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舍不得

許時熙總覺得裴沨有點奇怪,但後面幾天看他又很正常,反而是自己成天莫名其妙盯着他看比較不對勁。

梁嘉平發給他的劇本只有三分之一,為了防止劇本洩露,正式定下來之前不會把完整的發給他,許時熙想提前多了解一點角色,只能去網上搜當年的案件報道,只是事情已經過去三十多年,那時候網絡并沒有現在這麽發達,時過境遷很多信息在網上很難搜索到,只有模糊的一些記錄。

他在酒吧借顧琮的電腦用,顧琮在旁邊看着,也不知道他看這些兇殺案幹什麽,還挺吓人的,尤其酒吧裏就他們這一小塊燈光亮一點,其他地方都很昏暗,看着那些經年褪色的老照片,更覺得瘆得慌了。

“你幹嘛呢?”顧琮拿了瓶果啤問他,“想考警校?”

“不是,”許時熙接過他遞來的瓶子,翻着網頁顧不上擡頭,說,“我想查查這個案子具體情況。”

顧琮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懶得管他了,去角落裏坐着對付那一摞寒假作業。

許時熙把那一部分劇本打印出來裝訂好放在手邊,裴沨過來時看到,就坐下拿起來看了看,封皮上白底黑字寫着《冷焰火》。

“這就是那個電影?”裴沨拿着劇本問他。

“嗯,不過不是完整的,剩下的得談好後續的事情才能看到,試鏡的時候過去當面說。”許時熙說。

他對自己試鏡的事還是比較有把握的,至少在目前這個情況下,梁嘉平除他之外幾乎沒有更好的選擇,并不是出于自負,只是五六年磨煉下來,他心裏清楚自己能到一個什麽樣的程度。

不過試鏡是一回事,想把這個電影拍好就不是那麽容易了,電影裏的男主方洵,出場時是15歲,到電影結局是應該是39歲,在實際的案子裏那位刑警的年齡要更大一些,但放在電影中還是有一定程度的改編。

事情最初開始應該是在四十多年前,在一個小縣城裏有一起失蹤案,女孩失蹤半個月,父母去找警方報案,當時監控等一系列設施在大城市裏尚且都不夠完善,更不用說這樣的小地方,很多監控探頭都形同虛設,警方追查多月沒有任何下落。

這個女孩就是方洵和他的姐姐方夏的母親,她被拐賣到窮鄉僻壤生了兩個孩子之後沒過多久就病故了,父親得了肺結核也很快去世,家産都被叔叔一家搶走,還商量要賣掉兩個孩子,方夏就趁沒人注意帶着當時才出生七個月的方洵從那個小地方逃了出去。

方夏沒讀過書,也沒接觸過什麽人,天真又不谙世事,那時候她才16歲,在鎮上找零工,被人騙走賣去當了小姐,很艱難地把方洵拉扯大。

方洵稍微長大一點,尤其在上初中以後開始跟着鎮上的人一起瞧不起她,她完全是他的恥辱,提起來都覺得羞愧,他不願意讓方夏去給他開家長會,不願意碰她動過的東西,覺得她肮髒惡心,還把她的衣服都從衣櫃裏拽出來丢到大街上。

方夏幾乎崩潰,很多次想再逃,但這個小鎮卻羅網遍布一樣,她走不出去一步,她也舍不得方洵,她是看着他從巴掌大一點,不會說話不會走路,一直長成這麽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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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洵漸漸開始逃課,離家出走,十天半個月不會回去看方夏一次,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周圍人又在一遍一遍反複地不停地告訴他,你沒有問題,她那麽下賤,活該一身污泥。

這樣壓抑的內心折磨直到有一次他看到方夏在家裏被一個陌生男人動手打了,方洵忍不住從門口拿了鐵鍬朝他背上狠狠砸了兩下,別人說的話他不放在心上,是姐姐把他養大的,誰都能瞧不起她,唯獨他不行。

他也不想方夏再去當小姐了,他想快點賺錢帶她換個地方住,就自己跑到隔壁鎮上學修車,回來以後在鎮裏一個修車店打工,終于攢到一筆起碼能帶她走的錢時,回家卻看到有好幾輛警車停在門口。

那是個悶熱得像蒸籠一樣的夏夜,不遠處有人在晚上辦宴席,飯店門口放着璀璨刺目,恍如白晝的冷焰火,方洵揣着一疊汗濕的錢,借着焰火看到卷簾門下淌出的鮮血。

後來他重新回去上學,考上警校,逐步接觸到當年這起沒能調查到真相的案子,又追根溯源查到最初那起拐賣案,中間順藤摸瓜破案三百餘起,救出很多被拐賣的婦女兒童。

緝兇二十三年,每一夜他阖上眼面前就是那一簇冷焰火。

許時熙在網上還搜到一個很多年前論壇上有人發的帖子,樓主說他就是當地人,那天晚上的冷焰火亮得吓人,一看就像是要出事的樣子,後來有一個多月時間人們都不敢再放那種焰火。

裴沨不懂這些電影劇本,但也能大致看明白劇情,漸漸看得有點入神。

許時熙關上了那個論壇頁面,才發現裴沨還在看,笑了一下問他:“看到哪兒了?”

“第三十五場。”裴沨說。

許時熙還記得那一段,他看過的劇本即便臺詞不能一遍順下來,也都會有印象。

明天就出成績了,還得回學校去看,順便拿期末作業,許時熙跟顧琮出去買了份宵夜,回來吃完裴沨也到了下班時間,就和他一塊兒回家。

裴沨這幾天都是跟他一起走到他倆家那邊的分岔路口,然後才回頭朝來路去酒吧附近那個賓館,不過今天他得回去拿點兒東西。

走到樓下時看到三樓燈光亮着,大概是有人在,裴沨直接上去,發現門又沒有鎖,客廳裏橫七豎八躺了好幾個裴念忠以前工地上的人,他做手術帶休息,兩三個月沒去上工,工地不養閑人,早就把他辭了。

裴沨聞着那股酒臭味忍不住皺了下眉頭,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卻發現門鎖被人捅壞了,推門進去,裏面東西沒怎麽動,只有他放銀行卡那個抽屜被人翻得很淩亂,幾張卡都在他身上,櫃子裏只有一張剩下二三十塊的舊卡,沒了蹤影。

裴沨拿着要用的那幾個筆記本關好門又下了樓,回到賓館時裴諾諾睡得正熟。

賓館裏暖氣不是很熱,裴沨把另一床被子也找過來給她蓋上。

他心裏一直在猶豫,劉春玲跟裴念忠雖然結了婚,但并沒有領過證,如果裴念忠死了,裴諾諾的撫養權也不會落在她手裏,這幾年他攢了幾十萬,雖然不算多,大概也夠她用了。

值不值得這樣的問題他沒有考慮過,他早就想這麽做了,想了很多年,想過很多種辦法,每一個步驟在腦海裏都很清晰。

那天晚上回來他問了裴諾諾,裴諾諾說是她不小心把去許時熙家裏住過的事情說出去了,不過沒有說是誰,然後挨了打,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管什麽原因都只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觸發點,以後只會更嚴重,他不可能每次都來得及趕回去。

裴沨從襯衫口袋裏拿出那塊時間稍微有些滞緩的懷表,外殼只隔着一層單薄衣料跟皮膚接觸着,一直是溫熱的,想到現在最讓他下不了決心的,是他一旦動手,許時熙肯定會為他難過。

許時熙要演的方洵是個永遠執着熱忱,不會放過任何犯罪的刑警,他卻要當個殺人犯麽。

外面雪下得很大,路上都是積雪,在賓館五樓窗口朝外看,遠處稍微矮一些的屋頂上一片白茫,這個時間許時熙大概還沒睡,說不定在寫卷子,但明年或者後年的冬天,許時熙在什麽地方,在做什麽,還會不會記得他。

裴沨一直戴着耳機,裏面是上一屆畢業典禮是許時熙唱的那首歌,他轉成了音頻,但是沒能過濾掉周圍其他人的聲音。

開頭是臺下一片笑聲,他還記得當時許時熙朝穿着裙子的方小椿回頭看了一眼,之後吉他撥響彈了一小段前奏。

“……為你唱這首歌沒有什麽風格

它僅僅代表着我希望你快樂

為你解凍冰河為你做一只撲火的飛蛾

沒有什麽事情是不值得

……”

早上許時熙醒來就聽到收音機裏說這幾天持續大雪,他買了後天的火車票,硬卧得坐十幾個小時才能到,從火車站出來去訂好的酒店還得将近一個小時,也不知道那邊的天氣怎麽樣。

去了學校他就着急去看成績單,他在第九,這個學期第一次進前十,這樣下去C大基本就穩了。

回座位時裴沨遞給他兩個很厚的本子,許時熙接過去看了看,居然是所有科目的複習重點,标了頁碼,哪段要背哪段不用看,還有對應的老師發的那幾本重點練習冊上題目的頁碼,有些題答案很啰嗦,裴沨在旁邊貼了便利貼,說可以只看這個。

許時熙摸着微卷的頁邊,眨了下眼,都沒能說出話來。

“寒假可以看這個。”裴沨跟他說。

“你寒假不在這邊麽?”許時熙問他。

“應該不在,”裴沨說,“有事的話找顧琮。”

“我沒事兒,你不在我還挺悶的,”許時熙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小罐子,裏面是他自己做的琥珀核桃,裹了一層糖就不太能吃出核桃味,“你嘗嘗。”

裴沨也不知道他怎麽這麽執着非得給自己吃核桃,他實在不太喜歡,但每次拿着都吃了,大概因為是許時熙給的,好像也沒那麽難吃。

今天也不用上課,待了一上午拿完東西又開了場班會就可以走,下樓以後許時熙跟裴沨從學校後門走的,站在通到後操場的那個天橋上,能看到底下河道裏冰面上都是積雪。

他倆走得晚,後操場平時又沒太多人從這邊回家,整個操場上除了跑道另一側有個背對着這邊坐在單杠上的男生外沒有其他人,走到半邊樹杈被雪壓得傾倒的那棵老樹底下,許時熙拉住裴沨,手搭在他後頸上讓他稍微低頭,然後親了他一下。

裴沨垂眼看着他,最後卻還是一句話也沒有說。

“過完年來我家吃飯啊。”許時熙說。

“走吧。”裴沨看到橋上有人下來了,和他說。

這幾天路上雪太厚,不上課也不着急趕時間,許時熙就沒騎車,跟裴沨走着回家,天色冷沉,下着鵝毛大雪,還好風不是很大,他倆從學校旁邊那個小公園橫穿過去回家,中午裏面什麽人也沒有,雪地上都沒幾個腳印。

許時熙跟着他後面,踩着他腳印往前走,裴沨突然停下腳步,許時熙只顧着看地,沒注意前面,不小心直接額頭撞到他後背上,揉着腦門發怔。

“來,”裴沨朝他伸手,“背你。”

許時熙搖搖頭,笑了下說:“你怎麽老想背我?”

裴沨很排斥跟人肢體接觸,但是對許時熙不一樣,抱着也好怎麽樣都行,待在一起他就忍不住想靠近。

“背你走到前面臺階。”裴沨說。

“別摔我。”許時熙走過去從後面搭着他肩膀。

剛下過雪,地上都沒踩結實,不怎麽滑,裴沨說:“摔不了。”

往前走了一小段裴沨問他,“後天幾點的車?”

“早上九點半,在西站。”

“路上注意安全。”

許時熙聽了又有點想笑,說:“那你給我打電話,就知道我到哪兒了,要坐很久,晚上才能到。”

“過去住哪兒?”裴沨回避了他那句話,又問。

“我訂好酒店了,”許時熙抱着他脖子親他耳朵,有點不好意思地小聲說,“我好喜歡你啊。”

他說的聲音很小,裴沨又沒什麽反應,許時熙以為他沒聽見,沒聽見也好,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脫口而出這麽一句話,每次裴沨背着他的時候,都讓他覺得裴沨特別愛他,跟其他人說的喜歡都不一樣,不會騙他,能一直在他身邊。

裴沨說到臺階跟前就放他下來,結果快走到公園門口,看到前面人比較多的時候才把他放下來,走到這個地方他們就不順路了,許時熙朝東邊那條巷子回了家。

去試鏡的時候他打算把這兩天整理的資料,還有一點人物分析和其他寫下來的想法都拿給梁嘉平看看,回去得收拾東西,還得拿兩件衣服。

裴沨回了賓館,在裏邊待到天黑,煙頭攢了滿滿一煙灰缸,他一直開着窗,裴諾諾下了補習班回來還是被嗆得直咳嗽,裴沨就沒讓她進來,帶她去外面吃晚飯,等到晚上回來時已經沒煙味了。

這兩天許時熙顧不上來酒吧,顧琮一個人還覺得挺無聊的,主要他打游戲技術其實很一般,很少碰到比他還菜的,終于有生之年碰上一個,許時熙還很捧場,捧得不着痕跡,就很有成就感。

不像裴沨,想拿給他看看,他又看不懂是什麽游戲,要不就冷冷地看一眼,簡直一盆冷水給人澆得透心涼,完全失去和他交流的欲|望,這麽多年自己也不知道怎麽跟他處下來的,居然還能是兄弟,這大概就是人間真情吧,顧琮每次想到都得被自己的愛心感動。

顧琮去熱了杯牛奶喝,裴沨進酒吧從他旁邊經過,顧琮就聞到他那一身煙味,擡頭看了一眼,裴沨已經去更衣室換衣服了。

裴沨把那包藥倒進衛生間沖走了,出去送酒,他到底還是不能。

不過這個寒假不能放裴諾諾在家裏待着,平常上學還好,起碼白天不在,現在一整天待在家裏,有點不放心,還不如一直住賓館,過年這兩天也不好租房,只能等年後看看。

晚上沒什麽時間,一直都在工作,回去以後還要看書,裴沨就打算明天早上再回家收拾東西,別的一時半會不需要,得拿兩件換洗衣服出來。

劉春玲好像自己找了個工作,在一家店裏賣貨,白天家裏就只有裴念忠一個人。

裴沨早上回去的時候他還睡着,隔着房門能聽到鼾聲,裴沨去給裴諾諾拿了毛衣和棉襖,然後才去自己房間,在外面比較久的話他一般都會把父母所剩不多的遺物帶着,去拿床底下那個鎖好的小木箱時,卻發現裏面有本相冊不見了。

他在房間找了一遍都沒看到,又去外面找,最後在還沒收拾好的茶幾上看到了,湯水狼藉的桌子上,那本相冊攤開放在涮羊肉的鍋底下,邊角被煙頭燙得焦黃發黑,還有幾張被燙出了窟窿,照片上的人臉燒掉了半邊。

相冊放在箱子最底下,他不知道裴念忠是怎麽知道又是怎麽找到的,但無疑這是故意的。

憤怒和恨意攢到極點,反而出奇地平靜,裴沨把相冊擦幹淨拿起來,過去一腳踹開裴念忠那邊房間的門。

裴念忠從睡夢裏驚醒,看向門口的那一瞬間差點出不上氣,連話都不敢說,但視線落在裴沨手裏那本相冊,他又覺得自己有了底氣,那個女人跟自己結婚以後也就踏實過了幾年,然後就開始每天晚上偷偷摸摸看相冊,一個死人有什麽可惦記的,惦記得連她自己也死了,都是活該。

裴沨沒有聽他在後面破口大罵了些什麽,拿着書包出去。

那些照片都只有一份,燒掉就再也沒有了,他記憶裏父親的面容早已模糊,唯一剩下的也只有這一本薄薄的相冊。

裴沨今天晚上剛好休息,他走到賓館外面給顧琮打了個電話。

“明天早上過來接一下裴諾諾。”裴沨把那個賓館地址和房間號發給他。

“行,”顧琮還在吃飯,說,“你有事兒?”

“嗯,”裴沨說,雪稍微停了一會兒,路上風很急驟,“接她到酒吧這邊,然後給我打電話。”

顧琮就答應下來,他以前也偶爾會幫忙接一下,就沒想太多,在酒吧裏寫了一白天卷子,腦子都轉不動了,等到餓得受不了,才看到外面已經天黑,都十一點多了,現在睡覺半夜得餓醒,就打算叫份披薩外賣,卻越琢磨越覺得不對勁。

他拿着手機起身出去,提前去了賓館,裴諾諾從貓眼裏看到是他才給開門,顧琮進去後讓她幫忙一起翻了下東西,都是裴沨平常出來會帶的,直到他打開那個箱子看到那本相冊才發現壞了,再給裴沨打電話時是關機狀态。

裴沨身上不會存在手機沒電或者丢了的情況,只可能是他自己關的。

從酒吧到裴沨家得半個多小時,現在路不好走就更慢,顧琮就給許時熙打了個電話。

明天早上要趕火車,許時熙原本已經睡了,接到他電話坐起身,邊穿衣服邊打給裴沨,一直沒有人接。

他不覺得裴沨會一時沖動幹什麽,但又說不準。

夜裏風雪很大,刮得整條巷子裏一片昏暗,電壓不穩,路燈閃爍不定,許時熙還沒來得及拉好外套,冷風直往懷裏灌。

他本來還想騎車,出門一看大概還不如走路快,就直接沿着路邊雪淺的地方走,已經過了十二點,深夜零下二十幾度的天氣,街上幾乎空無一人,許時熙還想再打電話,手機凍得電量直掉,觸屏也已經不靈敏,只能收起來。

走到裴沨家樓下時手已經凍僵了,在昏暗的樓道裏握不緊樓梯扶手。

裴沨聽到窗外呼嘯的風雪拍打聲,手裏握着那把他父親留下來的以前到野外考察時常用的工具刀,裴念忠躲在廁所裏反鎖着門不敢出來,門鎖卻一點點被裴沨拿刀刃撬開了,客廳燈光很暗,廁所門打開時,裴念忠恐懼到發不出求救的聲音,少年眼底的寒意比刀刃更浸冷幾分。

裴沨心裏仍在拉扯,這一刀下去,就可以破裂掉他整個少年時代的噩夢,可噩夢過後,又像是另一個望不到底的深淵,無路可退,他偶然窺見的一星燈火,風雪之後也不複存在。

他往前走的每一步,陳年的傷疤都還在作痛,挨過的每一巴掌,被皮帶抽到紅腫潰爛的後背,要舉起刀的那一刻,寂靜的夜裏他清晰地聽到那塊懷表齒輪轉動的聲音。

手又漸漸落了回去,收起了刀刃。

客廳在大門突然被敲響,他以為是劉春玲回來了,轉念一想已經打聽過她今天應該是上夜班,不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裴沨低頭看了一眼裴念忠,重新把廁所門拉上,朝門口走去,外面太黑看不清是誰,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才隔着門聽到許時熙的聲音。

許時熙又敲了兩下,樓道窗戶完全是破的,敞着一個大洞,挾風裹雪湧進來,他出來着急,穿得很少,站在外面冷得發抖,凍得話都快說不清楚。

“裴沨,”許時熙在外面拍那道冰冷刺骨的門,“我好冷。”

敲門聲很輕,卻每一下都沉甸甸地落在心上,裴沨嘆了口氣,最後還是舍不得他難過。

門鎖從裏面咔噠一聲細響後打開,裴沨拉着他進屋,發現他身上都是雪,耳朵被冷風吹得通紅。

“怎麽過來的?”裴沨問他。

許時熙凍得說不出話,口齒不清地說了句什麽,裴沨也沒有聽懂,客廳的燈光底下,他看到裴沨手裏那把折好的刀,想伸手去拿,又朝裏面看了看,裴沨沒給他,把刀裝進兜裏,說:“沒事。”

裴念忠看到有人來了,這才坐在廁所地上回了神,扒着門框搖晃着站起身,去卧室拿了棉襖,套上後連鞋都沒穿好,遠遠地繞開裴沨出了門。

許時熙原本不明白是為什麽,他記得原書裏裴沨是想過動手,但應該從來沒真的做到這種地步,路上跟顧琮打過電話,才聽裴諾諾說起為什麽挨打的事,他是想給裴沨一個稍微能安心待會兒的地方,到頭來反而差點讓他一步踏錯。

裴沨拉着他到自己房間坐下,灌了熱水袋又把被子抱出來,許時熙什麽也沒要,眼淚掉下來砸在手背上灼熱滾燙。

裴沨把被子搭在他身上然後抱過來,說:“後天要試鏡,眼睛腫了怎麽辦?”

“我哪兒也不去了,”許時熙抱着他脖子,咬住他肩上毛衣沒哭出聲,“我回來你不在了怎麽辦?”

裴沨把手機開了機,沒過兩分鐘顧琮打過一個電話,接起來就聽到顧琮怒氣沖沖的聲音。

“我操,你個傻逼,”顧琮在賓館走廊裏壓着聲音說,“你他媽想坐牢就別指望有人去看你。”

“等會兒再說。”裴沨聽他罵了一會兒,讓他出了口氣然後又把電話挂了。

裴沨本來想天亮前把事情了了,早上安頓好裴諾諾,說不定還能來得及送許時熙到車站,然後再自首,但他不能做,他去坐牢無所謂,還會有人為他難過。

裴沨揩掉許時熙眼角的淚,卻怎麽擦也擦不完,跟上次不一樣,裴沨被他哭得心裏難受,從來沒這麽後悔過。

“我錯了,”裴沨抱着他拍拍後背,“我錯了,以後不這樣了。”

“我明天也要待在這兒。”許時熙去親他,還帶着眼淚的濕鹹。

“我送你去車站,”裴沨捧着他凍僵的手,說,“等你下車給你打電話,到酒店也打一個。”

許時熙搖搖頭,他忽然發現裴沨對他比從前以為的更重要,他沒辦法想象有一天再也見不到他的日子。

“不會再有下次了,我等你回來。”裴沨知道他等這個劇本等了多久,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就放棄。

“不騙我麽?”許時熙擦了下眼淚問他。

“不騙你,”裴沨想了想,伸出小拇指問他,“拉勾麽?”

“不拉,”許時熙嗓子有點啞,一開口忽然發現自己聲音難聽得像被糙紙磨過,“要是今天我沒來呢?”

“我不會做的,”裴沨說,“我舍不得你。”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今天晚了_(:_」∠)_想讓難受的情節快點過去免得大家太難受就寫長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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