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章節
地強調了江流的救火三等功,希望縣裏能從輕處罰。
然而,一個月後,卻等來了江流正式批捕的消息。
這下韓建國坐不住了,軟的不行只能來硬的了。他直接打給上海的楊樹,上個月還能打通的電話卻始終無人接聽。六神無主地到看守所打聽消息,也是見不到人,只說案件在審理中。
審理?韓建國冷笑,這十年來,國家哪有什麽司法機關,無非是那些無法無天的紅衛兵在一手遮天,越是這種情況,江流的處境就越危機。
陰暗的房間彌漫着潮濕冰冷的空氣,每一縷神經都掙紮在清醒與混沌的邊緣。四肢麻木到失去了視覺,也早已失去了對時空的判斷,而嚴厲的質問卻從來沒有間斷,一直在耳邊萦繞。
“田文氏,到底是怎麽死的?”
江流第一次知道,田寡婦本姓是文,“田文氏”這個稱呼實在是太陌生了。
繡着紅花,懸在空中的新布鞋仿佛就在眼前晃悠,但此刻被吊起來的是江流自己。
從頭到腳澆下一桶冰水,江流清醒了不少。他被固定的很好,雙臂舉過頭頂,手腕上綁了繩子被吊起來,腳腕被拴上鐵鏈墜着,是一個被懸空的狀态,一個時刻都要保持直立的狀态。若是因為疲倦而稍稍低頭,脖子上纏着的繩子就會累得他窒息。
他已經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這樣被吊了16個小時了。
審訊的人有兩撥,如今又換了昨天上午那三位,然而審訊記錄還是一片空白。
坐在中間的,也是從雙清山吧江流抓回來的幹事,終于坐不住了,又澆了他一桶冰水,江流還在因為水進了氣管而劇烈地咳嗽,右腹又挨了一悶拳,那拳頭沒有馬上離開,而是繼續在右腹處轉撚,疼得他身體忍不住向後撤。
“我告訴你,老老實實交待問題,少裝啞巴。給你個機會保命,不然直接畫押,就是死路一條!”說着拿出剛剛拳頭裏夾着鋼筆,放到了桌上。
右腹的疼痛還在彌漫,江流終于開口了:“她是……自殺的……我沒有……強奸她……”
“哦?照你這麽說,我們還不該抓你了?”
同一個地方,又落下一拳,這次沒有停留,但是力道很大,江流龇牙咧嘴地呻吟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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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燈正對着江流的臉,他忍不住低頭,勒得到難受又擡頭,只得直面強光。
“她還懷孕了,是不是?”
“……是。”細如蚊聲的回答,讓審訊的幹事激動不已,他們趕緊追問:“你為了遮掩這件事,怕會影響你回城,就殺了她,對嗎?”
仿佛在聽別人的事情一樣,江流用沉默拒絕回答。
他被吊得更高,鐵鏈綴着下半身,身體要被撕成兩半。16小時水米未進,他沒有力氣叫喊,喉嚨裏傳出嘶啞的呻吟聲,音量小到都傳不出這間審訊室。被打濕的頭發貼在額頭上,臉上布滿了或冰涼或熾熱的透明液體,在強光下閃着光,不知是澆下來的冰水,還是汗水、淚水。
韓建國一個禮拜都沒回來,玉珍終于坐不住了,到縣裏去尋他。她來得巧,韓建國正打算去上海求救,剛到火車站還沒買到票,縣革委會的紅衛兵就來抓人了。
第二次審訊經歷了一個小時,除了比上次時間長,審訊的幹事顯然是對情況有了更細致的了解,抽絲剝繭地抛出的全是封閉式問題,問得韓建國啞口無言,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他這一個小時,并不比被被吊了72小時的江流容易多少。
“當時,你曾經問過江流,問他是不是要娶田文氏,對嗎?”
“是。”
“他否定了,他并不想娶田文氏,對嗎?”
“……對。”
“田文氏死後,是你和支書合夥把她入殓下葬,第二天又告知村裏她改嫁到外村了,是嗎?”
“是。”
幹事非常滿意的回答,終于抛出了一個開放性問題:“你為什麽要這麽說呢?”
連珠炮似的問題,韓建國早就只憑本能回答,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為什麽?為什麽要說田嫂改嫁了?當時跟支書是怎麽商量的?他一點都記不起來了。
“因為你看到江流殺死了田文氏,他求你不要說出去,還保你可以當兵。他們家有部隊背景,你救火受重傷的時候還救了你,你動了心,所以就包庇他,對嗎?”
仿佛在聽別人的事情一樣,韓建國和江流一樣,選擇用沉默拒絕回答。
這個反應幹事很滿意,事實是什麽根本不重要,他只是想試探一下這位人人都器重的生産隊長,這下看來也不過如此。
“現階段的取證工作基本完成,開庭前你先不要離開縣城,我們會通知你出庭作證。你可以走了。”
牢房裏陰暗潮濕,拿進來的時候還滾開的米湯一會就涼透了。革委會安排下來,開庭前要讓江流看上去是個正常人。從審訊室回來的時候,他被人提着兩個胳膊,腳蹭着地,像一灘爛泥一樣被丢進了牢房。看守的老者一看,把別說正常人了,這都站不到法庭上去。
他托起江流的上身,拿個勺子小心地盛了一口米湯放到他嘴邊。糧食的湯水順着食道流入胃裏,江流有了一點反應,痛苦地哼了一聲。
老者抱着他的手,正好放在了右腹遭到重擊的位置。
“再喝一點,慢點。”
冰涼的米湯讓已經高燒燒得渾身滾燙的江流清醒了許多,他張着嘴等着老者的勺子遞過來,真是又解渴又降溫,讓他開心地想要笑出來。
苦中作樂吧,不然就真的什麽高興的事兒都沒有了。
看守不了解情況,只覺得這人跟紙糊的一樣,怎麽剛進來三天就給弄成個半死?江流肋下的充血觸目驚心,讓這他直嘆氣。
“又是個要真理不要命的主兒,圖什麽?”老者自語道。
要真理不要命的是我爸,不是我,江流在心裏說。不過結果都是一樣的,真理,真相,都是最不重要的。
不敢違抗革委會的指示,老者給江流拿來棉被蓋着,盼望着他能退燒,後天正常地站在法庭上。江流恢複了一點力氣,可還是什麽都說不出,盯着牢房翹起的一塊地磚,慢慢地喘氣。
“你又去革委會胡說了?”韓建國和張玉珍又對上了。
韓建國這兩天都住在縣裏的熟人家,他結束了審問,拉着等在外面的玉珍,回到了這家的院子裏。白天都去上班了,他們兩個又對峙上。
“這次真不是我,我這兩天一直在村裏。”她從來沒撒過謊,韓建國還是信了。
“是葛紅英,”玉珍說出了她的猜測,“她一直在縣城跑關系,想要回城,她也都知道,應該是她又去說了。”
惱羞成怒地抱着頭,韓建國又爆發了:“你說你們圖什麽!這樣鬥來鬥去,都已經死了人還想怎麽樣!”
“圖你!”玉珍也是一嗓子,“別人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為了你。”這沒什麽可遮掩的,從韓建國來雙清山的第一天,她跟着爹去火車站接,她就喜歡上了他。能圖什麽?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
玉珍沒有前幾次那麽激動了,她知道自己這樣做了韓建國一定會怪他,甚至會再也不理她,早就無法挽回了,可還是忍不住表白:“你心裏有他,可我心裏有你,這是一樣的,你還不明白嗎?”
眼前這個姑娘,韓建國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明媚活潑的少女,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個哀傷幽怨的女人,而讓她産生這種變化的,是自己。
她說的都對,江流是黑五類,是他這種根紅苗正的出身不該接近的人。江流還是個男人,韓建國還情不自禁地跟他産生了那種感情。
他不想再責備任何人了,沒有用,江流不會因為他打了誰就被放出來。跟玉珍他也沒什麽可說的了,她比他活得明白,他說不過她。
現在,韓建國只想離江流近一點,再近一點,因為他知道,他們之間的距離只會越來越遠了。
三十五
江流給田寡婦講陸游和唐婉的故事,講《釵頭鳳》,田寡婦記憶太深刻,遺書都是仿寫的。韓東記得那封力透紙背的遺書,江流當時看完就崩潰了。
如今讀到原版,陸游和唐婉的愛情一點都不比江流和田寡婦的省心。韓東坐在看守所門口的路燈下,看着江流刀刻一般的字,似懂非懂地讀着,也讀出一絲無奈,直抹眼淚。
幸好這詩集還在自己身上,若是被革委會的人拿去,不知又是什麽罪名。
又往上海打了幾個電話,還是不通。那邊的情況也許沒有看上去好,也許并不比江流輕松。
半夜,看守所關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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