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六十二回

如梁谷蕾所說,接下來的日子她幾乎每日都奉着禮物,前來坤寧宮求見。有時沈初黛不願見,她倒也不惱,安靜地在殿外等上幾個時辰,方才離去。

至于陸箐然,她似乎執了意想要去和親,沈初黛還未來得及決定好,便收到了從慈寧宮拟定的懿旨,将陸箐然公主許配給大梁三皇子梁勳的旨意。

陸箐然竟是也去慈寧宮求了賜婚。

雖然二人抵達大梁後才是正式的婚禮,可這之前也有不少東西需要忙,譬如給陸箐然分配賜地、準備嫁妝。

這些事宜沈初黛忙了大半個月,在此期間梁谷蕾來的更勤了,可她大多時間以忙的理由拒絕接見。

直到大梁使團要離開的前一天,梁谷蕾并未前來,而是派了她的貼身婢女前來。

原是她染了風寒,不适宜入宮,可今日是他們在大邺待的最後一日,自此以後她便要重新回到大梁,此後再沒有相見的機會。

梁谷蕾的貼身婢女阿芝幾乎以祈求的語氣相求,請求沈初黛擺駕前去見梁谷蕾最後一面。

這便是古代社會的無奈之處,大梁與大邺都城相距遙遠,一旦梁谷蕾回去,恐怕餘生她們再無見面的機會。

沈初黛終究還是出了宮,從庫房中挑選了幾樣禮物,這才坐了馬車前去。

到達時梁勳并未在宅院中,而梁谷蕾受了風寒也未能起身在門口等候,站在門口的大梁和親使團的侍衛。

沈初黛在阿芝的指引下進入宅院,這是她第一次前來拜訪梁谷蕾,也是第一次抵達他們安置的宅院,這宅院不如宮中氣勢恢宏、富麗堂皇,倒是特地選取了南方的建築風格,裏頭盡是小橋流水,一副靜谧模樣。

讓沈初黛覺得有些奇怪的是,梁谷蕾院子門口的侍衛良多。阿芝并未将她指引前去“花廳”之類見客的地方,而是直接将她帶去了房間門口。

沈初黛微蹙了眉,不留痕跡地掃了眼閉緊的窗戶問道:“公主的病情已經重到如此程度,啓程回大梁的日子需不需要延後?”

阿芝微垂着首,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娘娘的話,公主的病情實際并無大礙,只是身子虛浮起不了身,回去皆是坐馬車,想來并無影響。”

沈初黛瞥了她一眼,這才走進了房間,只是她足尖剛踏入一步,身後便傳來落鎖的聲音。她猛地轉過身子,果然門已經被鎖死。

她忙是去試探窗戶,想來對方也是一早準備好了,窗戶也從外頭封死。

沈初黛有些生氣,原是以為這是梁谷蕾給她下的套,剛想一腳将這房門踹開,卻是聽見床榻那兒有微弱的呼吸聲,那聲音非常輕緩,輕得她進來時都未注意到。

她順着聲音尋過去,下一幕卻是令她驚愕。

梁谷蕾一襲海棠紅羅裙躺在床榻上,胸前被插了一柄匕首,她臉毫無血色,蒼白的如紙一般,仿佛輕輕一陣風就能将她土崩瓦解。

正是因為她臉頰的白,便顯得她衣裙的紅尤為刺眼,血跡氤氲了大片大片的衣裙,衣裙紅得她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布料的紅還是血液的殷紅。

梁谷蕾似乎也聽到聲音,看了過來,毫無血色的唇瓣微微一顫,終究勾出一抹歡欣的笑。随即像是意識到了什麽,她的笑轉瞬即逝,歡喜也化為了無盡的驚恐。

她幾乎要用盡全身氣力嘶吼道:“快走,快離開這裏!”

沈初黛一瞬間脖頸宛若被人灌進冰水,心沉了下去,确實有人故意設套,套的卻不止是她,還有梁谷蕾。

她來不及細思,快步上前想要幫梁谷蕾拔下胸前的匕首,再為她止血。

觸及匕首刀柄之時,一只滿是血跡的冰涼手掌覆蓋了過來,梁谷蕾眼角晶瑩閃爍,話語如絲虛弱:“沒用的,我……救不了了,我失血過多,還中了毒。”

她的唇角滲透出一絲黑血,她已無力氣去擦拭,只能盡量笑着掩飾:“臨死前最後能見到您,我很歡喜,也很難過,您快走。”

她的死會為沈初黛惹上怎麽般的禍事,她心中清楚萬分,可她難過中還是忍不住歡喜,至少沈初黛終于肯來見她了。

沈初黛抿緊唇角,卻選擇了留下未離開。

既是有人特地為她設局,必定是籌劃的精妙,此時走也是來不及了,倒不如想想究竟要如何解決。

她穩了穩心神,急聲問道:“究竟是怎麽回事?”

梁谷蕾聲音輕得宛若一根羽毛在空中飄蕩:“我撞見了他們密謀,他們要殺了三哥,破壞大梁與大邺的和親,他們想要邊境重燃戰火。可是此事被我撞見,見事情敗落,他們幹脆選了我。”

“我原是不理解為何不幹幹脆脆地殺了我,直到看到了你進來,我才知曉……他們想做得遠比我想象的更為可怕,更為陰毒。他們要你這個大邺皇後殺了我的結果……所以大梁與大邺這一仗非打不可。”

“密謀?他們是誰,你可知曉。”

梁谷蕾艱難地從唇齒間吐出字眼:“是……我大哥。”

沈初黛心猛地一沉:“梁永,可他不是主和派?”

協同陸時鄞處理政務的時候,她也聽到不少關于大梁的消息,大皇子梁永性情溫和、平易近人,不喜戰争,而二皇子梁威的脾氣秉性卻與大梁皇帝如出一轍,極力支持父皇開疆擴土的決定,反倒是梁永屢次上奏,希望平息戰火。

她話語問出口,這才意識道什麽。

梁永這招做的太絕,殺了大梁皇室最寵愛的公主,再嫁禍于她這個大邺皇後,大梁與大邺勢必有一戰。大梁與大邺重燃戰火,最受懷疑的不是主和的大皇子梁永,而是二皇子梁威。

而她沈家因出了一名殺掉和親來使、破壞兩國結親的兇手,衆大臣勢必要聯名上書,請求将駐守于大邺、大梁邊境的沈桦安換掉。

到那時兄長被換掉,沈家軍必會起争議,大梁便能挑此時機,如探囊取物一般攻下邊境城池。

梁永此舉,是一舉雙雕!不僅能除去她沈家這個眼中釘肉中刺,更能除去争奪大梁皇位的競争者,他的親弟弟梁威。

縱使知曉皇位争鬥的過程總是浸滿鮮血,沈初黛還是不禁打了個冷顫。

梁谷蕾虛弱地扯開一抹嘲諷的笑意:“娘娘您猜到了是不是,這是讓你見笑了,你快走……他們定會對你不利!”

她是親身經歷過戰争的人,自然是知曉戰争的可怕,雖是夢鄉是成為一名英姿勃勃的将領,可在此之前她希望世間再無戰火。

所以當時父皇下達了與大邺結親的旨意,梁谷蕾十分開心,這代表着邊境百姓終于有幾年喘息的機會,得以調養生息。

可是她沒想到,原來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同她這麽想的。比如她最親愛的哥哥,在他眼中人命親情都沒有,那金光閃閃的皇位、至高無上的皇權重要。

“來不及了。”沈初黛搖了搖頭,“他既是作出此事,必定是籌謀布置了一切。”

她冷靜下來,想要将梁谷蕾胸前的匕首□□,可沒有止血藥,她試了幾回終究還是收回了指尖。

梁谷蕾淚湧出來,她很少哭的,可現在她心頭絕望,鼻中酸澀:“對不起。”

她不該任性地跟來,若不是她……沈初黛也不會惹上此等禍事。

“你沒有錯。”沈初黛話語柔和,“錯的是他們。”

梁谷蕾想扯唇笑,就在這時卻忍不住嗆出一口血來,黑紅的血跡被濺到鵝黃繡迎春的帷裳上,像是開了大塊大塊的黑色花瓣。

就在那一瞬,她感覺身體裏的生機被快速抽離,她唇瓣微動,連一個字、一個詞都說不出來。

梁谷蕾就這般死了,她那雙清亮閃着淚光的眸子依舊大張着,似乎是不甘心、依舊想要多看看這世界幾眼。

她還是這般年輕,她才十八歲,她是大梁皇室中千嬌百寵的公主,可她的死卻變成了親哥哥陰謀中的一環,這致命的一環。

沈初黛伸出指尖溫柔地将她眼睛合上,沉默半晌站起身來,而房門就在此刻吱丫一聲開了,緊接着傳來了紛雜的尖叫與吵鬧聲。

這些尖叫聲引來了大梁和親使團的侍衛,見着公主被殺,他們臉上湧上無盡憤怒,眸中冒着火火焰,不知是誰混在裏面喊了一聲:“殺了這個兇手,給公主報仇!”

這一聲帶起了下一聲,一聲接一聲,到最後所有侍衛都拔出了刀劍,沈初黛帶出來的人手并不多,但也毫無畏懼地拔出刀劍。

兩方争鋒相對,僵持了一會兒,終于大梁和親使團的侍衛動起了手來。

接過歌七遞來的刀,沈初黛仍是有些心神恍惚,直到血腥溫熱的液體迸濺上臉頰,看着自己帶着的人被打得節節敗退,她才終于咬了唇拿起刀加入戰局。

這一場血戰,她打得實為狼狽,敵衆我寡、她又無法下死手,對方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沈初黛與帶來的幾人,被他們包圍在圈裏,就算打倒了一批新的一批還會湧上來。

終于在快要支撐不住時,門口傳來了整整齊齊快速行進的腳步聲,大批的禁衛軍趕了過來,将大梁和親使團的侍衛全部生擒。

沈初黛已經打得麻木,一時間停了下來,竟是頭暈目眩、幾欲昏倒,她身形晃了晃就在咬牙堅持之時,身後卻是傳來溫柔的一聲輕喚。

“阿黛。”

陸時鄞被禁衛軍簇擁着,他坐在輪椅上,精致如水墨畫的眉眼氤氲着疼惜。

“阿黛。”

第二聲落,她終于眼前一黑往後栽了下去,栽進了他溫暖的懷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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