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圍觀的行人漸多,許多好心人在旁出意見。阿姨,我已經報警了,別急。兩位年輕男女在安慰宋婉。姑娘別哭,車他們開不走,救護車馬上就到。一位老太太在安慰我。

年輕人坐在我身旁,朝着徐明铮不停的點頭,嘴裏不停的說:“對不起,請原諒我,是我不好,對不起。”像複讀機一樣的,反複重複着。

三五分鐘時間,救護車已經到了,醫務人員下車,仔細檢查徐明铮。在醫生的檢查中,警車也到了,警察每天出這類似的現場多次,對這一切流程很熟悉。主辦警官拉好警界線,沒上搭架前就對徐明铮現在的位置進行照相,留證。

宋婉看着救護醫生,不停的說:“要我幫忙嗎,我能幫點什麽嗎?”

醫生把徐明铮平穩移到搭架上問:“是家屬嗎?跟一個家屬去吧。”

宋婉已經給二叔打了電話,她對着照相的警察說:“謝謝,我記住了,您的警號是*****,這裏就麻煩你了。”說完,她轉身指着那位打電話的中年男人:“我陪着去醫院,還有他必須跟我一起去。”

警察看了那男人一眼,中年男人态度很配合,馬上跟着上了救護車,他在電話裏不停交待:“我帶了卡,放心,卡裏有錢……”

接下來的局面只有我一個人面對。警察問了我事發經過,又問了我的年齡和與徐明铮的關系。他對照車輪印記直接拿出卷尺,前後左右不停照相,對着現場又用圓子筆畫出現場圖。

我聽到警察丈量時說:“六米,剎車點離落地點距離六米。”天啊,這是什麽情況,徐明铮從我頭頂飛過去,被撞飛六米遠,

旁邊不停道歉的小夥子出示了駕照,身份證,行駛證。警察問我:“你看到了嗎,他就是駕駛員?”話剛問完,圍着的群衆已經有人說開了。

“不是他,我們看到了,是這個戴眼鏡的,他才是駕駛員,取鑰匙的時候手還在抖呢。”一對年輕男女大聲說。

警察對那眼鏡男人一陣打量。轎車裏共有五個男人,全喝高了,除了一個略清醒的跟宋婉上了車去醫院,餘下四人全在現場。

一位老太太指着我身邊連連道歉的年輕人說:“是這位小夥子開的車,我看見了,不是那戴眼鏡的。”

年輕男女就跟老太太掙起來。是那戴眼鏡的男人在開車,我們看得清清楚楚,我看到他坐在駕駛室裏取鑰匙呢。他們又對我說:“姑娘,這點我可以作證,你随時可以來找我,我可以替你作證。”

老太太就是附近住的鄰居,平時打過照面也算點頭之交。她言詞鑿鑿:“你們看錯了,真看錯了,是這個小夥子開的車,他立刻就下車來道歉呢,真是這小夥子開的車。”

警察走向那個戴眼鏡的男人,讓他出示各種證件。眼鏡男醉得不輕,東摸西摸老半天,終于摸出一張身份證來。他剛把身份證遞給警察,身子一斜被他們的人扶着,嘴裏念叨着什麽。眼鏡男身後的人嘟啷着說:“酒還沒醒呢,待會再看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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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車裏拿出酒精測試,小夥子和眼鏡男都超标,醉駕。

警察對我說:“駕駛員的認定很重要。”就這樣,小夥子和戴眼鏡的男人一起,被帶走了,當然,還有我一起跟着。

拖車已經來了,直接把車給拖離現場。眼鏡男醉得不輕,上車就垂頭像睡着了,只有小夥子在路上依舊不停的向我道歉:“是我錯了,是我不好,對不起。”我滿心着急的是徐明铮的傷勢,面對這裏的一切,除了焦急,還是焦急。

小夥子叫張偉,進局子很老實,低頭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眼鏡男趴在桌子上睡覺。

片刻功夫,另外兩位醉酒的男士和一個中年光頭男趕到。光頭男是車主,他滿臉焦急。車主體胖,個子不高,他一走進來就淚痕斑斓:“張偉啊,我該怎麽跟你父母交待啊。”例行公事,車主也被叫去做記錄。

醉駕是全責,這點常識我還是有的。我的心裏只急着快點完成,好趕去醫院才好。

兩個男人一直在過道上打電話,不停的向人解釋。

又過半小時左右,來了兩位女人。年紀大的三十歲左右,她是眼鏡男人的太太。年輕姑娘二十來歲,是張偉的表妹,也是車主的女兒。

車主迎上就問:“帶來了嗎。”

年輕姑娘拍了拍提包點頭:“帶來了,全部都拿來了。”

車主也不瞧那提包,只向我走來。他彎腰幾近卑微的姿态對我讨好地說:“我們都是來北京做生意的,在這裏打拼不容易。我們誠誠實實掙錢,幹幹淨淨生活。出了這事,我們不逃避責任。張偉是我侄兒,是跟着我出來的。他剛大學畢業,現在就出了這個事,我們也不敢告訴他的父母,我是他叔,只能幫他。”

說着車主拿過女兒那只巨大的提包,打開,裏面全是成捆的現金。

“接到電話我們就開保險櫃,這裏有50萬。待會兒我們就去醫院,把這些錢全部存進去。”

三十來歲的太太看着這一切,柔和的說:“哎,這事誰也不想。事兒都出了,大家就該積極解決才對。”

光頭男車主轉頭去看了她一眼,回頭時眼裏已經含了淚:“張偉這小子,今天我吩咐他結帳。他拿了發票出來,四個坐位全部坐上了,只留了駕駛室給他。他也沒長腦子,代駕這麽多,随便找誰也不會出這事,這小子,真是糊塗啊。”

說畢光頭車主老淚縱橫的胡亂抹了一把:“姑娘,這小子現在還醉着。我把這些都給警察說清楚了。該咱的責任,咱不逃避,咱雖沒發大財,也不能做軟骨頭。”

光頭車主說完了,又換着小姑娘來說。她抓着我的手,跟我一起哭:“姐,都是我表哥不好。我表哥剛大學畢業,這次已經長了教訓,下次再也不敢了。他的駕照剛拿到手還沒捂熱,出了這事得拘留吊駕照。五年禁考還得罰款,要是我嬸知道這事,還不把他腿打斷啊。”

說着她拿手捂着嘴低咽:“表哥的前途也沒了,這次的事他真長教訓了。姐,你看呢,我們的責任絕不逃避。”

我的心像貓爪子在不停的繞着。他們的話聽一半丢一半,既然車主到場,汽車被拖走,駕駛員也在,我還在這裏幹什麽。我只想去醫院,我不想待在這裏。

“我能走嗎,我想去醫院。”我輕聲問他們。

車主仿佛就等我這句話,他竟然說得有些激動:“姑娘,你要簽了字才能走。你簽了字責任才能認定給我們,我們才能把錢送去醫院。你瞧瞧,錢我都帶來了。”說着他又把提包拉開,作勢給我看。

我第一次獨自處理這樣的情況,完全沒有經驗,只問:“我要簽什麽字?”

警察遞給我出現場記錄,上面有現場繪制的圖像,還有車主口途記錄。車主不在現場也負有連帶責任,于是車主口途記錄也是重要的。張偉已經在上面簽了字,表示對事故負全全責任。

已經淩晨三點多了,屋裏日光燈照着。警察拿着記錄讓我仔細看,我一邊看,警察一邊問:“宋小珂,這是記錄……你看好了……張偉,醉酒駕駛……對以上事實供認不會,你還有異議嗎?”

我努力地裝作鎮定,還把上面的文字全部念了一遍。我集中精神看清內容,腦子裏只能順着警察的話,查找記錄裏的關鍵字:駕駛員張偉,身份證號******駕駛證******行駛證*****車牌***車主***醉酒駕駛……

我握過筆顫抖着簽下名字,留下宋婉的電話。每一頁都要簽,還要印指紋。

走出警察局的時候快五點了,天還沒亮。涼風吹來,全身陣陣發寒。

光頭男車主去開車,另外兩個男人酒氣已經散得差不多。他們如釋重負一樣的長吐口氣,迎着涼風向眼鏡男和他的太太告辭,眼鏡男斜斜的靠在太太身上,低聲咕嚕一聲,好像沒聽到一樣,順着招來的出租車就坐了上去。從事發到眼鏡男離開,從頭至尾我都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甚至事後根本記不得他長什麽模樣。

趕到醫院時,還不到六點。醫院的櫃臺随時可付現金,我看着車主大叔把50萬存到徐明铮的帳戶裏,用于支付住院其間的醫療費用。這時我才知道,像這種醉駕事件,需由全責方全額支付醫療費,保險公司免賠。

補了款,我們都直奔四樓。光頭車主在路上已經聯系上他們的人,徐明铮在醫院檢查了一圈,現在送到病房。

病房外坐着二叔和一位中年男人。二叔見到我們迎了過來,他簡單說了情況。徐明铮是挂職急診號,夜間檢測設備有限,有些精密儀器必須九點以後才能做。

光頭車主說剛補了費用。又急着說九點以後,他們還會繼續去調款。如果醫院崔欠款,他們會及時補齊,又讨好似的說了待會再去買營養品,晚些時間再來看望之類的客套話。他給二叔看了交款單據,兩人作了簡單交談,光頭車主千恩萬謝的離開。

我很想進去看看,二叔伸手擋住我:“小珂,大嫂說不想見你,你回去吧。”

“二叔。”我哭着問:“他還好嗎?現在怎麽樣了?”

二叔看了我一眼,淡淡的,沒有任何情緒成份在裏面:“剛才你也聽見了,有些檢查還要等幾小時才能做,你回去等消息吧。”說畢他伸手摸向懷裏:“你有錢嗎,我這裏……”

我忙說:“有的,我有錢。”

“好,那你回去休息,大家都累了。”

我像游魂一樣回到屋裏,徐明铮錢包裏有鑰匙。我還穿着睡裙,腳上是一雙托鞋。他光着腳跟着追着出來的時候給我時,讓我單獨避一避,跟我商量我倆再作打算。

是啊,幾小時以前我倆還說着再作打算。可現在,現在他已經躺在醫院裏。

我閉着眼睛坐在沙發上,腦子裏亂成一鍋粥,越想越覺得後怕。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猛的睜眼,想起了什麽似的,收拾了許多衣服和日用品。

趕到醫院時,徐辛亥已經來了。他正在病房門口跟二叔說着什麽,見我大包小包的停下了說話。

我沒見到徐明铮,醫生推他做檢查去了。宋婉一直跟着,誰也拉不走,她從跟到醫院,一刻也沒休息,只盯着兒子,生怕一轉眼兒子就不見了。

徐辛亥神态疲備,二叔見狀接過我拿來的包放在一邊。徐辛亥看我的眼神有責備與不悅,他說:“回去吧,回去等消息。”

走出醫院,灼熱的陽光照在我身上,并不覺得暖和。除了冰冷如骨的寒冷,什麽感覺也沒有。不知道如何到家的,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好像到家後似乎天黑了兩次。

我把家裏收拾幹淨,砸壞的物品完整的好的,我就留着,繼續擺在桌上。破碎的,壞的,全部丢掉,床單全部換上幹淨的,地板擦洗了三遍。從樓梯到廁所我都彎着腰仔細的擦着,好像我只能做這些事才能感覺與在醫院忙碌一樣。

窗簾好像也髒了,我搭着梯子取下窗簾放進洗衣機,又把衣櫃裏的衣服全部拿出來疊好放整齊。铮馬上就回來,是的,他馬上就能出院回家。

冰箱裏空着,我拿着錢包,去超市買了瘦肉雞蛋和牛奶,把冰箱裝滿,又把鴿子炖到砂鍋裏。我得做點什麽,我必須得做點什麽,聽說病人喝鴿子湯有利于恢複。

非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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