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同住有花樓 (1)

趙昶悠悠轉醒, 發現屋裏的燈不知道什麽時候熄了,他的顴骨正貼在地板上,保持着一個狗啃。屎的姿勢睡得迷迷糊糊。

奇怪,他剛才還打算通宵溫書, 怎麽這會就睡着了?

趙昶猛地驚醒,坐了起來, 左顧右盼:“糟了, 現在什麽時辰了?七天後就是大比, 現在必須争分奪秒啊~!”

一個熟悉的聲音故意拖了長腔道:“趙書生, 臨陣抱佛腳是沒用的, 我看你還是該幹啥幹啥吧——”

趙昶擡起頭,驚訝地發現,宮天雪正坐在床邊,和李稠一起:“李大哥, 他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宮天雪站起身,來到趙昶面前,拎起他的領子,“之前還恩公恩公叫得歡,現在沒有利用價值了就開始見外啦?”

“不、不是, 恩公, 你不是要通緝我和李大哥嘛……”

宮天雪把趙昶拎到外面院子裏,“嘭”地關上門,隔着門道:“去去去,去別的屋看書去, 一屋子書臭味,讓不讓人睡覺了。”

“可、可這是我租的院子——”趙昶一捶腿,他跟宮天雪講什麽道理呢,人家拳頭硬啊,再者說,李大哥剛才好像挺高興的,那就這樣吧,算你狠,宮天雪,“恩公,那能把我的書給我麽?我去隔壁——”

“嘩啦啦”,窗戶一掀,一大堆書掉了出來,趙昶趕忙去接,用衣服下擺兜圓,兜着去隔壁房間,一邊嘴裏念念叨叨:“我這才不是抱佛腳,我是錦上添花,哼,今年我一定要考上進士!莫欺少年窮!”

聽着趙昶進了隔壁屋,宮天雪才轉身沖李稠做了個鬼臉:“這回滿意啦?把那個傻子支走了。”

李稠正在心神不寧,宮天雪已主動做了過來,拉起李稠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故意蹭着他說:“阿稠,你前些天那麽兇,打我臉,現在還有點疼,你看看是不是打出問題了?”

李稠擡眼看去,只見一片白皙晶瑩的肌膚籠罩在月光下,不要說一片指痕了,連個毛孔都看不見,他無奈道:“我看是沒什麽事,是不是你吃東西太快,甩到了腮幫子。”

宮天雪正覺得氣氛好,哪裏舍得結束這個話題,也顧不得李稠揶揄他,就歪歪扭扭地倒在李稠身上,蹭着他說:“什麽甩到腮幫子,阿稠不知道,你走了這大半年,我茶不思飯不想,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王護法說的。”

無辜的王護法在睡夢中打了個噴嚏。

李稠無語,宮天雪又拉着他的手往下摸,一邊狀似無辜地說:“阿稠還踢人家命根子,真的是,可以說謀害親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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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稠握緊拳頭,把手收回來,幹咳一聲,不欲再與宮天雪胡說八道。

他心裏糾結的是,好不容易在離開時把話說絕了,勉強能做到利利索索地斷開關系,但是,經過今天的事,他們兩人的關系好像又回到當初,依然是宮天雪主動黏上來,而他又不忍心甩脫,這一追一逃,更挑起宮天雪旺盛的征服欲,結果就征服到床上去了。

不行,這次絕對不能這樣發展。

“今天時候不早了,你回去吧。”李稠正色道。

“我也困了,我們睡覺吧。”宮天雪卻好像沒聽見一般,拉開被子,自己先滾了進去,然後拍拍床,明眸擡起,含着笑意沖李稠說,“阿稠,來呀。”

李稠:“……”

李稠正懷疑自己的拒絕是不是不夠明确,打算加強語氣再來一遍,宮天雪卻拽着他的手,硬把他拽到床上,抱在懷裏。

一時無話,春夜的微風吹動窗紙,發出細小的聲音,更顯得室內安靜。

朦胧中,被子隆起一個大包,顯現出單人被子不該承受的體積。

“阿稠,我以後保證,只要你不願意,我就不會強迫你,”宮天雪把腦袋捂在李稠胸口,悶悶地說,“你也要答應我,不要什麽都不跟我說好不好?這樣會讓我有一種,你随時會走的感覺……”

李稠沒吭聲。

“阿稠,你睡着了嗎?沒關系,我就當你沒睡着吧。”宮天雪一邊說着,一邊又往李稠懷裏拱了拱,還把腿翹到他腿上,緊緊勾住他,“你這一走大半年,我的心每天都是慌的,從小到大,你什麽時候離開過我這麽長時間?我發現我忍不了,我忍不了你不在我身邊的日子,哪怕你就在旁邊什麽也不幹呢,只要你在,我就覺得特別踏實……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

李稠無奈,他終究是要離開宮天雪的,這問題回答不了,幹脆就裝睡吧。

宮天雪等了半晌,沒聽見回答,他從李稠胸前擡起頭來,看見李稠閉着眼睛,不由得幽幽地嘆了口氣。

李稠感覺到宮天雪摸了摸他的臉,又聽到一個有些哀怨的聲音在他胸口說:“阿稠,我究竟要怎麽樣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麽呀。”

翌日晨起,宮天雪已經走了。

李稠一摸胸前,發現烏木令不見了。

“啊!!!!”

一大早,趙昶就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

李稠立刻披上外衣出去,只見趙昶倒挂在陣法之中,随着風一蕩一蕩,他下方不遠處就是插滿了刀片的深坑。

“李大哥救我!”趙昶臉色慘白地叫道。

李稠走進陣中,七繞八繞,來到趙昶跟前,把他從繩子上解了下來,又帶着他繞出陣法。

趙昶驚魂未定,拍着胸口道:“剛才房東在門口叫我,我擡腳就出去,結果差點死掉,太可怕了!”

李稠安撫他道:“宮天雪已經撤了懸賞令,等下我就把院子裏的陣法也撤了,這回不會再有人打攪你讀書。”

“真的嗎?”趙昶驚喜,“宮天雪那個讨厭鬼……不,恩公,他不會再來了嗎?”

李稠猶豫了一下:“這……”

宮天雪早上不辭而別,又拿走了他的烏木令,顯然是還打算搞事情的。

雖然說,烏木令要交換承諾的話,必須得到李稠的同意才可以,單方面用烏木令,不具有任何意義,但誰知道宮天雪會使出什麽樣的花招。

這樣想着,李稠又是一陣頭疼。

宮天雪那邊的事且不說,趙昶這邊又出了岔子。

原來早上房東找趙昶,是為了房租的事。

“三少爺啊,你們家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看看,你叫我記在趙氏錢莊上的這筆賬啊,錢莊裏的人說不算數的。”房東拿出一張憑據,上面蓋着一個錢莊的戳,遞給趙昶。

趙昶接過來一看,這張憑據是他賬上的錢,本來足夠他三四年的花銷,誰知被他爹大筆一揮,給凍結上了,不讓他再用這個錢莊的錢,也就是說,他一朝變成了窮光蛋。

萬萬沒想到,這些錢趙風崖竟然都不放過,這些錢可不是趙風崖給他的,而是他小時候去宮裏作伴讀,老皇帝象征性給他的俸祿,還有太子、皇子們給的賞賜,零零碎碎,積累數年,到了一個可觀的數目。

“他怎麽可以凍住我的賬戶???”趙昶氣得臉色發白,“再怎麽說,也是我一兩一兩賺的,和他又有什麽幹系?!不行,我要去問他,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稠在一邊看着,感覺這錢是要不回來了。趙風崖顯然沒打算和趙昶講道理,就是為了锉一锉他的銳氣。

事實如李稠所料,趙昶氣哼哼地去盟主府找趙風崖,趙風崖避而不見,并且說除非他認錯,否則不會見他,趙昶氣得在外面大呼小叫了一番,趙風崖也沒有露面。

再回到租住的房子,房東已把趙昶的東西打包收拾好,放在了門口,門上也火速換了鎖,貼了封條。

趙昶看着封條發愣,他壓根沒想過,竟然會有一天,他無家可歸,要流落街頭了。

明明昨天晚上還在為了科舉考試而努力,鬥志滿滿,卻在一夜之間,連個坐下來溫書的桌椅都失去了。

趙昶垂下頭,心情頹喪,他發現,他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強,只要被他爹控制住了經濟命脈,就徹底沒招了。

“李大哥,我……”趙昶垂頭喪氣地說,“要不我還是回去求一求我爹……”

“你不要着急,先算算身上還有多少現錢。”李稠淡定地說道,“再想想還有沒有別的落腳處,朋友親戚家之類,你不是說,你在長安城裏認識不少人麽?”

趙昶頓時眼前一亮:“對啊,幽篁館的大琴師絲桐,天元閣的棋士元弈,一向和我玩得很好的,我可以去找他們!李大哥,你真有辦法!”

李稠淡淡笑道:“是你認識人,不是我有辦法。”

趙昶心情又開朗起來,一路扛着行禮也不覺得重了,蹦蹦跳跳跟着李稠一路往幽篁館去。

誰知,在他言語間引為知己的大琴師絲桐,以及十分投契的棋士元弈,兩個人看到他大包小包十分狼狽地出現在門口,不約而同都露出了不喜的神情,跟他客套了兩句,便找了各種理由,拒絕他在這裏留宿。

“只要一旬,只要一旬就好啊。”趙昶把門擠開一條縫,懇求地望着對方,“再過七天,考試就開始了,這次我肯定能考中進士,到時候一定會加倍償還你們的。”

然而他還是被無情拒絕了。

黃昏時分,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趙昶頭一次發覺,沒有一個屋檐可供他躲避的可怕,晚上不知道該住在哪裏了,難道要露宿街頭嗎?他倒是可以對付一下,可是李大哥呢?難道李大哥要跟着他一起受苦嗎?

“實在不行的話,”李稠猶豫了一下,說道,“就去找宮天雪吧。”

“咦?可以找他嗎?”趙昶懷疑地看向李稠。

有時候他弄不清楚李稠對宮天雪的感情,比如昨天晚上,宮天雪出現在屋裏的時候,李稠好像是有點高興的,但是白天,提起宮天雪的時候,他又似乎不想和宮天雪在一起。

也是,固然李大哥和宮天雪關系不錯,畢竟他們兩個人已經不再是一個教的,李大哥恢複了自由之身,再見到前任主子,自然是有點別別扭扭的。

“我不能為了自己給李大哥添麻煩。”趙昶堅決道,“讓我想想辦法,讓我再想想,一定會有辦法的……”

望着努力思考解決辦法的趙昶,李稠好像看到了原來那個跟自己較勁的小教主。

夕陽一分分落下樹梢,長安城裏的彩紗燈籠一片一片亮起來,遠處的高樓上,隐隐約約傳來歌聲。

“持羽!”趙昶突然想到一個人,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他驚喜萬分地對李稠說,“李大哥,我想到了,有花樓的花魁持羽,是個仗義好客的人,咱們去找他,他一定會收留咱們的!”

李稠懷疑地皺了皺眉,有花樓?如果他沒搞錯的話,有花樓不是青樓嗎?青樓花魁——用仗義好客來形容?是不是趙昶這個粗神經的孩子又搞錯了什麽。

“走,走,這回一定能成。”趙昶拉着李稠的袖子,歡快地向前大步走去。

“找持羽啊?”濃妝豔抹的老鸨子看見趙昶,立刻笑道,“喲,這不是三少盟主麽,怎麽這麽晚了,還不回家呀?”

感覺被老鸨子鄙視了一把,趙昶心情不佳,雙手背後,挺了挺并不結實的小身板,揚起頭道:“對,我就是要找持羽。”

“三少盟主啊,不是媽媽我說,你離家出走的消息,早就傳遍咱們長安城啦,你和你爹鬧翻,錢莊裏賬上取不出錢來了吧?哪裏來的銀子見持羽喲?”老鸨子笑嘻嘻地用她那抹了不知什麽香料的紫粉色袖子撩了一把趙昶的臉。

趙昶打了個噴嚏,又急又氣,從身上掏出僅剩的現銀,塞進老鸨子手裏:“這麽些錢,就見一面持羽,總該夠了吧?”

“嗨。”老鸨子看了看手裏銀子,雖然想要拒絕,但是她沒有把到手的銀子還回去的習慣,便扯了趙昶的袖子,叫他上樓。

趙昶沖李稠露出一個“有戲”的表情,叫李稠也跟着上去,李稠本不喜歡這煙花柳巷之地,空氣裏充斥着濃濃的脂粉味,嗆人得很,但趙昶一定要上去,他只好跟着一起。

還好這煙花柳巷裏,也有清淨金貴的去處,上了三層樓之後,下面的喧鬧聲已基本聽不見,安靜的走廊裏,嵌在金色燭臺上的紅燭靜靜燃燒,照亮了精雕細刻的花窗門楣。

老鸨子帶着他們來到一處房門前,正伸手要敲門,就被趙昶叫住。

“媽媽,這不是持羽的房間呀,你帶我們來這裏幹什麽?”趙昶問。

老鸨子回頭一笑:“嗨,三少爺,不是我說,你這點錢啊,現在是見不起持羽的,給你見一個柔花怎麽樣?柔花也是咱們這有名的舞姬,那小腰比持羽還細上幾分,和三少爺您其實更配啊。”

趙昶登時怒了:“您這怎麽還帶偷梁換柱的?”

“什麽梁什麽柱?你不喜歡柔花啊,那給你換涼風怎麽樣?涼風有信,秋月無邊。涼風不錯。”

“我呸,我就要持羽!你不帶我去,我就自己找去!”

老鸨子急忙攔住輕車熟路要往持羽屋裏走的趙昶,連聲說:“哎哎哎,三少爺,小祖宗,不是我不讓你見持羽,只是持羽被一個有錢有來頭的大人物給包了,一包半年,您可這點錢,可真不夠見他的!”

老鸨子一邊說,一邊還把趙昶那一小塊小指甲殼大小的碎銀子捏在兩根指頭間,展示給他看,這塊碎銀子多麽渺小。

“持羽被包了?”趙昶詫異,“他不是很貴嗎?”

“他是很貴,奈何人家也有錢啊,可是咱們有花樓的大金主~”老鸨子春風滿面地說。

“不行!我一定要見他一面,不管他被誰包了,我又不在他屋裏過夜,就見他一面!”趙昶急忙說,“你就不能賣我個面子嗎?”

“嗨,三少爺您說的這是什麽話……”老鸨子繼續打太極,全無讓趙昶去見人一面的意思。

李稠見狀,一個手刀放倒老鸨子,對趙昶說:“走吧。”

趙昶詫異,想到李稠做事就是如此幹淨利落,不由得欣喜贊嘆:“跟着李大哥就是方便,做什麽都痛快。”

說着,趙昶又彎下腰,從老鸨子指縫間摳出他那顆碎銀子,重新放回腰間的小錦囊裏:“哼,你不稀罕,我還不給呢!”

李稠看着趙昶,無奈地搖了搖頭。

趙昶帶着李稠來到一處幽靜的角樓上,角樓有六面窗、六個飛檐,飛檐下挂着六只鈴铛,風來時叮當作響,很是好聽。

六角樓的整體風格也與俗豔的有花樓不同,它的主要色調是黑白青,與自然木色,每一層都有主題,按照梅蘭竹菊的次序布置,五層是持羽的會客室,六層則是他休息的地方,這樓上只有一個仆人伺候着,趙昶介紹說那是個性格很好的人,叫小晏。

趙昶敲開雕花門,裏面出來的正是小晏,他一身潑墨山水畫衫,腰間系一條玉帶,整個人看起來溫潤儒雅,根本不像是個仆人。

小晏看見趙昶,彬彬有禮地問他什麽事,得知趙昶要見持羽,小晏面露難色,說道:“持羽正在會客,恐怕……”

“是那個暴發戶嗎?是那個大金主?”趙昶急急問道,“我以為是老鸨子蒙我的,沒想到真有這麽號人,他叫什麽?是什麽來頭?不會欺負持羽吧?”

小晏笑着搖搖頭:“客人的信息我們要保密,不過人家絕對不是什麽暴發戶,是在江湖上很有威望的一方之主。”

“哦?老頭子啊!”趙昶撇嘴。

小晏遲疑:“也……也不算是。”

“不管怎麽樣,小晏你一定要找持羽,拜托你了,我現在流落街頭,我在錢莊的賬全被我爹給封起來了,七天後就是大比,這次考試對我來說非常重要,讓我僞裝成仆人也好,讓我僞裝成保镖也好,求求你們讓我住下來,就七天!!”趙昶激動地撲到小晏身上,搖晃着他。

“這……趙公子你不要激動,我先去問問。”小晏無奈地笑道。

“行,行,一定要成功啊,加油,小晏!持羽最聽你的話了!”趙昶比了個握拳的手勢。

小晏臉上微紅,轉身上樓去。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一前一後兩個腳步聲下來。

李稠皺了皺眉,怎麽其中一個,聽着有點耳熟?

不對,宮天雪在辰天教呆得好好的,怎麽可能會出現在這裏?大約是錯覺吧。

可是那腳步聲越是靠近,他就越覺得不安。

直到一片潔白的天蠶絲履出現在樓梯口,熟悉的說話聲傳來:“……不管是誰,都給本教主攆出去,怎麽本教主在這裏包個花魁,還有不長眼的來分一杯羹?”

“公子你別動氣,你看了就知道,趙公子是個書呆子,他讀起書來,外面刮風下雨都聽不見的,你就當他是個桌子,是個凳子,多他一個不多,反正絕對不會礙你的事就是了。”

說話清晰的傳入耳朵裏,趙昶已經快要驚掉下巴,他有些艱難地扭過頭,看向身側站立的李稠。

他不知道李稠在想什麽,在這一刻,他都有點不敢直視李稠。

李稠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

“李大哥……”趙昶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李稠的袖子,他現在心裏簡直懊悔得不行,他為什麽要和他爹鬧翻,假如他不和他爹鬧翻,他就不必搬出來租房子住,假如他不和他爹鬧翻,他就不會流落街頭,就不會想到要找持羽,更不會遇到包了持羽半年的大金主——辰天教教主宮天雪。

經過昨晚的事,被攆到一邊去的趙昶已經知道,李大哥和宮天雪的關系并沒有那麽簡單,他們并不是普普通通的教主和護法的關系,而且,這關系也不是宮天雪單方面的一廂情願,因為,李大哥從來不表露情緒的眼睛,在望向宮天雪的一刻,卻蘊含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也許只有旁觀者才能看清,當宮天雪離開的時候,李稠臉上的笑意明顯不見了,還有在山裏,那些落雪的日子,趙昶經常看到李稠望着窗外,像是在思念什麽人。

還能是思念什麽人呢?當然是剛剛分別的那個。

宮天雪走下最後一段樓梯,感覺一層好像有些過分安靜了,然後他聽見趙昶那個傻x的小聲叫了一聲“李大哥”,他的腦袋裏仿佛有一根弦突然崩斷,發出“嗡”的一聲。

接着,他轉過頭,看見了站在燭光燈影裏的李稠。

李稠背後是青色紗窗,腳下踩着暗色帶木紋的地板,左手邊站着個趙昶,右手邊桌案上擺着個素色瓷瓶。

可是,在宮天雪眼中,這些東西卻全都不見了,天地間只剩下一個李稠。

昨天晚上他抱着的人,他挖空心思跟人說了一大堆情話和許諾,也不知道人是不是睡着了的那個人——他的心上人。

但是時間沒有過去十二個時辰,天還沒黑,他們卻重逢在有花樓花魁的六角寶樓裏。

宮天雪一時間竟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心虛。

不對,他沒什麽好心虛的,他在這裏幹的可是正經事。

“你來幹什麽?”宮天雪沉下臉,黑白分明的眼眸在燭光中閃爍着捉摸不定的光輝,凝神望着李稠。

這褦襶貨!趙昶心裏罵了一句,也顧不上對拳頭硬的畏懼了,他搶先一步,攔在李稠和宮天雪之間,說道:“我錢莊裏的錢被我爹封住了,沒錢交房租,被房東趕出來,想着考試就在七天後,便找持羽來借宿七日,沒想到啊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恩公’。”

趙昶故意加強“恩公”二字,意在諷刺,宮天雪卻似完全沒聽出來,仍是望着李稠:“是麽?你……是沒地方住了才來這裏?”

李稠沒說話,慢慢地垂下頭,将腰間的寒湛古劍系得緊了些。

這個動作,全然是厭惡和抵觸的情緒,宮天雪和他在一起這麽多年,怎麽可能不知道?

“阿稠,你、你不要多想,我并沒有……”宮天雪有點慌了,他又覺得自己不該慌,可是他就是止不住地慌,明明更過分的事都幹過,比如當着李稠的面拉着左浪和梁勉進房,比如和小姑娘莫姑拜堂成親,但是那些時候都是氣李稠的,而李稠并沒有表現出特別的情緒——對啊,他希望的不就是這樣嗎,他勾搭別人,然後氣到李稠,這就能證明,李稠在心裏有他啊。

呸!

宮天雪簡直不知道自己以前為什麽會這麽蠢,用這種把人推到一邊去的方式來證明人心裏有他。

經過半年的分離,宮天雪已經明白了,比起李稠,他才是那個更弱勢更容易吃醋更離不開的人,把李稠往外推,只會讓他距離自己目标的實現更遙遠,遙遙無期。

然而,在李稠眼中,宮天雪的慌張,卻帶上了另一層意味。

驕傲如宮天雪,何曾會為了什麽事慌張,他向來做事任性而為,根本不需要掩飾,更不需要慌張。

是因為昨天晚上,才抱着他說了那番可憐兮兮的話,讨到了他的心軟,所以今天一下子被打臉,感覺面子上有些過不去麽?

好像也只有這種解釋方式了。

不過也好,這樣就可以斷得更徹底一點——是,不要再拉拉扯扯了。

“天雪。”李稠微微颔首。

他并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得體或是不高興的地方,除了剛才下意識的系劍,之後的言辭與表情都表現出——他并不在乎在這裏見到宮天雪。

宮天雪稍微有點放心,李稠的态度果然和以前一樣,倒也是,是他想多了。

“原來小晏說的趙公子是你啊。”宮天雪瞥了一眼趙昶,趙昶沖他翻了個白眼,宮天雪揚起眉毛,“嘿,你這眼睛是怎麽回事?”

趙昶又翻了個白眼:“眼睛不舒服,怎麽着!”

宮天雪:“……”

宮天雪不想和趙昶這個傻x一般見識,便對小晏說:“他們我也認識,就留下來吧,我床上夠大,就讓阿稠跟我睡,這個趙公子,就讓他睡地上吧。”

小晏笑道:“原來您和他們認識,那就好辦了,趙公子和持羽是舊識,持羽想必也不願意他流落在外的。”

小晏說罷,便去收拾房間。

“等等,”李稠道,“我睡地上就行了。”

小晏回過頭,溫和地笑笑:“不必睡地上的,樓裏的客房有床。”

這是一個極度煎熬的夜晚。

趙昶把書拿起來,看了半天,身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告訴他:“書拿倒了。”

他尴尬地放下書,回過頭,正想說什麽。

李稠望着他,說道:“還有七天。”

“是,還有七天。”趙昶打量着李稠的神色,有些擔憂地說,“可是……”

“別忘了你從盟主府出來時,跟你爹說了什麽。”李稠提醒他。

“我說……我一定會考上進士。”趙昶嘆了口氣。

“所以你沒有時間可以揮霍。”

“……是。”趙昶垂下頭。

“我出去了。”李稠站直身子,說道。

“咦?這麽晚了,李大哥你要去哪裏?”趙昶驚訝地擡起頭。

“你在這裏安心看書,七天裏,除了兩餐時間,不會有人打擾你。”李稠說道。

“李大哥,你不和我住一起了麽?”趙昶有些焦急地拉住李稠的衣角。

李稠搖了搖頭:“你會分心,我不住這裏,這七天裏什麽都不要想,只想着你對你爹說的話吧。”

說罷,李稠拂開趙昶的手,舉步離開房間。

六角樓的客房只有兩間。

趙昶單獨一間,那麽李稠只能去另一間。

另一間,就是宮天雪所在的那一間。

照理說,如果恩客入住六角樓,肯定是不會住客房的,他們白白花着那麽多銀子,還和花魁分房住,豈不是虧大了,所以,這兩間都常年空着,直到宮天雪這個怪異的客人來到樓中,其中一間才收拾出來,專門給宮天雪晚上睡覺用。

李稠雖然不喜歡煙花之地,卻并非對此毫無了解,他知道這個慣例,所以看到另外一間客房裏按照宮天雪的喜好收拾好,并且看起來好像不是才收拾出來的,而是有段時間了,他還是有些意外的。

宮天雪不在房裏。

他此刻正躲在持羽房中,焦躁地走來走去,原地直打轉,仿佛熱鍋上的螞蟻。

“你做什麽呢?轉來轉去,暈不暈啊?”持羽不耐煩地翹着一條腿,一邊嗑瓜子一邊看宮天雪方寸大亂。

這樣的奇景也不經常見,一般來說,都是宮天雪指揮他和小晏幹這個幹那個,每次都是他們手忙腳亂,而宮天雪在一旁很冷靜地看熱鬧。

這次終于輪到持羽看宮天雪的熱鬧。

在小晏簡單地交代了情況之後,持羽忍不住笑噴了出來。

“所以,樓下那個,就是你家李護法?”

“嗯。”宮天雪瞪了持羽一眼,“有什麽好笑的?”

“特別好笑,宮天雪,跟你說,咱們這個樓板,為了某些特殊原因,做的是非常隔音的效果,所以你可以放膽過來跟哥哥哭訴你的小心思,不用擔心被樓下你的心上人聽見。”持羽幸災樂禍道。

小晏在旁聽者,覺得這樣不太好,輕咳了一聲。

宮天雪不屑地嗤笑:“你想多了,我可沒有什麽話跟你傾訴。”

持羽擺着水蛇一般的腰肢起身來,貼近宮天雪,眼神斜斜地瞅着他,眼尾閃過一絲流麗的豔色:“怎麽會呢,雪哥,你不是一直在跟我傾訴,你多麽爛的技術,你的心上人對你多麽沒有感覺~”

宮天雪一臉惡心的表情看着持羽。

持羽又坐了回去,換了一邊二郎腿翹着,他也毫不在意自己白白的腿從紅紗裏面透出來,完全擺着大老爺們的坐姿:“宮天雪,不是我說,你的機會來了,既然這麽有緣,你的李護法也來到了我持羽樓裏,那麽斷然沒有讓你們空手而回的道理。”

宮天雪正在焦灼中,仿佛忽然看到一片曙光,立刻向持羽望去:“怎麽說?”

“你把你那些破解釋都收一收,學一學你家李護法,什麽都不要說,晚上到了睡覺時間,你就去睡,早上到了起床時間,你就到我這裏來,咱們該幹啥幹啥。”持羽自信十足地說道。

宮天雪正準備晚上去跟李稠詳詳細細地解釋一番,他為什麽會出現在有花樓裏,現在聽持羽這麽一說,他立刻反問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伎倆麽,不就是制造誤會,讓阿稠吃醋,可惜了,這招我半年前就用過了,當時制造的誤會可比這個還大,阿稠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戚,可別跟我說你半年前幹的那些蠢事,告訴你,同樣是制造誤會,我和你比起來,那就是天淵之別。”持羽撇撇嘴,道,“總之你記得我的話,回去就睡,什麽都別說,保證幫你拿下他,怎麽樣?”

宮天雪一臉的不信,但是又沒有更好的辦法,死馬當做活馬醫,先看看持羽能使出什麽招數吧。

當天夜裏,宮天雪回去客房中,發現客房中唯一的大床上并沒有人,李稠搬了床褥鋪在地上,已經蓋着被子睡了。

宮天雪心中是萬般舍不得,想把李稠抱回床上,但是又一想,持羽說的那些話,對他誘惑力太大……他暗暗嘆了口氣,自己去床上睡了。

一宿無話。

第二天李稠起的比宮天雪還早,已經下樓去練功,宮天雪也想下去,但想到持羽的話,又硬生生忍住,來到樓上持羽房中報道。

持羽拿着他的小黃。書,一指旁邊的椅子:“好了,坐那吧,今天想看什麽姿勢?”

宮天雪:“……”

宮天雪懷疑持羽到底是在耍他還是真的想幫忙,總覺得耍他的成分比較大,這種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李稠,想的都是他抱着李稠說的那些掏心掏肺的話,哪裏有閑情逸致看持羽表演各種高難度姿勢?

“趕緊的,老。漢。推。車還是觀。音。坐。蓮……”持羽拍床板。

“你這個人怎麽一點都不矜持的?”宮天雪煩躁地說。

“矜持個P啊!也沒見你矜持到哪兒去,還不是把眼睛瞪的那麽大在旁邊看着我們不矜持,”持羽一扭腰,坐在小晏腿上,一手搭在他肩上,道,“你說是不是,小晏?”

小晏仍是那副溫和的樣子,笑了笑。

“對了,”宮天雪忽然想到,之前他跟李稠說,要做承受方,雙修時把真氣分給李稠一半的事,“有沒有什麽适合初學者的姿勢?就是說簡單一點,嗯……”

“初學者?你家李護法和你配合了那麽多次,難道還是個雛兒嗎?”持羽哈哈哈笑起來,“還是說,你想親自上陣——”

他忽然不笑了,瞪着宮天雪:“你還真的想親自上陣?”

當晚,李稠從外面回到樓裏,就看見宮天雪一扭一扭地走過來。

宮天雪走路向來風風火火,大步流星,何曾見他這樣走路?李稠一見,登時起疑,也顧不得什麽,上前拉住了宮天雪的手臂。

李稠很少主動,這是為數不多的一次,宮天雪心中一喜,面上仍是擺出十分苦惱的樣子。

他确實有點苦惱,今天持羽大大地嘲笑了他沒有做受的潛質,本來樓裏有專門訓練承受方的道具,持羽從中挑了一根繩索,一頭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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