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五十六回

見對方是鄧生,宜歡公主又意外又驚喜,他唱得極是認真,似乎全心全意地沉浸了情景裏頭,甚至連她的到來都未曾察覺。

燈光落于他光潔無瑕的肌膚上,灼灼桃花眸不似平日的柔情似水,卻帶着別樣的風味,她不禁看得有些癡迷。

卻不知曉上頭鄧生滿腔的殺意騰騰,幾乎想在這兒便直接殺了她,累計多年的仇恨與恥辱便可煙消雲散。

可下一瞬他卻是全身一凜,僅僅是這般完全不夠,怎麽會夠呢。

鄧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唱出最後一句詞:“埋乾坤難埋英雄怨,忍孤憤山神廟暫避風寒。”

唱詞話音剛落下頭便響起了掌聲,他裝出一副才察覺出來的驚詫模樣看去。

“阿玉姑娘?”

宜歡公主興高采烈地湊近,仰着腦袋滿臉都是崇敬:“鄧公子,您唱得真好!”

“多謝贊譽。”鄧生将自己全身的殺意斂去,恢複到最好的狀态,“只是阿玉姑娘怎麽會在此?”

宜歡公主思忖了下,含糊地答道:“嬷嬷命我們出門采買,我方才路過此處聽到有聲音,便尋着過來了,沒想到竟是鄧公子您!多虧了鄧公子,我才能欣賞到這般絕佳的表演。”

她這般不愛聽戲的人,都能聽出鄧生的唱功卓絕,連情感都融入了戲曲的演繹中,仿佛是真的蒙受了天大的冤屈與恥辱一般。

鄧生聲音溫柔如水:“是我應當感謝阿玉姑娘才是。”

他頓了頓,俊俏的臉龐閃過一絲黯淡:“阿玉姑娘是這些年第一個認真聽我唱戲的觀衆,能與阿玉姑娘在此相遇,我很高興。”

宜歡公主瞧他這般模樣,頗有些心疼,打抱不平道:“鄧公子唱得這般好,進了宮卻只能做些雜事,真是屈才了。”

“能有阿玉姑娘這般知音,我便無憾了。”

宜歡公主臉微微浮上紅暈,剛想說些什麽,卻是聽到門口傳來動靜。

鄧生神色一變,低聲道了句“不好”,跳下戲臺抓住宜歡公主的手腕便往後臺跑去。

瞧他這般模樣,宜歡公主吓了一跳忙是問道:“怎麽了?”

“我是撬鎖進來的,若是被發現,咱們恐怕會被當成賊捉起來。”

宜歡公主是偷跑出宮地,生怕此事傳入母後耳中,不敢有半刻遲疑忙是跟着鄧生從後臺的側門跑了出去。

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後臺處,外頭的聲響終于越來越清晰,是侍衛尋宜歡公主的呼聲。

只可惜宜歡公主已經跑出去,并未能聽到他們的呼聲。

——

七夕夜晚的街道到處都擠滿了人,陸時鄞挑了個人少的地,帶着沈初黛下車逛街市。

街上人頭攢動,他們幾乎是被前後的人推着前進,歌七與梁缙也被人群給擠到了後頭。

歌七擡眼瞧不見沈初黛的影子,頓時有些急了,又怕同梁缙走散,只能抓住他的手腕,奮力地擠進人群中招尋兩人的蹤跡,終于在一間巧果攤上找到了兩人。

她松了口氣,這才放開了梁缙的手。

沈初黛正低頭挑着攤子上的巧果,巧果是七夕節特供的糕點,是将菊葉、菱子、茄子、蘭花豆等裹上面糊進行油炸,一早禦膳房便送來了一盒,做的更是靈巧,有太平寶錢、吉祥仙糕、如意雲果等品種。

相比而言民間攤販做的簡陋多了,只是各種可愛嬌憨小動物的形象,但宮中有宮中的精巧,民間有民間的精妙,往往這般攤販所做的才是最有煙火氣的。

沈初黛聽見一旁的動靜看過去,只見歌七正微喘着氣,梁缙則是滿臉通紅額角冒着汗。

她奇怪地“咦”了一聲:“梁統領這是怎麽了?”

歌七這才注意到梁缙的異樣,也“咦”了一聲問道:“梁統領您這是怎麽了?”

梁缙低低地道了句“沒什麽”,便沒再吱聲。

歌七猜測道:“天太熱了吧,方才又被人群擠出一身汗來。”

沈初黛點點頭,贊同道:“這個天是熱了點,歌七你去找個賣扇子的攤市,買個扇子吧。”

歌七問道:“主子,咱們在哪兒會合?”

“聽說今日城門有煙火,便在城樓附近的酒樓門口吧。”

歌七道了聲“好”,便重新抓住梁缙的手腕又鑽進了人群。

陸時鄞不留痕跡地瞥了眼,梁缙臉上的紅更深了些,他心中輕嘆一聲,這兩個不開竅的主仆倆。

沈初黛絲毫未察覺,仍舊專心挑着巧果:“老板,拿三個兔子、兩個猴子……還有老鼠也來三個。”

“皇……”

下意識喊出皇帝後,沈初黛忙是噤聲看了眼陸時鄞,思忖過後改了稱呼,笑眯眯地道:“夫人!”

話一出口便瞧着他的眉微蹙了起來,她玩心漸起,裝作讨好的模樣道:“夫人,為夫不就是歇在姨娘那兒一晚嘛,為夫愛的是你,你就不要生氣啦。”

話音剛落,陸時鄞便不留痕跡地摟上她的腰肢,眸中神色不明,低聲問道:“愛的是我?”

“這是自然。”沈初黛笑吟吟地道,“夫人要什麽,為夫都給你買!”

陸時鄞眸中終于沁出笑意來,随手點了個角落的小豬:“就要那個就好。”

沈初黛清脆地道了個“好”,便在攤位老板的殷切目光下,開始掏腰間的錢袋。

卻發現因為臨時換了衣裳,她忘記将一早準備好的碎銀銅板帶出來了。

沈初黛求助地望向陸時鄞,卻見他微微一頓:“你不會沒帶銀子吧。”

她連忙點頭:“你銀子呢?”

陸時鄞有些無奈:“錢都在梁缙身上。”

沈初黛擡頭張望了下,周圍人頭攢動,早已沒了歌七與梁缙的人影。

她遲鈍地意識到,如今他們倆成了連三個銅板的巧果都買不起的窮光蛋。

好不容易出了宮,不能連民間的巧果都吃不上。

沈初黛将主意打到陸時鄞腦袋上的玉簪,這是她磨了許久,他好不容易戴上的唯一飾品。

瞧見她這般饞嘴模樣,陸時鄞輕輕一笑,将玉簪拔了下來交到她手中,卻又聽她嘟囔道:“你要是聽我勸,多戴些珠釵就好了。”

這個得寸進尺的小沒良心。

他微惱地作勢要捏她的臉頰,沈初黛卻是靈巧地躲過,笑嘻嘻地沖他笑:“夫人在此等着為夫,為夫很快回來。”

這玉簪是沈初黛妝奁中最不起眼的一只,但也足夠珍貴。

沈初黛在當鋪等了些時候,才等到掌櫃地将銀票與她特地吩咐好換的碎銀遞交過來。

她趕緊将錢收好,忙是走出當鋪,往方才的巧果攤子走去。

沈初黛無意間往人群中一瞥,卻是不小心瞧見了個熟悉的面孔,不似平日裏滿身珠翠堆疊,華貴異常的模樣,她穿着蜜合色羅裙,墜馬髻上幾只絹花點綴,鵝蛋臉上俱是情窦初開的羞澀。

沈初黛認出對方是宜歡公主,她微蹙了眉間,宜歡公主怎麽會出現在此,以穆太後的性子又怎麽會放她出來。

随即她眸光落于宜歡公主身邊的男子,那男子生得俊俏,唇紅齒白,桃花眸含情熠熠。

沈初黛心頭一動,生起詭異的既視感,這男子她分明在哪裏見過才是,可她怎麽想卻是想不出來。

她還想再看一眼,卻發現兩人早已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瞧不見蹤影。

沈初黛估摸着或許陸時鄞知曉此人底細,便趕緊回了巧果攤子,卻發現陸時鄞被幾個公子哥圍住,為首的人她倒也認得,是當初被她踢壞命根子的鄭桧。

真當是冤家路窄。

鄭桧盯着陸時鄞,兩眼閃着色眯眯的光,對方雖是蒙着面,但光是瞧那眉眼若畫,風姿卓然的模樣就知曉,必定是個美人無疑。

“小娘子怎麽一個人在此?”

見對方不理他,他更是來勁了:“小娘子,你瞧你發髻上光禿禿地,你的夫君連簪子都不願為你買一個,這般摳鬼你跟着他作甚,還不如跟着本大爺我,大爺我保證你今後吃香喝辣地。”

“你知曉我為何跟着我夫君?”

見美人終于開口,鄭桧心頭激動,忙是追問道:“為什麽?”

“他活好。”陸時鄞淡淡道,“你行嗎?”

被人戳中了痛點,鄭桧一下子臉刷白,他命根子斷了的事少有人知,瞧見對方墨色的眸帶有冷冷嘲弄之一,他猛地作惱起來:“你這個賤人不要給臉不要臉!大爺我想要的美人,還沒人得不到地!你今日想跟我走也好,不想跟我走也好,注定要同我回去!”

見鄭桧上前拉扯,陸時鄞眸中殺意一閃而過,剛想動手卻見鄭桧被人一腳踹到了地上,他瞧見不遠處的沈初黛,眸中的冰冷一瞬間斂去,變得柔和起來。

沈初黛慢慢縮回了腿,上前輕輕踮腳,将攤販上買的梅花銀簪插進陸時鄞的發髻中。

她笑吟吟地道:“都是為夫不好,讓夫人受驚了。”

話音剛落一個熟悉的女子聲音突然出現,帶着輕輕試探之意:“沈岱安?”

沈初黛一愣,轉過頭去卻見梁谷蕾亭亭玉立站在人群中,英氣漂亮的臉上盡是欣喜:“沈岱安,果然是你!”

沈初黛:……

蒼天吶,這是什麽狗屁孽緣。

沈初黛果斷否認道:“姑娘你認錯人了,我還有事,就此作別!”

話畢她忙是拉住陸時鄞的手腕,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才走了兩步卻是猛地停住,因為她瞧見迎面站着地是陸箐然,她抓着弟弟的手腕,臉上也是欣喜之色:“沈公子,您回來了?”

梁谷蕾追了上來,氣聲道:“沈岱安,我就知道我猜的沒錯,果然是你!”

沈初黛深吸了口氣,還未來得及想出解決方案,便又感覺袖口被人輕輕拽了下。

陸時鄞用四個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嬌滴滴地道:“夫君,她們是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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