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三十一回

【時間線:大婚前第七日】(第五世)

沈初黛微擰着秀眉看着面前的穆冠儒,只見他今日穿了一件玄色繡湘竹長袍,外頭披了深紫貂毛大氅,玉身長立在光影下,更顯容貌俊朗,雍容清貴。

沈初黛警惕地将手中衆臣子們的伏罪書攏進寬大的袖口。

她竟是忘了皇帝死前第七日的此時,她與長寧郡主陸含春前來“珍異閣”挑選新款首飾,剛好碰見穆氏兄妹。

剛重生回來的那一刻,沈初黛剛好從馬車上下來,睜眼那一剎那,一陣邪風吹來将她手中的伏罪書吹得漫天飛。

生怕這些伏罪書的內容被有心人窺得,她忙是什麽都顧忌不得将其皆撿起來,也不知曉這紫檀佛串有沒有被穆冠儒瞧見。

這紫檀佛串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她一直貼身攜帶萬分珍惜,只可惜兩年前回京路上,遇見山匪攔道,混亂打鬥間她不慎将其遺失。

那日瞥見穆冠儒手中佛串眼熟,便搶了過來細瞧,沒成想竟還真是自己那一串,至于這佛串為何出現在他手中,她不得而知。

陸含春也緊跟着從馬車上下來,瞧着兩人間凝滞的氣氛,忙是上來打了個圓場:“看來珍異閣這次新品真當出彩,竟是在此碰見王爺,真是趕巧了。”

沈初黛輕輕福身,行了個禮:“臣女見過王爺。”

雖是兩家之仇已在明面,但總不能失了禮節徒惹诟病。

只是許久對方都未開口,沈初黛長睫微揚瞧了過去,卻見穆冠儒棱角分明的臉龐微怔着,眸光緊緊盯着她的袖口處。

她不由心一提,一時間不知曉穆冠儒究竟是瞧見了那佛串,還是伏罪書上的內容。

陸含春眸光滋溜溜地在兩人之間打轉,生怕當街鬧出了不愉快,便攬住沈初黛的胳膊笑嘻嘻地道:“王爺,我與沈姐姐先進去買首飾,便不打擾你了。”

話畢她便拉着沈初黛轉身,朝着珍異閣大門走去。

然而不過走了幾步,面前便被一個颀長雍貴的身影擋住,他的聲音低而清冽:“沈小姐,你腕間的佛珠借我一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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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她如是說,沈初黛繃緊的心弦微松了下,雖說這紫檀佛串十分特別,但相似的佛串這世間并非是沒有。

而伏罪書則是不同,這些伏罪書大多是穆冠儒手下群臣而寫,若是讓他瞧見必定要生大亂子。

縱使如此,她也有些微惱。

不愧是眼高于頂的攝政王穆冠儒,竟是有事相求也用命令的語氣。

沈初黛倒也沒客氣:“王爺如此要求不覺得失禮嗎?”

出乎意料的是穆冠儒并未生氣,棱角分明的俊臉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這佛串哪裏來的?”

當然是從你手上搶來地,蠢蛋。

一絲困惑染上沈初黛心頭,瞧着穆冠儒這番模樣,看來上一世的這個時候,紫檀佛串還未落入他手中,為何他如此看重這佛串。

沈初黛輕輕一笑:“無可奉告。”

話畢她便拉着陸含春往“珍異閣”裏走去,陸含春在她耳邊小聲勸道:“沈姐姐,要不今日咱們便回去吧?先前那馬車事件說不定就是攝政王所做,我怕他今日對你不利。”

上一世,沈初黛便是聽了陸含春的勸說,防止與穆氏兄妹起沖突,并未進入“珍異閣”而是另尋了個地方吃茶去。

可如今她倒是看開了,無論是避或不避穆家都會對她沈家出手,她又何必做這無用之事。

沈初黛輕聲道:“放心罷。若穆冠儒真想對我不利,今日他也不會出現在這兒了。大庭廣衆之下,他還沒有那個膽子。”

陸含春寬慰地點了點頭,兩人一道走進了“珍異閣”,她早已是“珍異閣”的常客,掌櫃瞧見她來便立刻熱情地将兩人帶上只有貴客能進的三樓。

三樓果然要比一樓要清淨地多,偌大的屋子除了掌櫃與小厮,便只有她們兩個人。

掌櫃将數十個紅木雕花盒拿了出來,一一擺在兩人面前,這些皆是近幾日上的新品。

沈初黛兩人一位是郡主一位是未來皇後,什麽樣的寶物沒見過,“珍異閣”這些物件雖是無法與家中頭的比貴重,但勝在設計別出心裁、獨具匠心。

陸含春眸光滋溜溜地落在這些首飾上,忽地想起了一事奇道:“沈姐姐,方才我下車的時候瞧見你在撿紙張,那些紙張是哪裏來的,怎麽在車裏沒瞧見呢?”

沈初黛就猜到她要問及此事,溫聲細語道:“不過是一些費稿,本想拿出來扔掉,結果一耽擱竟是忘了,方才一直攏于袖間你自是瞧不見了。”

她悄悄将那些紙張疊好,遞交到歌七手中,用眼神暗示她妥善保管。

“珍異閣”不愧是京城最有名望的首飾鋪子,果然不少首飾都極為新穎。

比如蝴蝶花勝翅膀薄如蟬翼一般的綢緞鑲嵌寶石所制,風一吹來這翅膀微顫,仿佛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落在了發髻上。

再比如那玉簪,初看時并不新奇,落在燈光下才瞧見玉簪端處,透過晶瑩剔透玉裏頭是栩栩如生的梅花。

這倒是與她的紫檀佛串制作工法有些想象。

陸含春笑吟吟地拿來一物放于沈初黛手心裏:“沈姐姐,快瞧這個。”

那是一只美輪美奂的金鳳步搖,出奇地是它的尾部充斥着血色液體流動,在燈光下更顯流光溢彩。

她纖細如玉蔥指尖撫上它,陸含春在一旁說道:“沈姐姐,這可真襯你,不如我給你帶上試試吧!”

見着沈初黛點頭,陸含春剛想拿起來,一只如凝脂般白嫩的指尖突然從沈初黛手心中奪過了那只金鳳步搖,微揚着下颌嬌聲道:“掌櫃地,這步搖我要了!”

兩人齊齊看過去,只見對方身着金絲線繡團鳳牡丹紋,如雲發髻上是赤金紅瑪瑙頭面,模樣嬌俏如花,流蘇在她如玉的耳旁微微顫着極是動人。

在她身後的男人玉身長立,模樣俊朗雍貴。

正是穆氏兄妹,穆冠儒與穆宜萱兩人。

方才在外頭,陸含春瞥到那騷包的畫着龍虎朱雀,用紅色織物無數珍寶鑲嵌着的四輪馬車,她便知曉這車裏恐怕還有穆宜萱。

果不其然,穆宜萱也是沖着“珍異閣”的新品而來。

只不過陸含春竟是沒想到穆宜萱會如此嚣張,竟是直接從沈姐姐手中搶走了那枚金鳳搖。

她頓時有些惱了,為沈初黛打包不平地高聲道:“穆小姐這般做恐不妥吧,這金步搖是我沈姐姐先看上的,哪裏有你先要的道理!”

穆宜萱眸光一挑,不留痕跡地掃過沈初黛,只見她身披白底綠萼梅刺繡鬥篷,烏發挽成了雙刀發髻,用了幾朵樣式新穎的絹花點綴着,分明是素淨地打扮,模樣卻是清豔絕倫、姝色無雙。

光是一眼她心頭那憤恨的勁便又起來了,她看向陸含春冷聲道:“據我所知你的沈姐姐還未付銀子吧,向來都是‘誰付了銀子,這東西便歸誰’,怎麽,到了你沈姐姐這裏便改了規矩不成?”

陸含春眉間染了微惱,剛想怼回去,袖間卻是突然被扯了下,只見沈初黛面色平靜地看着面前的各色首飾,不鹹不淡地道:“罷了含春,便讓與她吧。”

她輕笑了下:“總歸最想得的被旁人搶去,便也只能搶這些撒撒氣了。”

陸含春不由噗嗤一笑,沒想到平日裏沈姐姐一向溫婉賢淑、不争不搶的淡然模樣,竟是有一句話氣死個人的本事。

可不是,穆宜萱沒搶到皇後之位,便只能搶這首飾了。

沈初黛說這話的時候瞥都未瞥穆宜萱一眼,穆宜萱被她一句話梗在喉嚨中,一腔怒火燃着全身,搶來的金鳳步搖像是燙山芋,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若是拿了便真成了沈初黛口中所說,可若是扔了便成了她堂堂穆二小姐連首飾都搶不過旁人了。

穆宜萱氣得眼淚都要湧出來,她抱着骐骥地望向穆冠儒,指望兄長替她出氣。

然而眸光落在兄長身上時她卻是猛地一愣,只見他緊抿着薄唇,勾勒出下颌完美曲線,溢滿冷漠的淡色瞳仁如今微微柔和了些,正定定地看着沈初黛。

穆宜萱:……?!

她忙是扯了下兄長的衣袖,穆冠儒像是才緩過神來一般,低聲問道:“怎麽了?”

“沒什麽。”

穆宜萱不住地憤恨咬牙,也不知曉這沈初黛這個狐媚子哪來的能力,竟是将兄長都給勾引去了。

為了解氣,接下來凡是沈初黛看上的、想要拿起來細瞧地,皆是被穆宜萱給搶去了。

沈初黛倒是不惱,看着挑的差不多了便吩咐道:“掌櫃地,剩下的全給我包起來吧。”

兩人買完首飾一道下樓,陸含春悄聲說道:“沈姐姐真是好涵養,那穆宜萱如此過分,要我早與她吵起來了。我看她就是欺侮你脾氣好,不過往後入了宮,你為正宮皇後,她為妾,到時候定要将今日之氣狠狠報回來!”

沈初黛輕輕一笑,陸含春想的還是太簡單,穆宜萱有攝政王與穆太後做後盾,哪裏是她想欺侮便欺侮得來的。

不過……今日穆宜萱倒也沒占了上風。

沈初黛悄悄湊近陸含春耳邊細聲細語道:“穆宜萱搶走的首飾,都是我故意讓她搶走地。”

陸含春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來:“真有沈姐姐你的。”

原來沈姐姐後來看上那些首飾都是做戲同穆宜萱看,至于沒被穆宜萱搶走地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兩人一同上了馬車,就在馬車行駛不久之時,突然被人攔了下來:“沈小姐,請留步。”

歌七撩開簾子,沈初黛朝外望去,只見攔住馬車的男人有些眼熟,細想過後才發覺是穆冠儒的貼身侍衛。

只見他揖手行了個禮,手捧華美絲綢而制的包裹上前:“這是攝政王贈與沈小姐,還請沈小姐收下。”

沈初黛未伸出手去接,只是靜靜坐在那兒:“無功不受祿,這些東西還請你奉還給王爺吧。”

她這般态度在侍衛的意料之中,他道:“我家王爺說了,送出的東西從沒有退還的道理,若是沈小姐不喜歡,扔掉便是。”

沈初黛伸出纖細如玉蔥的指尖,輕輕解開那華美包裹,只見那包裹內不是旁的,正是方才在“珍異閣”裏被穆宜萱搶去的那些首飾。

穆冠儒竟是将那些首飾又轉贈了回來。

沈初黛端坐在馬車上,清盼美眸輕含着笑意道:“我很喜歡,替我謝謝你家王爺。”

随即她将包裹從侍衛手中接過,當着他的面毫不猶豫地将包裹扔至窗外。

這些首飾在她們眼中算不得什麽,但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卻是他們幾十年都賺不來的,這首飾抛灑窗外後引起了不小的争搶。

如同侍衛所說,她已經扔掉了贈禮,那侍衛震驚之下,沒有理由攔車只能面色難堪地退到一邊。

馬車順利行駛起來,陸含春輕輕一嘆:“倒是可惜了那些首飾。”

沈初黛輕聲道:“穆冠儒為人狠辣陰毒,我奪了他妹妹的皇後之位,誰知曉他有沒有在那些首飾中動手腳呢?這禮我可不敢收。”

她不由自主撫上腕間的紫檀佛串,穆冠儒一切的轉變好似都因為這串佛串,可究竟是為什麽,難不成佛串丢失的兩年內落入了旁人之手,而這人同穆冠儒有什麽糾葛。

罷了,反正沈家與穆家這仇是不死不休,她對穆冠儒也是恨之入骨,無論起什麽變故都不會有任何改變。

陸含春聞言點點頭:“沈姐姐說得在理。”

“對了,含春,我想請你辦件事。”沈初黛扭過頭來瞧她,“你相熟人中可有同穆宜萱交好的?”

陸含春先是搖搖頭,又是點了下頭:“倒也不能算交好,只能說結親。”

“怎麽說?”

陸含春回答道:“我表哥,也就是成國公府的三公子梁天志與穆家三小姐穆宜妗定親了。”

“穆宜妗?”

陡然聽到這個名字,沈初黛不由有些唏噓,穆宜妗愛慕沈桦安,春日宴之時特地請她将親手所做的護膝交予沈桦安,沒成想穆宜妗竟已定了親。

不過兩家畢竟是世仇,穆宜妗就算是沒定親,這癡心也注定是要錯付。

只是……

沈初黛不由開口問道:“梁天志可是京中有名的纨绔,夜夜宿于青樓,別說功名了就算是襲爵也不可能,也僅有個成國公府三公子的名頭,穆家怎麽舍得将女兒嫁給他?”

陸含春從鼻中輕哼了一聲,穆宜萱雖是讨人厭的很,她妹妹穆宜妗卻生了個好性格,陸含春偶然間同她說過幾次話,倒是個好相處的姑娘。

“別看穆家獨攬大權,實際上維護朝中關系也是費了一定功夫的,這不,穆冠儒将穆宜妗嫁與成國公府不過是想拉攏成國公罷了,穆宜妗是姨娘生的,他自是不在乎她的幸福與否。”

“對了,為何沈姐姐問及此事?”

沈初黛湊上前耳語了幾句,陸含春漸漸睜大了美眸,不敢置信地重複道:“世宗皇帝尚有血脈,這血脈還在穆家?”

她輕抽了口氣:“若是被攝政王知曉,可就不得了了。”

“正是這個理,所以我想請你幫個忙,将他們帶出來好生安置着。”

沈初黛輕聲叮囑道:“只是這個事切不能讓攝政王知曉了。”

陸含春忙是點點頭:“這個是自然地。”

——

攝政王府

雙龍戲珠熏爐吞吐着霧氣,地龍将整個屋子燒得春意融融。

穆冠儒玉身長立在窗前,聽着屬下彙報來的消息,不由勾了下唇。

将那些首飾扔掉了,倒是她的作風。

穆冠儒低聲開口吩咐道:“送一封密信前去邊境邯城,查查沈初黛七年前的行蹤。”

他心中不免湧上複雜情緒,期待中又夾在着害怕,在胸腔中不停翻滾。

若當初救命之人真是沈初黛,他該如何。

随即穆冠儒又微眯了雙眼,冷笑了一聲,若真是如此。

就算她是未來皇後又如何,便是成了皇後,他也一定要搶回來。

他的東西,從沒有落入別人之手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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