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刺殺游戲6.失憶

“狙擊手”的核心程序已經安置完畢,但杜白需要給自己加上一個安全保險。

他拉開抽屜,綠底黑點的手帕正靜靜地躺在裏面。兩秒之後,杜白咂咂嘴,将抽屜又關上了。他轉而拿起手表,邊往外走邊瞅了一眼挂鐘的時間,和手表對好之後,他将其戴好坐進了門口停放的轎車裏。

今天要去市立圖書館。朝氣蓬勃的年輕人們已經大致确定了男女各自的主題,大家約了到圖書館去查閱一些資料。張玄家裏有事脫不開身,但沈玉瑤會去,杜白認為這是個很好的時機。

實際上,沈玉瑤帶來了一個“意外之喜”,聽起來比張玄這張擋箭牌有效多了。

“有人要刺殺上校?”

“噓!”沈玉瑤示意杜白壓低聲音,“我只告訴了你一個人,你輕點兒!”

他們站在書架之間,其他同伴都在別處找書,周圍也沒什麽人。重重疊疊的書架遮擋了四周,造出一個天然的庇護。

“咳……”杜白把手裏的書合上,“你這樣告訴我,沒問題嗎?”

“我憋死了。你可不知道,我家現在都是荷槍實彈的軍人,那氣氛有多壓抑。”沈玉瑤撇了撇嘴,“原本哥哥還不讓我出來,我好說歹說才同意讓我出門的。不怕告訴你,我家的車根本沒開走,哥哥讓他們盯着我呢!”

杜白邊将書放回書架裏,邊側頭問道:“聽起來,上校擔心波及到你?”

“誰知道呢?我感覺他們看誰都疑神疑鬼的。”沈玉瑤望了望四周,然後湊近杜白低聲說道,“聽說主謀還沒被抓到,我哥哥發了好大一頓脾氣呢。”

杜白無奈道:“沈大小姐,這是能和我一個外人說的話嗎?”

“所以說是我憋不住呀,你就安靜閉嘴成不成?”沈玉瑤回道。

“別着急,大小姐。”杜白緩緩擡起手,“深呼吸,冷靜。”

沈玉瑤随着他的動作調整了呼吸,放緩精神好一會兒,然後道:“噢,我忘了我要和你說什麽了,都怪你。”

杜白笑了笑:“這很正常,短暫失憶而已。”

“失憶!”

“很奇怪嗎?‘失憶’并不稀罕。”杜白笑道,“你有沒有過早上起床,洗漱之後、甚至吃完早餐,才回過神來?”

沈玉瑤點點頭:“有。有時我會忽然驚覺我怎麽在樓下了。”

“你沒意識的那段時間,就是一種失憶。準确來說,是‘恍惚狀态’。”杜白忽然擡手在沈玉瑤面前打了個響指,“或許你現在想起來之前要說的事了,是嗎?”

沈玉瑤愣了愣,回神道:“我們的話題可偏得真夠遠的。”

對我來說未必是偏題。杜白聳聳肩:“反正我只是個垃圾桶、樹洞,沈小姐。”

沈大小姐低聲道:“說出來也不怕得罪你,這群人裏就你家的利害關系和我哥哥的遠一些了。要換了張玄,他就算主動說起這事兒,我都不會理他。”

杜白好笑道:“怎麽,你們合辦個雜志還辦出仇來了?”

倒是沒仇。沈玉瑤暗暗想着:只不過我哥似乎有點和張家結親的意思,現在發生了這事兒,即便我和張玄八字還沒一撇,我哥哥也要盯着張家如何站隊了。

她想了一圈,但這麽私密的事到底沒說出口,只是笑了笑把話題揭過去了。杜白看出她心裏有話,但也沒怎麽在意,只是想着沈曦銘被刺殺一事。

是巧合……還是故作玄虛?

如果是巧合,杜白當然認為這是一種幸運,簡直是天降擋箭牌;但如果是沈曦銘的煙霧彈,那就真得警鈴大作了。

沈曦銘是不是有了什麽頭緒,想要釣出“對家”?

杜白看着還在邊翻書邊低聲說話的沈玉瑤。這女孩兒年輕、朝氣、有見地,但掩飾內心的手法拙劣,想要看透其實不難。

不過杜白沒必要将她徹底摸透,足夠用就行了。

他忽然一手扶上沈玉瑤捧書的手背,另一手抽走她手裏的書:“看這裏——沉睡!”

沈玉瑤的右手被杜白抓着擡起來,她的目光剛不由自主地落到手心上,大腦就立刻回應了那個簡單的命令。

“站直,別倒下。”

女孩兒垂着頭,意識正在快速地流逝,但命令還沒結束。

“飄浮,旋轉,下沉,關閉。

“光芒在逐漸消失,幕布在緩緩拉上。但保留一絲意識,保留幕布中間唯一一道縫隙。”

杜白從書架上抽下一本書。這實際上并不是一本書,它的內頁展開來只有一種圖案——綠底黑點。

“專注地想着那道縫隙,當你睜開眼的時候,你會從那道縫隙看到一個綠底黑點的圖案。你的目光會追逐這個圖案,你的專注力會集中在這個圖案上。”杜白在沈玉瑤面前打開夾頁,順帶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如果你準備好了,就可以慢慢睜開眼……現在就是個醒來的好時機,沈玉瑤。”

女孩兒緩緩睜開眼睛,目光徑直落在眼前的花紋圖樣上。

“看着它,別閉眼,進入‘恍惚’狀态裏。

“你對‘恍惚’狀态中發生的事情完全無法記憶。只要你看到這種綠底黑點的圖案,無論你身在何時何地,無論這種圖案在紙張、布料或者其他地方出現,你将會立刻自然地進入這種‘恍惚’狀态。

“當綠底黑點的圖案從你的視線中消失,你就會從‘恍惚’狀态中脫離,就像你蘇醒了一樣。

“而綠底黑點存在時候的記憶,将從你的腦海中消失。”

杜白舉着圖案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而後快速地合上了夾頁,自然而然地将其放在了書架上。

沈玉瑤眨了眨眼,忽然回過神來:“……咦?”

“怎麽?”杜白拿起另一本書,邊翻閱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我看你在旁邊站着一動不動的,好一會兒了。”

沈玉瑤遲疑道:“我好像在想什麽事想得太深了,但現在我又想不起來。”

杜白問道:“你猜你傻站了多久?”

沈玉瑤道:“……不到一分鐘?”

實際上是接近三分鐘。杜白瞥了一眼表,把書塞回書架:“差不多。這邊好像沒有我們要的書,往那邊看看吧。”

沈玉瑤很快就不能随意出門了,沈修遠認為她的安全也岌岌可危。

伴随着大量的偵查推進,沈修遠确實截獲了刺殺信息,但這次的威脅很明顯是來自外部。時局動蕩,各勢力的爪牙遍布都內。想要他命的人不僅來自敵人,也來自內部其他派系。

內外勾結之下,趁着一個前途無量的年輕人脫離自身勢力範圍時要他的命,也不失為一個好時機。

沈修遠其實半點不想管外部的糾葛,畢竟大局的推演和落子費時費力,對他的任務卻未必有所增益。何況任務時間這麽短,就算他真的布局了,也不一定能及時看到結果。

但他又不能真的撒手不管。身處沈曦銘的位子,不進則退。如果真的将外部威脅置之不理,專心排查內部,那估計沒等內部刺殺者出手他就先走一步了。雖然不清楚這種情況下,如果對家确實是一位宿主會得到怎樣的評分,反正沈修遠肯定是“再來一回”的大獎。

于是縱然沈修遠萬般不情願,他也只能無奈調頭來處理外部威脅的事。

黑色轎車在凱旋門會所門前停下,這是一輛本地牌照的普通車型,上層圈子十分常見。門童打開車門,兩名男子前後下了車,西裝革履的模樣就像是任何其他來玩樂的客人一樣。門口有侍者專門等待着,徑直把他們引到二樓的包廂中。

包廂中已經有三人,準确來說是坐着倆站着一個。坐着的一個是東北地方軍的參謀,很多人懷疑此次沈曦銘遇襲與他們有關,但暗地裏雙方關系其實不錯,站着的是他的勤務兵;另一個是凱旋門的林老板,他有時也做一做情報生意,和各方有點遠近不一的關系,這次的碰頭會就是他牽的線。

“雙雙對對,恩恩愛愛,

這園風兒向着好花吹,

柔情蜜意滿人間……”

這實際上是一個面朝舞臺背朝門的開放式包廂,僅用幾層絨布簾子間隔外界,只要拉開它就能欣賞到舞臺的表演。現在樓下正是樂隊演奏男女共舞的歡樂時候,即便隔着厚重的簾子也遮擋不住熱鬧的傳遞。不過這種嘈雜對于今天的談話正好,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也不會在大家都沉默的情況下生出尴尬。

沈修遠坐下來,極有效率地開始談正題。他們三方之間其實在行事方向上已有了默契,今天會面對面坐在這裏,更多的是為了表示一種誠意。

東北地方軍雖然不是兇手,但沈修遠與他們不和的傳聞甚嚣塵上,正好可以用來“将計就計”。如果沈修遠的“對手”中了圈套,很可能在自以為是的渾水摸魚時露出馬腳。

主要的事情沒多久就談完了,剩下一些并不太關痛癢的閑話,再繼續說下去只能算是純粹交際。林老板看三個大男人對坐喝酒,一拍腦袋,笑道:“是我照顧不周,這樣喝酒像什麽樣子,我讓人把周春鹂叫來。”

周春鹂,一聽就是個藝名,在都內也頗有幾分名氣。沈修遠雖然沒見過她,但大街小巷裏貼了不少她的畫報,想不認識都難。不過眼下那參謀和沈修遠都沒什麽興致,紛紛出聲攔下林老板。

林老板卻笑道:“二位老弟有所不知,周春鹂雖然只是個歌女,但在我凱旋門裏也算是老熟人。改日若是二位大駕光臨時,林某人恰巧不在,只要給周春鹂吩咐一聲,沒有不妥帖的。”

說白了,就是讓周春鹂來認臉,免得日後自己不在時出了岔子。沈修遠和參謀一聽,明白周春鹂就是林老板在凱旋門的半個助手,也松口不攔了。

林老板去開門吩咐人,對面參謀叫近他的勤務兵低聲說話,沈修遠端酒兀自坐着。或許是昏暗、音樂與包廂的氛圍令人熟悉,沈修遠不由得想起了他唯一失敗的任務中,也時常像這樣坐在塞拉維劇場裏。

而那次的對手——“神偷”主謀——正坐在他的身邊。

這次也是嗎?你就在我身邊嗎?

沈修遠站起來,将窗簾從中間撩開一個縫隙,目光落在下面的人群之中。那裏玩樂的大多是年輕人,燈光或強或暗,音樂連綿不停,很容易鼓動他們的情緒。

視線掃到跳舞人群的邊緣時,沈修遠忽然眯了眯眼。那裏有一對年輕男女坐在邊上,正在湊近說話,模樣看起來很是熟悉親密。男青年手裏晃着一個酒杯,有時在說話間隙抿一口,還會轉頭同邊上的人說話。從不時掃過的燈光中,沈修遠認出了那個青年。

……杜白?

都內最有名的會所就是那麽幾家,沈修遠覺着巧遇到沈玉瑤的朋友并不奇怪。不過如今的大家族都有些草木皆兵,杜家就這麽放獨生子出來游蕩,看來确實離核心關系有段距離。

和杜白說話的女子很快被人叫走了。看着他們笑着道別的模樣,沈修遠挑了挑眉,心底忽然生出一種猜想。

不一會兒就有侍者來敲門,說是周春鹂到了。

周春鹂其實年紀不大,但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了,黃底花鳥紋的長旗袍裹在她身上,趁得她風韻極佳。她攏了攏頭發,大大方方地走進來,見人三分笑。老板把她介紹給在座時,她也應對自如,既容易讨人喜歡又不至于谄媚。

沈修遠雖然對她沒什麽興趣,但紳士風度還是有的,朝她點點頭算是應答。周春鹂大約看出了沈修遠的态度,她也不再眼巴巴黏着,自如地帶開了話題。

沈修遠的目光從她身上挪開,心想着:先前和杜白在一起說話的,果然就是這個周春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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