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刺殺游戲12.空白片段
早上十點,距離槍擊案發生已經超過十二個小時。
杜白坐上沈家派來的車,再次前往沈宅。晨霧已經散去,陽光透過車窗灑在身上,街市上開始熱鬧起來。
然而随着轎車駛入高級住宅區,這種熱鬧也逐漸遠去。與其他安靜的住家相比,沈宅的氛圍尤為不同。轎車在門口停下,杜白這才發現庭院裏有年輕男子來回走動。他們穿着普通的便衣,但長相和舉止均是軍人表現。從他們路過鐵栅欄附近的模式來猜測,沈曦銘很可能安排了軍人倒班,沿着沈家庭院的內牆來回巡視。
難道沈曦銘認為威脅來自外部?
沈曦銘如果真地這麽想,當然是好事,但杜白不認為年輕的上校會這麽好騙。實際上,杜白已經大約猜到了等下會面臨的狀況。
沈玉瑤一定醒了。杜白不經意地看了一眼灑在地上的陽光,穿過了沈家的前庭。
事實證明,杜白是正确的。他被直接帶入了一個會客室,裏面已經坐滿了人,放眼一瞧沒有不認識的——沈曦銘、他的副官、張士官、一起抽煙的勤務兵、凱旋門的周春鹂以及沈玉瑤。
沈玉瑤看起來相當坐立不安。她只坐了半張椅子,挺直着腰背,雙臂想要抻直似的搭在腿上,手掌握起兩個拳頭。
她看到杜白進門,眼底很明顯地閃着希冀的光。
然而杜白注定不能說出拯救她的話。面對這集體對證的場面,杜白心底嗤笑一聲,對衆人的目光給出了适當的疑惑表情,盡管他很清楚已經和即将發生的事。
“你來了。”沈上校一指對面特意加的凳子,“坐。”
杜白依言坐下。這是一張沒有靠背的軟凳,有時恐怕也做腳踏用。沒有地方倚靠就只能時時挺直腰,不僅疲憊,也會缺乏安全感。一張茶幾在中間,杜白對面是獨占長沙發的沈曦銘,他的副官站在沙發後面;桌子左邊的單人沙發坐着沈玉瑤,她的對面是另一名女性周春鹂。杜白離沈玉瑤更近一些,張士官和勤務兵站在他和周春鹂之間,只比杜白坐的地方稍稍後退一步。
“現在開始,人都到齊了。”沈上校看了沈玉瑤一眼,“說吧。”
沈玉瑤好像被問了很多遍這個問題,看向沈修遠的眼神充斥着不滿。她深呼吸一回,呼氣的時間比吸氣要長,語氣煩躁又委屈:“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開槍,我完全不記得這件事!”
她皺眉看了一眼周春鹂:“我記得聽到過有人報幕說周春鹂要上場,我記得我見到了穿西裝的樂隊,然後再睜開眼,就是早上了。今天之前,我完全不記得我見過周小姐本人。”
她才說了第一句,杜白就猛地瞪大了眼睛。她越說,杜白就顯得越吃驚和疑惑,好幾次他甚至張了張嘴想要打斷這種荒謬的發言。沈玉瑤停止發言後,杜白飛快地看一眼其他人的反應,這是一種常見的尋求認同感的動作。
其他人當然也很詫異,但他們之前已經聽過一遍甚或是好幾遍,可以說是震驚到麻木了,現在剩下的只有滿腹疑惑。
“杜白。”沈修遠點名了,“你怎麽想?”
杜白看了看目光銳利的沈上校,又看了看沈玉瑤,皺眉道:“周小姐上場時,你還轉頭和我說‘她來了’,不記得了嗎?”
沈玉瑤回憶了一會兒,搖搖頭。
“我和你讨論她演唱的曲目的事呢?”
沈玉瑤依舊搖頭。
“我出去抽煙呢?”
“我真的不知道!”沈玉瑤轉向杜白,惱怒道,“我都說了我就記得那支樂隊,然後就到今早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
沈修遠好像在看戲,漫不經心地攔道:“你先冷靜一下。”
“我沒法冷靜!”沈玉瑤被激怒了,“所有人都認為我想殺了你,哥哥!但我沒有!”
沈修遠還沒回話,沈玉瑤卻已經蹦了起來,盯着他:“連你也這麽想,我的親哥哥。你把這麽多人叫來,就想證明我是犯人!”
副官快步走過去想伸手攔她,她卻從另一邊繞過杜白和張士官等人,奪門而出。副官追了出去,不一會兒又回來,和沈修遠貼耳說道:“她上樓回房間了。”
沈修遠回道:“看好她。”
副官點點頭:“已經吩咐了。”
沈修遠看向杜白,青年似乎因這忽然的對峙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很抱歉。”
“如果說的是剛剛刺激她,那就不必了。”沈修遠說道,“不過,沈玉瑤說是你想看槍,她才随身攜帶的,不知你怎麽看這件事?”
沈修遠扭轉話題的方式很有指向性和攻擊性,只是杜白不會輕易着了他的道。
“這事我沒法否認。我确實想看她的槍,因為我對此有些興趣。”這問題可以實話實說,杜白沒什麽好猶豫的,“我還可以告訴您,我也有槍,只是放在家裏。”
“你為什麽需要槍支?”
“這很奇怪嗎?上校,您可以将此看為社交需求。”杜白說道,“我們不少人都有槍,但賞玩大于使用,槍裏不會随時裝着子彈。即便要去射擊場,槍和子彈也是分開裝的。”
沈修遠大概能料到就是這群兔崽子瞎鬧騰,才讓沈玉瑤想起她有一把槍,但是:“你是說,你們平時不會給槍配實彈?”
“當然不!這很危險,而且對我們來說,子彈不好買到,不能随意浪費。”杜白奇怪地看他一眼,“我昨晚才知道沈玉瑤的槍是随時能射擊的,完全沒敢碰它。”
沈修遠問了個古怪的問題:“張玄的槍配實彈嗎?”
杜白似乎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刻聽到張玄的名字,他愣了一下似乎在确認問題,然後才回道:“我不知道。”
沈修遠暫時接受這種回答,又把話題轉了回來:“你是沈玉瑤舉槍之前最後一個、之後第一個碰到她的人,你怎麽看她的說辭?”
“我的看法對她來說恐怕很不利,上校。”杜白正面朝向沈修遠,“我剛剛提的問題,都是切實發生過的。她和我讨論過周小姐,這一點在昨晚……哦,今天淩晨,我已經告知過您。”
“你認為她在騙人?”
“我的記憶告訴我,是的。”杜白回道,“在我離開去抽煙之前,她都保持着清醒的狀态。”
沈修遠又問道:“你為什麽挑周小姐唱歌的時候去抽煙?”
杜白忽然想起周春鹂先前說有首歌是特意唱給他的話,挑眉看了一眼右手邊的女人,又把目光轉回到對面:“煙瘾犯了。”
“但周小姐說你們約好了,你要聽她唱歌。”
果然。杜白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有必要在女士面前把這話說得這麽明白嗎,上校?您該不會想說因為我沒聽周春鹂唱歌,沈小姐才……”
副官喝止道:“杜白!”
把沈玉瑤和一個歌女扯在一塊,青年的語言其實有些冒犯了。
“對不起,我口不擇言。”青年當然知道這荒謬的發言很不妥,但他是故意的,“只是沈上校,尊重是相互的。剛剛的很多話我已經在淩晨告訴過您,現在又問,不知是為何。”
杜白指了指身邊的張士官和勤務兵:“他們如果有任何與我不一致的說法,您大可以直接和我對峙。東一句西一句地引導,難道您已經認定我有問題,想讓我露出破綻?”
沈修遠盯着他。槍是他慫恿帶的,人是他最後見到的,他的嫌疑确實最大。然而,沈修遠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杜白從中作梗。張士官和勤務兵的說辭都和他不相悖,甚至副官也可以證明他的說法。因為沈修遠讓副官去尋沈玉瑤時,正好是周春鹂上臺的時候。副官當時不僅問過士官和勤務兵,還悄悄開門看過包廂內的情況,那時沈玉瑤和杜白看起來正在偏頭說話。
在剛剛沈玉瑤和杜白的短暫交流中,沈修遠看不出他倆是站在一邊的跡象。沈玉瑤的預感沒錯,所有的證據都與她的說辭對立,她就是動手擊殺的人。
只有一點,她的動機。
找到了動機,就能找到主謀。但按照沈玉瑤現在的說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遑論為何她要這麽做。更匪夷所思的是,沈修遠覺得她沒騙人。
所謂“沒騙人”,并非是說沈玉瑤沒做,而是說沈玉瑤的情緒是真的。沈修遠從小就見過各色人群,身居高位多年,識人能力必定是拔尖的。沈玉瑤一個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當然不能逃脫他的雙眼。
如果要沈修遠客觀地評價沈玉瑤剛才的表現,那結論只有一個——她說的是真話。
做過了,卻不記得,這并非不可能。沈修遠不明白這是如何發生的,他痛恨這種無可奈何。他懷疑杜白,但對其中的手法毫無頭緒。
杜白最後給出一個意見:“我是學法律的,見習過一些案例……這有沒有可能是短暫性失憶?有些人受了刺激,就會記不清細節。”
沈修遠其實也在往這個方向考慮,但杜白居然主動提出來了,有些出乎意料:“看來你有想法?”
“讓沈小姐重溫當時的情況的話,我是說……”杜白看向周春鹂,“場景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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