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睜眼,就看見宋婉的臉,我以為是在做夢,揉揉眼,掐了自己一下,不是夢,是真的。
完了,薄被下我身未寸縷,徐明铮只穿了一條平角短褲,之前做完實在太累了,并沒有清洗,徐明铮又仗着那什麽安全期還是在裏面結束的。
我吓的嘴都不利索了,張了好幾次嘴才喊出:“媽,您怎麽在這!”
宋婉木頭一樣的站在床邊,她本該明下午和同事一起抵達首都機場。航空公司臨時有一張退票,她就換了航班于今晚夜間十一點抵達。
徐明铮沒我這麽大的反映,他撐着靠起點來說:“媽,您回來了?”本該明天回來的宋婉今晚提前回家。
我下意識的回頭去看門,屋門開着,外面沒動靜,老爸應該還沒回來。
我吓得伸手去找裙子,薄被翻開,小心翼翼的從一邊床下溜下來,同時把床邊掉落T恤遞給他。
徐明铮從小沒有反鎖卧室門的習慣,這樣以備宋婉突擊檢查,這下被突擊了正着。
最不願意發生的事突然就來了,宋婉的聲音帶着質問的怒氣:“你們在幹什麽!?”
宋婉眼光掃到薄被下我的模樣,那一瞬間,她像看到強烈的閃電般雙手捂住眼晴。她四下看了看,順手拿過桌上的筆記本電腦扯開連接線就往徐明铮身上砸去。
徐明铮也不躲閃,穿了T恤站穩了任由宋婉招呼。
宋婉嘴裏嚷嚷道:“我白養你二十多年,你連親妹妹都不放過。”
我哆嗦着穿上睡裙和內褲,感覺大腿上一片泥濘,□□的味道,幹涸的□□漫揚在屋裏。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宋婉發這麽大的脾氣。每砸一下都能聽到重物相擊的悶聲,電腦本的聯接處幾下拍斷了。
宋婉雙手把電腦一甩,摸到桌邊的小凳就拿來往徐明铮身上砸。
實木小凳絕不像電視裏演的那樣,砸一下就碎開了,小凳四方是直角型,宋婉雖然個子不高,盛怒之下也是不擇重點的下去,除了頭部,徐明铮的後背,前胸全被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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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撲上去卻站不穩,跪到地上抱着宋婉的腰大喊:“媽媽,別打了,別打了。”
宋婉怒火中燒,一用力凳子已經脫手。她抓過桌上的一切,水杯,仙人球,筆筒,陶瓷飾品,窗臺上的玻璃瓶,她把能拿到的一切都砸向徐明铮,不停的罵:“你這畜生,怎麽不去死啊。”
我拉不住她,只得沖上去護住徐明铮前面。一只玻璃相則飛來,徐明铮把我抱着一擋,相則從他手臂間飛開,玻璃面子就破了,一只碎片從我眉間彈過,暗痛,挂彩了。
“小乖,你沒事吧。”徐明铮把我抱在懷裏護得很緊,生怕再有閃失。他一邊撫過我的眉毛,一邊低聲說:“別怕,別怕。”
他的聲音不大,宋婉可不管這些。桌上的音響,抱起就往他背上砸來,徐明铮眉毛微皺,哼也不哼一聲。我能聽到許多物件砸在他背上的沉重撞擊和物件落在地上清碎的聲音,這些聲音裏還混雜着宋婉絲底裏的叫罵:“你沒人性啊,那是你妹妹啊。”
宋婉力氣有限,當一切能抓住的東西都砸完以後,她除了再抓幾個床上的靠墊,已經沒有東西可以順手拿的了。
她的情緒也壓制不住,雙手捂面痛哭失聲起來:“我白養你這麽多年,要早知道,當初就不該生下你來。”
我從徐明铮懷裏掙紮出來,撲上去抱着宋婉,跟着哭起來:“媽媽,您別生氣好嗎?”
宋婉看着我,像看到她最珍愛的寶貝失而複得一樣,抱着我就哭:“小珂,你哥他不是人,他不是人啊。”
我的心一酸:“媽媽,我愛他。”說着撲到她懷裏痛哭出來,只求她別再打徐明铮了。
宋婉腳步有一呆滞,身子也跟着顫抖一下。她摸着我的頭發,眼淚迷茫說:“小珂,你在說什麽……你在說什麽!?”她接着搖搖頭,似自言自語一般:“傻孩子,那是你哥,是你親哥哥。”
我不敢看她傷心欲絕的表情,把頭伏在她懷裏不敢出來。
徐明铮的表情我看不到,只聽他平靜的聲音說:“媽,小珂不是我妹妹。”
我的震驚不差于他被宋婉打。我們讨論過多次,該什麽時候跟宋婉說清楚這事。眼下這情景,是最不适合說出來的。
“媽,小珂不是你的女兒。”
宋婉怔怔的看着一切,像神游太空一樣,對眼前的一切都不确定。
“瘋了,都瘋了,你們倆都瘋了?說些什麽話?為了自己不管別人了?”宋婉喃喃的說着一切,明明是指責我和徐明铮,聲音卻沒有之前的怒氣,像是自言自語一樣。
“媽,我們問過姥姥,貝貝四十二天的時候,就沒了。”
宋婉許多年沒聽到‘貝貝’這個乳名,現在突然被提起,像被人施了定身咒一樣,定在那裏。
徐明铮鼻子吸了吸,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楚:“小珂是姥姥抱來的孩子,因為姥姥怕您和姥爺傷心,這事一直沒敢告訴您。”
她雙腿一軟,慢慢就往地下坐,我吓壞了,扶不住:“媽媽,您怎麽了。”
徐明铮也上來扶她:“媽,媽……”
眼光由遠拉近,再由近到遠。宋婉顫抖着雙手,移到門口,門口放着她的提包。她緩緩從提包裏拿出手機,翻出電話拔了出去。
“媽,我的貝貝呢?”宋婉在電話裏小心翼翼的問着。
“……”
“媽,铮铮居然說我的貝貝早就沒了,真是個笑話,這是個笑話對吧?”
“……”
“我的貝貝去哪兒了?”
“……”
“小珂不是我的貝貝嗎?那她是誰?”
“……”
“你騙我,你們聯合好了騙我是不是?因為铮铮跟小珂在一起,所以你們都騙我對不對?”
“……”
我們聽着電話,徐明铮緊抱着我,嘴唇吻上我的額間。我們互相依偎在一起,緊緊的,不分開。
手機滑到地上,宋婉也無力去撿起來。她虛弱的坐在地板上,身體靠到門邊,神色一片蒼白與茫然。她不再是要強的事業女性,而是一位普通的母親,一位剛知道殇女消息的母親。
我止住的眼淚如水龍頭打開一樣往下掉,宋婉擡手抹淚的力氣也沒有,只是纓纓低泣。
我蹲下身子輕輕握着她的雙手:“媽媽,媽媽。”喚了兩聲,她沒有絲毫反映。
我抱着她的肩,讓她靠在我懷裏:“媽媽,您說句話啊,我是小珂。”我也跟着哭起來。
終于,宋婉像聽到了什麽,聽到了我的聲音。她擡手摸着我的臉頰,順着又摸到我的頸子。
“小……小珂?”
“媽,我是小珂,我是您的女兒啊。”我哭着。
宋婉使出一點力氣,輕輕把我推開。她東看西看老半天,終于想起什麽似的,她說:“你不是。”
她伸手拿過地上的手機,握住,好像握住就能掌握一切:“我的女兒是貝貝,五斤二兩,三月初六淩晨十二點一刻出生。”
我捂着嘴低哭,不敢打擾她的回憶。
“我的兒子叫寶寶,我的女兒叫貝貝,他們是我的一對寶貝。”她收回目光,看着我靜靜地說:“你,不是我的女兒。”
徐明铮走來蹲下扶着宋婉:“媽,小珂不是您的貝貝,卻是您的兒媳婦啊。”
宋婉跟踩到尾巴的貓一樣跳起來,她的聲音已經變得歇斯底裏:“什麽兒媳婦,我不要兒媳婦。我要貝貝,我要貝貝,我要我的女兒,我要我的女兒……”
她說着一把抓住徐明铮的前襟,眼光聚攏,聲色愈厲:“我要我的女兒,我要貝貝回來。铮铮,你妹妹沒了,你不心疼嗎……我的貝貝……”說畢她回頭一個眼刀飛來,吓得我身子往後一斜,滑坐到地板上。
宋婉一手指着我:“你,出去,你不是貝貝。你出去,出去。”
我第一次見到宋婉這樣嚴厲的目光,吓得不停的說:“媽……媽……”
宋婉的目光充滿血紅,她全身發抖雙手捂上耳朵尖聲道:“滾,你們都給我滾。我只要貝貝,你們滾啊,滾……”
我捂着嘴,驚慌失措的站起來跑下樓,開門就跑出去。宋婉在樓上大喊:“铮铮,你給我回來。”
街面很安靜,路燈明亮的照着街道。行人三兩只的走在人行道上,我腦子裏反複播放宋婉失女的悲傷。一個母親,還有什麽消息比失去孩子更傷心的?白發人送黑發人,宋婉這個時候才知道女兒已經失去,該多麽傷心。
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住,是徐明铮。我才看到,他是光着腳追出來的:“小乖,你去哪,這麽晚了。”
我哭着搖頭:“別管我,先回去安慰媽媽。現在她需要你,她需要時間。”
徐明铮點點頭,塞給我一只錢包:“這樣,我送你打出租車。你到我那兒去住一陣,等媽平靜下來,我們再作打算。現在已經說開了,只是時間問題。”
錢包裏有鑰匙扣,他想得真周到,情急之下還想着安排我。我點點頭,一起面對也是好的,目前的情形只能這麽辦。
徐明铮人高腳長,幾步走到人行道邊,朝着街面就準備招出租。
一切只發生在瞬間。剛經歷了情緒起伏,他被宋婉砸得遍體磷傷,反應也遲鈍了許多。他的腳步有些慢。後來我想想,以他平時的身手,那晚原本可以躲開,可惜,太晚了。
當我看到一只車燈時,已經來不及了。一輛寶藍色奔馳沖上人行道……
我驚恐的大叫出聲:“啊,撞人啦。”
徐明铮的身體從我頭頂飛過,直接落到花壇邊,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沉響聲。
“救命啊……”我的腦袋嗡地發出巨響。我親眼看到他承抛物線一樣的掉下,頭部落地,沒了聲息。下一刻我的本能反映就是沖上去欄住那輛奔馳。我不明白為何會瘋了一樣的沖上人行道,卻知道如果不減速或停下來,繼續向前行駛的後果。
一個踉跄,還沒抱上引擎前蓋,車已停下。我半挂在車燈上,再也站不起來,趔趄之後又滑坐到地上。車燈正好照進我的眼裏,我擡手擋住刺眼的燈光。
“铮铮……”宋婉就在身後的街角邊,我差不多是連滾帶爬的趕到徐明铮身邊。
他正面朝上躺在地上,臉色蒼白。他的眼晴半眯着,那晚,他只朝我說了三個字。然後,他閉上晴,毫無血色蒼白的面孔像失去生命的孩子。
他幾乎是用輕不可聞的聲音說:“別碰我。”
我和宋婉同時眼前一黑,宋婉已經癱坐在地上。我根本就是用爬的,我爬過去準備抱起他,準備親親他。他之前還跟我說話來着,他正準備幫我招出租車。
手指還沒碰到他,宋婉如護仔的母獅沖過來一把将我推開,嘴裏嚷着:“別碰他,你沒聽見嗎?铮铮讓你別碰他。”
這件事許久之後,我曾經問過他,為何對我說這三個字。他說不記得了,但是他可以肯定的是,他那樣說一定在落地瞬間自我感覺不太糟,不希望我這個沖動的人盲目扶他起來,以免引起更重的傷勢。他說對了,我那時頭腦發熱又缺少急救常識,因為我根本不知道這個三個字的意思。
宋婉推開我的同一時間,車上跑下一位年輕人。年輕人滿口酒氣沖天,他跌跌撞撞沖到我們身邊,看到現場也吓得攤坐在地上。他嘴裏不停的說着:“對不起,是我不好,請原諒我。”
我全身無力地坐在地上,機械又反複指責他:“你喝了酒,你居然喝酒。”
轎車裏的人驚動了,車上又下來四個男人。他們滿口酒氣的站在這個年輕男人身後,不過他們沒有道歉,只是靜靜的看着這一切。有人掏出手機,就在低聲打電話。
全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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