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刺殺游戲13.消失
下午三點多,距離槍擊超過十七個小時。
原本叫周春鹂去沈宅的時候,沈修遠還吩咐過不要驚動她的老板。但事已至此,時間軸的倒退正在急速迫近,沈修遠也懶得再顧忌許多。他有預感,他要找的人就在身邊。
槍擊沈曦銘的主謀,另一位宿主。
幸好凱旋門白天不營業,才能盡最大努力協助沈上校,還原頭一晚槍擊發生之前的場景。
一切從當時沈玉瑤和沈修遠分開開始。樂隊演奏音樂,兩個軍人代替沈修遠和他的副官在樓下轉悠,沈玉瑤去到樓上包廂,張士官和勤務兵在走廊上待着。不一會兒,張士官看着表離開了,當他回來時,杜白跟在他身後。
沈修遠和副官在包廂門邊觀察着一切。
樂隊停止,凱旋門派了個人代替林若鴻上場,然後節目一個一個地進行。時間緩緩流逝,舞臺上發生的事和昨晚不能說完全相同,但也及其相似,所有人穿的衣服都和昨晚一樣。沈玉瑤和杜白坐在樓上一直被盯着,其實非常尴尬,除了偶爾說兩句似乎昨晚也說過的話,幾乎毫無動靜。
一小時過去,沈玉瑤一直沒什麽特別的反應,然而她記憶中的“空白”終于要來了。
報幕員說出周春鹂的節目時,沈修遠走到作為前排的側邊,觀察着沈玉瑤。沈玉瑤極不自在地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向舞臺。
樂隊之後,綠裙子的周春鹂登場了。
前奏響起時,杜白問沈玉瑤:“你記得這裏嗎?”
沈玉瑤搖搖頭:“不記得。”
樓下的周春鹂抱着話筒,唱道:“星空啊,在你的頭上閃耀;夜風啊,在耳旁淺唱低語……”
過了一會兒,副官走到沈修遠身邊:“上校,差不多就在這個時段,我打開門看見他們的背影。”
又過了一會兒,杜白掏出一個打火機——這還是回杜家換衣服的時候特意拿的——咔嚓咔嚓地打了兩聲,沒火。他邊起身邊拍了拍沈玉瑤的座椅扶手:“我出去抽根煙。”
沈玉瑤看着他站了起來。
杜白打開門,張士官過來看了一眼,向沈修遠點點頭。
這代表杜白确實是這個時間出來的。
杜白出去了,沈玉瑤回頭看了一眼關上的門,有些坐立不安。她看了一眼沈修遠,不知該怎麽辦。
周春鹂的第一首演唱結束了。她看了一眼樓上,似乎沒有叫停的意思,便使勁回憶自己在槍響之前還說過什麽話。當她介紹完第二首曲目時,就停下來,不再繼續了。
與此同時,杜白跑進包廂,張士官跟在他身後。可沈玉瑤好端端坐着,他們也不方便撲上去,只好站在旁邊,扭頭等沈修遠的吩咐。
沈修遠低聲對副官吩咐了一句,副官一點頭就出去了。不一會兒,只見樓下一個侍者拿着兩枝花,湊到臺邊遞給周春鹂。
周春鹂心領神會,拿起花,把剛剛的詞兒又說了一遍。杜白和張士官等人見狀,都再次退到了門外。
沈修遠看着沈玉瑤的反應,上前問道:“你有感覺嗎?”
沈玉瑤茫然又不安:“什、什麽感覺?”
沈修遠又問道:“知道他們為什麽都停下來了嗎?”
沈玉瑤其實心有所感,但還是回道:“不知道。”
沈修遠從懷裏掏出那把柯爾特,放到沈玉瑤手裏:“到你了,舉起你的槍。”
沈玉瑤不願意握住槍:“可是我沒有……”
“照做!”沈修遠盯着她,語氣中充滿壓迫,他指着樓下前排,“瞄準那裏!”
沈玉瑤的脾氣也上來了,她一直處于委屈、憤怒和不安的情緒當中,沈修遠給與的任何壓力都能成為火星,使她一點就炸。
做就做!沈玉瑤破罐子破摔地想。然後她雙手舉起槍,就像她在射擊場裏做的那樣,閉上了眼睛。
沈修遠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個胞妹緩緩阖上雙眸,呼吸頻率變得綿長。顯而易見,即便在這樣的情緒裏,沈玉瑤也能快速地穩定狀态,和以前在靶場裏一樣。
杜白教授的專注訣竅,實際作用程度遠超他自己的輕描淡寫。
沈玉瑤睜開眼睛,幹脆地站起來,雙臂略微下垂,槍口指向樓下。
她扣下扳機。
沒有槍聲,沒有騷動,什麽也沒發生。
沈玉瑤放下槍,轉頭看向沈修遠。沈修遠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又落在那把槍上:“你沒開保險栓。”
沈玉瑤瞪着眼睛,把槍塞回給沈修遠:“當然!那可是真人,走火怎麽辦!”
沈修遠摸着保險栓,眯了眯眼睛。沈玉瑤剛剛确實是進入了射擊狀态,可她還記得不要開保險栓,代表她的思維依舊清晰。沈修遠原本猜測沈玉瑤被置入了一套固定的射擊程序,導致她會無法自控地開槍。但現在看來,沈玉瑤在持槍時不僅意識清醒,還具有正常的道德觀念。
這個現象表明,情景再現失敗了。因為沈玉瑤現在怕擦槍走火打到人,可昨晚上她确實朝沈修遠開了槍,這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結局。
衆人沉默了許久,副官終于走近低聲問道:“還繼續嗎,上校?”
到這已經全亂了,繼續下去還有什麽意思?沈修遠看了一眼沈玉瑤,轉頭邊往外走邊說:“走吧。”
沈玉瑤跟着上校走了,副官朝樓下擺擺手,樓下也開始收工了。杜白靠在門邊,朝路過面前的副官說道:“我得回家吃晚飯。”
噢,又來了。副官對這個有些紮手的點子頭痛得很。
好在走在前面幾步的沈修遠聽到了,他主動回頭來解決副官的煩惱:“其實我想邀你吃個便飯。”
杜白回道:“其實我母親認為我會準點出現在家裏的餐桌旁。”
“我們的車可以順便路過你家門口。”沈修遠說道,“我想杜夫人還是會給我這個小小的面子。”
杜白似乎想翻個白眼,沒好氣道:“你贏了。”
沈修遠嗤笑一聲,轉回頭繼續在前面走着。他一擡手,副官就快幾步越過沈玉瑤,來到他身邊。
“去找個靠譜的心理醫生來,越快越好。”沈修遠看了一眼手表,“六點前我要看到人。”
晚上八點半,距離槍擊案發生超過二十二個小時。
一名成年男子打開房門走出來,他是副官請過來的人,但不是醫生,而是都內最有名的學府客座教授。
一名士兵等在門外,直接将他帶上樓,領進沈修遠的書房。
沈修遠不是一個人在這裏,他把他今天剛剛組成的臨時隊伍都扣在這。杜白和周春鹂并排坐在一邊,他們中間放着一張高腳茶幾,上面放着茶和咖啡。他們今天被折騰得夠嗆,咖啡因都沒法拯救他們的疲憊和萎靡。
張士官和勤務兵其實更勞累,但他們遭受過比這更嚴酷的考驗,因此還能挺直腰版坐着,保持軍人風範。
狀态最糟糕的非沈修遠莫屬。他從遭受襲擊開始就精神緊繃、思慮重重,早上僅有的幾個小時休息時間,也因傷痛和顧慮而難以放松。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負荷,使他的思維開始出現短暫的凝滞。
不過剩下的時間不多,沈修遠打算強打精神挺過去了。
“情況如何?”他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教授進門時衆人的反應,終于開口問道。
教授搖了搖頭:“沒成功,她依舊沒辦法尋回那段記憶。”
“坐。”沈修遠皺了皺眉,一指書桌前的椅子,“能知道是怎麽引起的嗎?”
“這點我倒是有看法。”教授走過來坐下,“我傾向于沈小姐的記憶被人為地消去了。”
“人為……”沈修遠道,“是催眠?”
“非常有可能,但不是完全肯定。”教授回道,“打個比方,人的記憶被分門別類地儲藏起來,只要給出一些線索,就會找到通往那段記憶的道路。剛才我試圖引導沈小姐循着道路找過去,但這條道路上出現了難以逾越的障礙,導致沈小姐無法拾回記憶片段。”
沈修遠問道:“即便再次催眠也不行?”
教授回道:“目前看來是不行。對方可能設置了關鍵詞,找不到這把鑰匙,就很難到達門後的世界。”
沈修遠不着痕跡地動了動眼睛,目光掃過周春鹂以及杜白:“那她的射擊狀态是怎麽回事?”
“噢……這是個很有趣的現象。”教授說道,“她好像有一套固定的流程來使自己進入‘專注’的狀态。這種狀态應該是在射擊場裏成形的,所以每次射擊時,她只要想象自己回到了射擊場,就能回到那種專注當中。”
沈修遠終于問出了關鍵問題:“這種狀态,有沒有可能讓她射殺別人?”
教授反問道:“這個‘別人’,是她厭惡到可以擯棄道德意識的角色嗎?”
“不是。”
“那麽,我認為很難達到您說的目的。”教授回道,“除非沈小姐本身就有暴力傾向,或在這方面的自我約束很薄弱……噢,從我剛剛與她的接觸來看,她顯然沒有這些跡象。”
沈修遠眯了眯眼睛:“絕對不可能?”
“無法回答您的這個問題,畢竟我們無法完整拼湊出她的記憶碎片。”教授說道,“不過,沈小姐身上的現象十分有趣,如果可以的話……”
沈修遠一擡手,副官上前來拍了拍教授的肩膀:“教授,送您回去的車已經備好了。”
教授無奈地站起來,跟副官一起走出書房。
沈修遠沉默了一分鐘,又指揮張士官和勤務兵帶着周春鹂去安排回家車輛。
書房裏只剩下沈修遠和杜白。
杜白依舊一副精神不集中的困倦模樣,他側身倚着扶手,手指有意無意地摩挲着咖啡杯。沈修遠看着他,他好像渾然未覺。
沈修遠忽然說:“其實我要找出主謀不是為了懲戒,而是為了他身上的特殊作用。這種特殊之處不僅能幫助我,也能幫助他自己。”
杜白擡頭看他,一臉迷茫:“沈上校?”
“我是說……”
副官打開門:“上校,教授和周小姐已經送走了。”
說完他看了一眼杜白,意思是要不要把這家夥也送走。
沈修遠看了一眼牆上的挂鐘,又看了一眼杜白:“時間要到了,不是嗎?”
杜白不甚優雅地打了個呵欠:“您是說我要回家的時間嗎?噢,我确實和母親約定過了……”
副官悻悻地想:看吧,我就知道他還有這出。
沈修遠擺了擺手:“走吧,走吧。”
副官也不進門了,擡手請杜白出去。杜白站起來整了整衣着,向沈修遠道別,然後朝門外走去。
沈修遠看着他的背影,說道:“你贏了。但是一時的贏,未必能一直贏。現在贏了我,将來未必能贏你真正的對手。”
杜白垂下眼,側頭回道:“謝沈上校忠告,祝您晚安。”
然後啪地一聲,書房門關上了。
時光倒轉,昨晚的杜白第一個撲向沈玉瑤,女孩緊貼在他懷裏,從包廂到走廊外,他有很多機會完成要做的事。
當他聽到槍響之後沖進包廂,摁倒沈玉瑤并奪下槍時——
“沈玉瑤!你不會再對綠底黑點的圖案做出反應,也不會再被打火機的聲音觸發任何感覺,這兩樣東西對你來說都毫無意義了!”
當張士官首先跑出門外,他抱着沈玉瑤看似着急、實則穩重小心地跟在後面時——
“‘狙擊手’已經徹底離開你,沒有任何暗示會讓你再成為‘狙擊手’。當你再次射擊,你自己可以将專注力集中得非常好。
“你今晚忘記的事,不必再想起。為了你的健康、安全,好好鎖住記憶的大門。鑰匙被扔掉了,再也找不到了。
“當我數完三個數,你就會脫離恍惚狀态,徹底跌入沉睡之中。你會得到一次沉穩、安定、不受任何外界驚擾的睡眠,直至白天日光驟亮。
“白天見,沈玉瑤。
“三,二,一。”
【“刺殺游戲”支線任務完成!】
(刺殺游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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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