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章節

國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時間比較緊張,韓建國沒有跟孫建新一起吃早茶,他一路沉默着,孫建新則很輕松地哼着歌。

“我的電話號碼短期內不會變,有什麽事或者還來深圳,就打電話給我。”韓建國應了一聲,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回身後排座位上拿來西裝。

眼看着快到地方了,孫建新還是忍不住問:“我說,昨兒晚上到底怎麽樣啊?”招待所門口十分清淨,也沒有中巴車來接人,孫建新找了個位置停好車,熄火。

車一直停在酒店的地下車庫放着,就開了這麽一小段又悶熱起來。孫建新打開車窗,剛想回頭接着問,一張泛黃的照片進入視線。

那是他和小芳剛領證沒多久,在田寡婦的院裏拍的,兩個人手拉着手笑得很燦爛。老三記得當時他倆面對鏡頭都很緊張,還是江流讓他喊出了小芳的名字,這才笑起來。

韓建國把照片都洗出來了,這張也放進了日記本裏,随身帶着。

“這個算是謝禮吧?謝謝你昨天給我找了那麽好的一個人暖床。”

看着照片上泛黃的笑容,聽着這不知是責備還是感謝的話,孫建新眼睛一熱,感覺哭笑不得。

“咱哥倆……咱哥倆就別互相捅刀子了。”他随手把照片塞進車抽屜裏,逼着自己笑出聲,“下回你來,我還給你叫小宇。”

“不必了,他不是江流。”

老三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從韓建國的嘴裏說出來了,他回城早,後來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分開的他全都不知道。可看到韓建國此刻失魂落魄的憔悴樣子,他也能猜想到,當年的事,應該不會太愉快。

中巴車停在招待所門口,負責接待的人下了車走進去。韓建國把日記本裝進西裝口袋,拍拍孫建新的肩:“你保重吧!”

老三沒有跟他說再見,他怕一開口就露了餡。他看着韓建國一路小跑過去,正巧碰見同行的人吃早飯回來。他和他們走在一起,因為個子高,所以背有點駝,一邊說一邊笨拙地穿上西服,又變回了那個在火車站廣場上,土得掉渣的副縣長。

孫建新摘掉墨鏡,眼睛已經紅了。他打開抽屜,又拿出照片。

那時候,沒有車子票子,房子孩子,還時常餓肚子,怎麽就能笑得那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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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角一抽,兩行熱淚。

後視鏡裏,那雙含淚的眼睛只添了幾縷細紋,頭發梳得油光水滑,卻再也不是當年那個老三。

火車上,韓建國枯坐着,看着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他掏出日記本,找到那張合影。

江流的笑容果然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鮮少見到,所以格外珍貴。韓建國捧着這張照片,像捧着一個價值連城的珍寶,對他來說,比那個酒店大堂裏所有藝術品加在一起,都要昂貴。

在他心裏,這個笑容,是無價的。

只是不知道,他現在是否還能笑得這麽美,是否還有,真心的笑容。

四十三

1986年8月,北京。

睡夢中,江流被一陣刺耳的電子音吵醒,他皺皺眉頭,翻了個身,用枕頭蓋住頭。過了兩秒鐘,又掙紮着爬起來,找到手表,看了眼時間。哦對,不用看了,正在放暑假。胡撸一下亂糟糟的頭發,他又把頭埋進枕頭裏。

又一陣撕裂扭曲的電子音,江流忍無可忍地坐起來,抓過一條短褲穿上,閉着眼睛用腳找拖鞋。剛走出一步就踢倒了一個酒瓶,旁邊還有三四個等着他踢。不過從床到門也就三步,不用他踢了也就出去了。

同院的大媽早就不能忍了,站在院裏叉着腰氣哼哼地理論着。江流推門出屋,坐在院裏樹下的長發男子想跳癞皮狗似的油鹽不進,用手裏的電吉他回應着大媽的指責,大媽喊一句,他就撥出幾個刺耳的音節,就是不停。

江流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無賴的樣子,長發男子感受到了視線,扭頭看過去,江流開口:“先吃飯,吃完飯去排練廳練。”

長發男子很聽話,馬上就拔了電源跟江流進屋了。

解決了一樁糾紛,江流清醒了不少,他進了屋就端起門後邊半滿的夜壺出門去倒。身上的白T恤很寬松,讓他走路帶風,正面印着一大堆扭曲血紅的英文字母——“I want to eat you”,就算不怎麽扭曲,院兒裏也沒幾個人認識。長發男子看着江流出門,明明是自己的T恤,卻莫名其妙地被背面血淋淋的豎中指圖案羞辱了一番。

一大早就制服了院裏的癞皮狗,又出來倒夜壺,江流的辛勤懂事讓大媽忍不住感嘆,陰陽怪氣地朝裏屋說:“哥哥就是哥哥,比弟弟懂事多了!”

從廁所回來,長發男子也換好衣服了,倆人背心短褲的出了院,都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這是一個只能供兩輛小轎車并排走的窄小胡同,西口的早點攤還冒着熱氣,出來的不算晚。

“晚上在民族宮,你來嗎?”

江流正喝着一碗沒放糖的豆漿,他覺得味道不怎麽好,就皺起眉頭,長發男子識趣地把盛着白糖的碗拿來,遞給他。

“我去幹嘛?你不是不願意讓我去嗎?”

“沒事兒,大玮他們都見過你了,就說是我表哥。”

放了三勺糖,嗯,味道差不多了。

見他光顧着喝豆漿,也不回答,長發男子就不再追問,心情郁郁地吃下了半張油餅,喝幹了碗裏的豆腐腦。

吃完早點一前一後的進了院,大媽看見江流跟看見任東——長發男子的名字——完全不是一個表情。雖然不知道這混小子從哪兒冒出來這麽個表哥,但這位表哥的修養和談吐征服了院裏各個年齡段的女性。江流一來這兒住,連剛滿五歲的小姑娘都要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

任東的本家在離這個院不願的另一條胡同裏,父母住在那邊,而他獨居的這個院原本是他爺爺家。當年他媽早産,就在這間屋子裏生下了他,撕心裂肺的叫喊聲也沒能驚動正憋大胡的任老爺子。随着一聲啼哭,任東落了地,他爸興沖沖地跑出來找爺爺讨名字,老頭子在打得正關鍵的時候,摸了一張臭牌,氣得往桌上一扔:“東風!”

現在戶口本上的名字還是“任東風”,是任東自己嫌麻煩給改了。小時候學寫名字,“風”字的“?”的筆畫,總寫成“心”字的“乀”,而且越撇越長,一個字總要占兩個字的地方。上小學的時候爺爺帶他,看見他本上寫的名字就劈頭蓋臉一頓打:“你這撇的這麽老長,是想撇到誰的被窩裏去嗎!”在名字上遭受了重大的打擊,小學二年級的任東含着淚把自己那“風”字舍棄了。

八月份的上午,溫度一點點地升高,炎熱得讓人想要爆炸。任東找到皮筋,把半長的頭發紮起來,收拾起吉他和音響。晚上要演出,一會兒樂隊的同伴就要過來拉樂器。

脫掉那件極富搖滾精神的T恤,江流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襯衫。剛揪出皺皺巴巴的藍細格襯衫,那只癞皮狗就蹭過來,摟着他的細腰,額頭抵在他的背上。

江流以為他就是想撒會兒嬌,也沒理會,手上繼續整理着襯衫。等他感覺有只手伸進了自己的褲裆,來不及出言阻止了,頭就被扳過去,未出口的指責被封進了一個吻裏。

手上有彈吉他磨出的老繭,細碎地滑動在江流那敏感的器官上,稍稍一撫弄,就顫抖這微微仰起頭來。

1984年的東單公園,并沒有像日後名氣那麽大,很多圈外人了,那裏是同性戀聚集的地方。那時候的東單公園還很安靜,多數是散步的老人和談工作的情侶去,偶爾會出現一些來玩兒的年輕人。江流和同學一起去逛王府井,路過那裏就順道進去玩兒了。爬山的時候,幾個女同學走在前面,不知道看見了什麽,吓得臉色煞白,低着頭往山吓跑,也不說話。江流以為是什麽蟲子就率先上前查看,沒想到竟看到兩個中年男人赤身裸體地抱在一起,已經衰老發松的皮膚随着扭動而顫抖,正快活的欲仙欲死!

當時他大腦一片空白,沒做停留,也快步離開。

兩個月後,被那個場景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江流,獨自一人來到東單公園,開始了一段時間打野食的生活。

任東應該是江流在東單公園裏認識的最年輕的一個。他通常碰見的人年紀都比較大,三十多的不多,四五十的最多。江流沒辦法接受太老的,超過四十歲就算了。

他一個月去兩次,也不是每次都能如願。上了山,兩相對視都滿意,就會有一搭無一搭地閑聊兩句,然後并肩走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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