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放學,取車準備回家。

停靠的邊上,站着五個身穿高中部校服的女生,引得來取車的同學側目。這種情景并不常見,兩棟教學樓分在大操場跑道兩端盡頭。操場裏有藍球場和足球場,途中還隔着實驗樓和兩棟教師樓。誰要沒事專門跑那麽大一圈來玩?

其中一位娃娃發型的女生走到我面前:“請問,你叫宋小珂嗎?”我點頭。那位女生回頭一瞧,另一高挑女生說:“就是她。”

取車的學生有些已經停止動作,留意我們的對話。

在我們學校,校內打架的事件基本沒有。但是,目前這情況五對一,大家都是很有集體榮譽感的學生。如果我們初中部被欺負了,會覺得是一件很沒面子的事。我也警覺起來。

高挑女生目光往周圍看了看,她朝取車同學揮揮手語氣輕松:“我們沒有惡意的。”

說着朝我笑了出來:“我們是铮哥的同學,聽說你是他女朋友,班裏的同學都想見你。”然後向我伸出一只代表友誼的爪子。

見我還不動,幾個女生走來圍着我像看猴子一樣:“铮哥也在教室裏。我們就是好奇嘛,大家想見見你。”

我只得收了鑰匙,由她們帶路,跟在後面去見徐明铮。這小子,居然讓人來初中部找碴,我讓你見識見識相什麽叫做投桃報李。

第一次來到高中部。不像我們那邊走廊上成堆站着的或奔跑笑鬧的孩子,高中生沉靜得多。走廊上透過大玻璃窗看到裏面,成堆成堆的書本擺放在桌面上,都自覺的在學習。現在是自習課時間。

徐明铮伏案在桌上一擡頭,略為吃驚:“你怎麽來了。”哎喂喂?不是我想來的,被你們班的架着來的好不好。

幾個女生走到徐明铮周圍,轉身朝我嫣然一笑:“宋小珂,別把男朋友管得太緊,他也有權利和別的女生交朋友的。”

徐明铮像個大老爺一樣坐在位子上,雙手環胸抱着。這厮眯了眯眼晴挺悠閑的看着我,既不解釋,也不圓場。哼,徐明铮你好樣的。既然你這麽有興趣,我陪你,咱老徐家誰比誰差啊?

我幾步走到徐明铮身前,裝乖巧朝他膩膩的喊了一句:“男……朋……友……”

徐明铮的身子明顯哆嗦一下,又定住了……好吧,你還要裝?

我走到他身側,他的外套正披在椅背上。我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讓一讓,別壓着外套了,提着衣領想把那外套取下來。他配合的動了動,眼光裏有些不明所以的問號。我就要他的不明白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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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朋友,那款最新的游戲機已經到貨了。”我作驕羞樣對他眨眨眼,伸手摸到外套的內包,拿出那個鼓脹的皮夾子。甸了甸,很沉,手感很好。

當他看到那只皮夾時,瞬間明了我的意圖。

“要等你放學再去買,都關門了。算了,還是我自己去買吧。”我熟練地打開,裏面的票子不論大鈔或是零錢,全被我取出來。那瞬間,徐明铮那厮的眼光閃過一絲心痛。對的,心痛,整整一個月的零用錢呵。老爹昨天晚上才發到我們手裏,他應該還沒用多少。

我把瘦弱的空皮夾放回他的外套,再把外套搭到他的桌子上,擡眼時,溫柔如水的對他笑着說:“男朋友,再見。”

我知道他也要掙面子,不可能當着衆人叫一聲:“抓住她。”于是我大踏步走出教室不去看他那要殺人的臉。

後來數了數,賺了賺了,他的資金相當充足,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我縮了縮身子,把自己卷成一只蝦球躲在被子裏。不行,不能自己吓自己了。睡吧,也許明天早上起來,耽誤了行程的大姨媽就到了呢。

躺在床上睡不着。我低頭摸摸自己的肚子,平平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這裏真的已經開始孕育另一個生命了麽?

我一直想忘記過去,放下過去。但是命運從來不會輕易的放過任何一個人。

我趴在桌子上看着電腦桌面,大海一片藍色。選這圖做桌面就為了安靜,可我腦子裏千軍萬馬一樣跑,根本安靜不了。

聽說早上驗最準确,今天起了個大早。我看着那兩條清晰的不能再清晰的藍線,還是有點兒懵。

會不會驗孕紙過期了?我緊緊地攥着這只小紙條,可人家小紙條不聽我的。人家依舊堅持自己的判斷,兩根。

中午十一點過五分,劉助理已經從我身邊經過三次拿杯子接開水泡茶。安安已第四次找到機會問我她今天的唇彩會不會太紅,這是她昨天才買的讓我給點意見。

我頂着一對黑眼圈,頭發就這樣散着,趴在我的格子間發呆。

今天的工作出奇的少,劉助理到現在也沒召見我,沒有讓我去複印文件,也沒有讓我去沖咖啡或紅茶。

“宋小珂,有人找。”安安端着咖啡,走到我旁邊拐了我一下:“是你男朋友?”

我第一時間想到徐明铮,虎地一下站起來。是龍震,我又無力的坐回位子上,繼續趴着。

龍震誰也不看,走到我身邊,就坐到邊上。他自然而然的抓過我的手握着,看着我,一句話也不說。

此刻我也沒心思跟他開玩笑,就這樣一直坐着,直到人家都去用午餐。

“龍震,你來找我,有事嗎?”我已經無心研究他是怎麽找到我的,我只想跟他說說話:“我遇到麻煩了,怎麽辦?我拿不定主意。”

他的目光從我身上轉開,他問:“什麽事?”

我站起來繼續問他:“我有事,要出去一遍,你呢?”他不答話,牽着我的身走向電梯。

“宋小珂,宋小珂。”護士在喊我的號。

醫生瞧了我一眼:“尿憋夠了嗎?”我點點頭,喝了整瓶礦泉水,現在過了一小時,早就脹了。

我躺在床上,露出小腹,濕潤的汁液涼得我打了個激靈。黑白顯示器上我根本看不到,龍震一直握着我的手不放,于是,他進來陪着我。

“看到了啊,這是左心室,右心室,這是脊椎。”醫生一邊指着圖像,一邊對龍震說着,她把龍震當家屬來着。

老醫生身邊坐着一個實習大夫,老醫生一邊對着電腦顯示器上指着,一邊教着實習大夫。看起來還算健康,以她的大小比正常的胎兒小一點兒,應該是母親營養跟不上的原因,還不足十三周……這是頭,朝這個方向側躺着……這是她的一只手……這是她的,啊,哪個啥……實習醫生點點頭。

然後老醫生說了句讓我震驚的話,她說:“唉!?又是雙胎,今天都第三個了。”這話應該讓任何自然受孕的準媽媽都吃驚的。

老醫生問龍震:“你要留一張照片麽?可以幫你們留幾張B超的圖片。”

龍震點頭說:“好,謝謝。”我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來了,淚水跟水龍頭關不上似的。

實生醫生沖着我笑:“很多準媽媽看到寶寶後都會哭……”

我站在鏡子前面,解開衣服扣子,看着自己瘦削的身體,怎麽也還是難以相信。

我上摸摸,下揉揉,左瞅瞅,右看看。似乎胸的确是漲大了些,顏色也有些深,怎麽之前就沒注意到呢,

和每個女孩子一樣,我也想過自己有一天會當媽,我想像着有一天能懷上铮的孩子,卻沒想過自己會這樣的狀況下當了媽,不過,铮呢,只有我一個人。

往少裏算,也有三個月大了。在網上查了一下,這麽大的胎兒已經有手有腳,甚至手指頭都分化出來了。

內心有些複雜。從懷疑到确定,不過幾個小時的時間。心态卻不一樣了。早上還在害怕,現在竟有些許的欣喜。隐藏在女人基因裏的母性,被荷爾蒙激發了出來,漸漸戰勝了恐懼。想着自己肚子裏居然有兩個小生命在慢慢成長,會給人帶來一種很奇異的興奮感。

可是欣喜興奮的潮水過後,留下來的卻只剩下酸楚。我能生下她麽?我怎麽生下她。

從B超室裏出來,我坐了很久,龍震依然握着我的手,他看着我直流淚,輕輕抱着我,嘴裏輕聲而堅定的說:“珂,別哭,別怕。”

我點點頭,給劉助理打了電話,說下午請假,劉栓沒說什麽。

龍震一直送我到宿舍,我無心招待他,說了句累了就進了被窩。醒來時,天已全黑,龍震何時走的,我也不知道。

這是位于滬市近郊的一座外資治療機構,我悄悄躲在門口,借着一抹枝樹葉擋着身子。

外婆提着空食盒與一位老阿姨相扶着走出來。老阿姨很眼熟,上次來時她就與我們打過招呼。老阿姨的兒子也在這家治療中心,她是外婆來這裏後結交的第一位朋友。

倆老太太的背影都瘦弱。老阿姨是山東人,退休後一個人帶着兒子來這裏治療。花壇邊有一排椅子,老太太走得累了坐下休息。

童年的我,對于小舅舅是十分好奇的。他對于我,有兩重身份,親情上,感情上,家族裏,他是我小舅舅,是媽媽的親弟弟,是外公家裏唯一的男孩,更是外公外婆的心頭肉。

小舅舅于我還有另一個身份,那就是,他是我爸。

這層關系對于李春這些知根知底的閨蜜是清楚的,是了然的,對于外人,都是刻意隐瞞的。

戶口本上把我和小舅舅的關系标注得清清楚楚。宋子明,男,二十五歲,戶主;宋小珂,女,五歲,學齡前兒童,與戶主關系,養子或養女。也就是說,小舅舅二十五歲那年,正式在法律上收養了我,結束了我五年來黑戶的生涯,年幼的我只知道,可以念書了。

我們哪兒學藉不是電腦輸入,外婆就帶着我坐在第一排,把一年級當幼兒園使。外婆一邊上課一邊盯着我,後來發現我能跟上功課,就托外公讓我早早辦了入學手續,于是,五歲上戶口那一年,我念小學一年級。

事後外婆念叨這件事覺得自己當年很有眼光,早一年念書就早一年畢業,多工作一年那工資可是不少的。

童年,對小舅舅的印象只有一件事情是最深刻的,那天學校裏一位伯伯辦壽宴。外婆外公忙着接待省級教委領導來校視查工作。家裏沒人做飯,鄰居張阿姨帶來話,讓我們去那位伯伯家吃午宴。本來安排張阿姨帶我們一起去,可她家的小孫子正好拉了泡屎在褲裆上,兒子媳婦不在身邊,老太太又忙着給小孫子換洗,我告訴她,說我能找到地方,就和小舅舅單獨出門。

小舅舅牽着我,我還拿着一個大陶瓷碗,準備吃了午宴以後再盛一些回來,這樣晚飯也解決了。

其實說小舅舅牽着我去那是不準确的,準确的說是我牽着小舅舅,這是我們第一次出門,七歲的我雖然很懂事,也是第一次牽着他出門。

我牽他往哪他就往哪,過馬路時大家都在站上等綠燈。我忘了當時在幹嘛,只是不留神一松手,小舅舅就對直往馬路上走過去。那一刻我吓壞了,幾輛剎車聲尖銳的響起,小舅舅正走在路中央。馬路上一片混亂,站臺上的人沒人敢去拉他,直到交警叔叔把他帶到我身邊,我才把他抱住哇哇大哭。

“小姑娘,這是你什麽人呀。”交警叔叔安慰我。

我嗚咽着:“是,是我爸。”

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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