣狀态下的人可能會更為暢所欲言。如果沈曦銘認為側敲張玄的消息更為重要,這樣的對話效果未必偏離他的預期。
其二,知道集中注意力的方法和動機之後就結束了疑問。
沈曦銘當然會猜想:杜白為什麽要幫沈玉瑤提高射擊成績?事實上,沈曦銘不必特別在意杜白給出的答案,因為沈玉瑤本身的表現就可以回答。她被帶到不熟悉的靶場,證明了她只是能在拿起槍的時候專注完成射擊。她并不是真的忽然在射擊方面開了竅,成為百發百中的神槍手;也不是受到蠱惑,而表現出了“反叛”或是單純的暴力傾向。
沒有動機,沒有武力值,沈曦銘不會輕易懷疑胞妹——然而這正是他的致命錯誤。
實際上,沈玉瑤的射擊水平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從一開始,杜白給與沈玉瑤“集中注意力”的引導,就是為了使她能夠進入“狙擊手”的狀态。從結果來看,這種引導的效果毋庸置疑。
黑暗之中,杜白睜開眼,拉開燈。他耙亂整齊的頭發,邊往前走邊解開手表,将之放在書桌上;接着他又略掀開西服衣襟,從內袋掏出打火機。
書櫃門被打開,C牌的打火機被放了進去。
杜白拿起D牌的稍微把玩了一會兒,清脆的聲音伴随着操作,正如沈玉瑤當日在射擊場裏聽到的。
每當她聽到這個聲音,都應在潛意識裏認為自己又回到了射擊場。她會不由自主地感受到那種安靜、混着淡淡火藥味的氛圍,從而進入“狙擊手”的專注狀态之中。
這實際上不是“冥想”,而是“恍惚狀态”。人們有時會從深思中猛然回神,他們記得自己剛剛“陷得很深”,卻不太想得起具體的內容,這也是一種“恍惚狀态”。沈玉瑤的表現很類似,她事後可以記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射擊場裏,卻不會意識到那時的自己已經實際上忘了身處何方。
這是一種記憶的混淆,沈玉瑤自己是不會意識到這種“忘我”的,而觀察她的沈修遠将其誤認為是“專注”的表現。沈修遠猜想過其中會有類似催眠的效果,但他對催眠不是完全無知,知道其中的界限。正是這種正确的了解,将他推入危險的盲區之中。
誠然,在現實生活中的人有着情理、道德、法律約束,即便是催眠暗示也無法越過他們在心底設定的底線。沈玉瑤是沈曦銘的親人,她沒有理由傷害沈曦銘。一個讓她直接朝沈曦銘射擊的暗示,是不會成功的。
但如果那一瞬間她忘了自己身處何方,只覺得自己正在射擊場裏射擊呢?
換言之,現在的沈玉瑤只要聽到那個特定的聲音,摸到槍,就會朝着“目标”射擊。
不過,僅僅這樣還不夠。
杜白将D牌打火機放了回去。這次他拿起的,是一個黑色外殼的低調打火機。
他像是為了改天出門做準備一樣,将打火機放在書桌上的手表旁邊。然後又拉開桌子抽屜,從中拿出一個盒子,拆出一條綠底黑點花樣的新手帕,同樣和手表、打火機擺在一起。
沈曦銘……你會錯到最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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