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章節
一帶。某天看到江流寶貝地收着一把木梳,就起了好奇心。那梳子已經有些磨損,紅繩也開始褪色,老周提議應該好好裱起來保存。
江流也動了心思,問他如何裝裱。老周這人比較熱情,拍着胸脯讓他交給自己。過了幾個月,裝裱好了,老周這就給江流送來了。
褐色的梳子不知怎麽給固定在了畫框中間,表面處理得翻新了一半,紅繩也結結實實地纏了上去,紅得鮮豔。木梳被黑色的背景,木紋的畫框保護着,俨然一件工藝品。
江流沒想到還可以保存得這麽好,真是又驚喜又感激,要給老周錢,對方卻一擺手。
“錢倒不必了,我是君子成人之美,不會計較這些,我只是好奇這東西的來歷。”
一向不喜人打聽自己的事,然而今天江流難得地多說了一句,他惜字如金地回答:“這是我母親的遺物。”
結束了這個月的最後一場演出,任東的暑假也結束了。
他無精打采地收拾着舞臺上的各種電線,有點提不起精神。不光是因為暑假結束了,他已經有一個月沒見到江流了。
學校他去找過了,他也只知道學校那一個地方,傳達室的大爺說,他回老家了。
抱着一團電線坐在舞臺上發呆,任東面對臺下的空曠,輕輕地哼起了那首寫了很久的歌。
他依稀看到江流坐在臺下的座椅上,正出神地聽着,若有所思的樣子。
90歲。沈老爺子活過了中國最動蕩的一百年,在親眼見證了改革開放的成果後,終于壽終正寝。
江流站在家屬列,白襯衫黑褲子,與一個又一個前來吊唁的人握手,道謝。沈老太太神情麻木地坐在輪椅上,跟賓客們點頭致謝。沈文傑精神還好,翻出了當年的軍裝,站得十分筆挺,只是頭發也花白了。沈雯娟最是悲痛,眼睛紅腫得不像話。就沈老爺子最平靜安詳,躺在花叢中,仿佛睡着了一樣。
楊樹在禮堂門口忙碌着,一邊接待賓客,一邊還要安排之後火化的事。早沒有當年為沈家辦事時候的麻利勁兒,鬓角也斑白了,江流有點看不過去,走過去想幫幫他。
跟了沈文傑幾十年,從警衛員到參謀,從一起上戰場到建國後,沈家的大事小情楊樹從不缺席。到今天,給老爺子送終,他也覺得有點無力。
很意外江流會過來幫忙,楊樹十分欣慰,就讓他叫司機把車開過來,一會接家屬去火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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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學校,還要老爺子過去教過的學生,來吊唁的人真不少。江流擠過人群,耳邊有哭聲、說話聲,他的眼角也莫名地濕潤了。
再有錢有勢,死了也就睡一個小盒。此時那個小盒正放在沈老太太的大腿上,兩個兒女年歲也大了,折騰了一天,依偎着母親打起了瞌睡。
“學校怎麽樣?”
升講師的事情,江流還沒有跟任東以外的人說過,這次正好借機會告訴了楊樹。
“挺好的,現在社會上比較亂,學校的氣氛還是好一些。你能留校,我就放心了。”楊樹看着這孩子長大,如今也操起了家長的心,“有沒有合适的人啊,你今年也三十了吧?”
江流今年三十三歲,楊樹五十六歲,兩位都是單身。
車廂裏安靜了一會兒,江流回應:“我不會結婚的。”
沈雯娟靠着母親睡着了,沈文傑換了個姿勢,抱着胸低頭熟睡。沈家這一家人,在經歷了那一場浩劫後,連帶上楊樹,也只剩下彼此還可以信任,還能相互依偎,只有沈雯麗一個人早早的天人永隔,這已經是很幸運的了。
在那個黑暗的年代裏,親人反目的事情還少嗎?
楊樹不打算勸了,江流已經這麽大了,有自己的打算。他不需要苦口婆心,因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回北京之後,就忙着開學的事兒,招收新生、入學培訓這一切都忙完,已經是十一國慶。江流難得清閑,想起了任東。
他到四合院去找了一趟,人沒在,院裏的大媽說出遠門了,走了一個月了。
十月底,江流收到了一封從香港寄來的信。
【江流,你好嗎?
好久沒有寫過信,所以不想給你打電話,就寫信給你了。
在舞廳的表演被一個香港人看見了,讓我們跟他去香港發展。家裏不是很贊成,學校那邊我也不想去了,來了有一個多月了。
每天就是排練,錄歌,寫歌,偶爾會有記者來問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很煩人。
這邊有很多好吃的,我卻吃不出什麽好。有個叫魚蛋的,我以為真的是魚的蛋,鬧了半天原來就是魚丸子,真是好沒意思。還有一個叫腸粉的,也并沒有腸子,軟軟滑滑的,都不用怎麽嚼就咽下去了,只剩一嘴的醬油味,還不如鹵煮裏的豬大腸香。
你從上海回來了吧?家裏怎麽樣?又兩個月沒見到你了,我想你了。
我年底前應該能回來一趟。
任東
1986.9.30】
通篇大白話,邏輯混亂,毫無文采可言,字跡也十分潦草,還塗了黑疙瘩。這一封信寫得還不如江流當年教過的小學生水平高。
透過燈光,能看到“有兩個月沒見你了”後面塗黑了的,是四個字:我想你了。
這傻小子讓江流體會到了一種久違的,被人牽挂的感覺。
又過了兩個月,江流打開那瓶西紅柿醬開始吃的時候,又收到了一盤錄像帶。
他揣着錄像帶,跑到學校的科技教室,打開電視和錄像機,小心地把帶子放進去,按下開始。
字幕出現:《孤獨的人是可恥的》,任東。
傻小子頭發剪短了,一個人坐在舞臺中央,一陣悠揚的小提琴前奏之後,低沉的歌聲響起。聚光燈下,任東露出了光潔的額頭,睫毛在他年輕的臉上投下陰影。江流覺得任東最美好的,是他的酒窩,本來就比他小,一笑起來就更容易把他當孩子了。
周末的時候,江流罕見地跑到百貨商場,買了最新款的電視和錄像機,千辛萬苦地搬回家來,卻完全看不懂說明書。懂得一點這些、又已經用上這些電子設備的老周,繼續成人之美,半個小時就幫江流把電視和錄像機都連好了。
從那以後,江流在家休息的時候,就時常聽這盤錄像帶。歌早就會唱了,那畫面上的男孩也陪伴他走過了1986年的冬天。
四十五
吃了破五的餃子,江流跟家裏人道別,坐上了回北京的火車。
今年的春節來沈家拜年的人比往年多了一倍,老太爺去年剛走,平時沒怎麽見過的人都來走動,吵得江流沒睡好覺。只能在火車上惡補。他睡得昏天黑地,要不是中間有抱着公雞上車的旅客,那打鳴聲兒吵醒了他,他連飯都省的吃了。
下了火車,在廣場上随便吃了一點墊吧一下,提着行李坐上公交車。下了車站在路邊看了一會小孩兒放鞭炮,路過副食店買了一包糖,這才回學校。
剛進教師宿舍樓,傳達室大爺就迎上來:“江老師,你表弟投奔你來了。”
表弟?哪個表弟?江流很快在腦海中鎖定了一個人:“他在哪兒?”
“三十晚上過來的,我讓他上我這兒坐着,他不來。您對面周老師一家倒是仗義,我往老家挂了電話,人家就同意了,我就把備用鑰匙給他,讓他進去住了幾天。”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江流已經邁開步子了,着急上樓。
“您上海老家的電話打不通……”
江流有點怨自己,上海那邊早就換了電話,他沒有和學校及時溝通。
宿舍樓裏,大多數老師都回家過年了,走廊裏難得的安靜,腳步聲就顯得特別清晰。
任東縮成一團,坐在江流家門外,聽到動靜擡起頭。江流提着包,風塵仆仆的,因為走得急,有點喘,低頭看着這傻小子,心撲通撲通直跳。
這一別,半年了。
檢查了一下老周家的門窗電源,江流鎖好門。
“我沒睡床,就在人家燒了點水喝。”
掏鑰匙打開自家門,江流催促:“起來進屋吧。”
任東擡頭,有氣無力地對他說:“我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無可奈何地伸手去拉他,卻被這壞小子借勢抱了個滿懷。
“我太想你了。”
那盤錄像帶是三個月寄的,一直忙忙碌碌過了年,都沒有他的消息。江流的手撫上他的頭,安慰地拍着,嗅着他那一身來自資本主義世界的氣息。
帶他到公共澡堂洗澡,本來是讓他自己進去的,可這傻小子太粘人,江流拗不過,正好也剛回來,就跟着進去,打算洗一洗旅途的疲勞。
他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麽放松過了,在浴池裏泡着,舒服地快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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