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歡迎回家

許時熙把買票那個界面給裴沨截圖發過去,然後吃完飯就回了酒店。

梁嘉平為了拉贊助,趁着年前剩下的這點兒時間還得趕去外省跟一個以前拍紀錄片時投資過的房地産老板談事,第二天找了家咖啡廳跟許時熙過去簽好合同,然後把完整的劇本給他拿了兩份。

時間有點趕,梁嘉平選的是在機場附近的咖啡廳,跟許時熙多聊了幾句,本來只是想互相熟悉一下,也方便之後的合作,結果沒想到聊到最後竟然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舍不得走了,尤其這幾年裏頻頻失意,已經很少有人能坐下來認真聽他講戲。

許時熙其實看過他拍的幾乎所有片子,包括紀錄片和後來那幾部電影,确實是有很多可圈可點的地方,不然光憑劇本他對梁嘉平可能還沒有那麽多的信心。

像之前有部偏科幻風的,劇情臺詞上沒什麽大問題,鏡頭轉場這些也處理得很好,但這種類型一旦經費不足,後期跟不上,做成五毛特效也就基本沒什麽救了,整體水平瞬間下滑。梁嘉平是個好導演,只是商業時代還需要一點判斷市場和自己優勢的眼光,否則等待機會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想到這兒許時熙頭一次這麽想念他原來的世界,主要是他的銀行卡和房本,要是能帶過來也不用梁嘉平滿世界籌錢,而且走之前半個月他才剛投資了一個項目,也不知道後續怎樣了,忽然就有點兒郁悶。

還得去機場辦登機手續,梁嘉平戀戀不舍地起身,說:“那我們就之後再聯系,劇本或者其他方面有什麽問題随時找我,我得先去機場了,今天太匆忙,下回有空到B市請你吃飯再聊。”

“真過去也是我請您,”許時熙笑了下說,“我幫您拿箱子。”

“不用不用,”梁嘉平擺擺手,“沒多少東西,回去先安心高考,等六月份再琢磨電影的事兒。”

“好,梁導慢走。”許時熙就送他到咖啡廳門口,然後自己又回去坐了一會兒,他買的是明天晚上八點的車票,剩下的這一天時間很清閑,剛好待在酒店裏看劇本。

裴沨抽空回家把自己的東西都收拾了一下,找了幾個紙箱裝好,但裝完之後又有些茫然,也沒辦法都拿到賓館,只能先在這邊放着。

晚上去酒吧時顧琮問他:“你過完年租房還是怎麽辦?”

“沒想好,”裴沨說,“先在學校附近看看。”

顧琮也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其實非要想想,換成自己未必能忍到現在,但讓他看着裴沨殺人也不可能,為了那麽一個混蛋背上案底,蹲上幾年出來以後很多事情都會受限制,不值當。

許時熙在車站吃了碗面剛好檢票,回去路上買的是下鋪,還稍微方便一點,上車後看了會兒電影就蓋着衣服睡了。

火車在鐵軌上駛過的聲音還有點催眠,夜裏窗外偶爾有幾束冷黃的強光透過簾子照進來,許時熙擡起胳膊擋住眼睛,把腳往衣服底下縮了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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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覺等到早上五點半多他才醒來,外面天還黑着,似乎下着雪,在經停站的燈光下隐約能看到遠處群山連綿起伏的輪廓。

車上溫度不算高,但很悶,睡了一夜嗓子發幹,許時熙摸黑找到水杯打算去接點兒熱水,剛要起身有人上車走到了他這邊隔間門口。

借着外面過道裏從車窗透進來的月光,他才看到是裴沨,還以為自己看錯了,怔了幾秒後給他騰出地方坐下,周圍幾個鋪的人都在睡,他很小聲地問:“你怎麽在這站上來了?”

裴沨什麽話也沒說,伸手抱了他一下,熟悉的溫度靠近時有種說不出口的想念在兩個人心底一瞬間翻湧上來,其實明明才分開幾天。

裴沨看到他手裏的水杯,拿去給他接了下水,然後又回來坐下。

車廂晃動了兩下,對鋪的那個人翻了個身,好像是醒了,起身靠着枕頭撩開窗簾往外看了看,打了個呵欠低頭玩手機。

剛才的擁抱太過短暫,又幾乎勾起了瘾,特別想觸碰對方,在車上旁邊有人卻又不方便,只能擠在下鋪坐着,胳膊挨在一起,車裏還沒有開燈,在一片昏暗中許時熙用小指勾了勾裴沨的,指腹貼在一起輕輕地摩挲。

裴沨把旁邊的外套拿過來蓋在了中間,在外套底下手指從他指縫裏扣進去,無所顧忌地交握在一起。

火車行駛到這邊要連着過好幾個隧道,對鋪的人轉了個身拿着手機面朝裏躺着,沒過一會兒又睡着了,周遭完全漆黑下來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嘴唇湊上來貼在一起,或許都算不上一個吻,近乎粗暴地啃咬,放開時許時熙感覺到他含着自己的唇很輕地吮了一下。

心跳得很快,耳邊幾乎什麽聲音也聽不見,狹窄的車廂裏只剩下眼前的人讓人眷戀的溫度。

“我有點想你,昨天早上買的票,剛好在酒吧下班以後就過來。”裴沨用只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聲音說。

他聲音壓得很低,又湊得很近,為了不吵別人又讓他能聽到,幾乎是在耳邊說的,低沉又帶着一點通宵後的沙啞疲憊,溫熱的呼吸掃過耳根,許時熙只覺得自己半邊臉頰都燒得滾燙。

裴沨還攥着許時熙的手,手心略微有些汗濕也沒有放開,這輛列車如果能漫長沒有盡頭,順着鐵軌一直開下去或許就是一輩子。

這樣坐了一個多小時,七點多鐘車上的人也都紛紛醒了,聊天打電話,還有下去泡面當早飯的。

“我昨天晚上把裴諾諾送到你家了,讓她在那兒待一會兒。”裴沨說。

“嗯,”許時熙點點頭,“中午在我家吃飯吧。”

“好。”裴沨把許時熙的書包給他遞過去,許時熙拿了一袋面包出來吃。

許時熙順便跟他說了簽合同還有暑假可能會開機的事,裴沨愣了一下,沒想到會這麽早,這樣一來幾乎整個暑假都不能在一起。

許時熙本來沒想那麽多,在外地拍戲是很正常的事,他以前一年到頭可能在自己家待不了幾天,但裴沨下意識看過來的一眼讓他反應過來,他們好像就只能在一起不到五個月的時間了,說長有小半年,說短其實很快就會過去。

之後不在一個城市上學,四年裏平時見不到面,放寒暑假他又不一定會在什麽地方,畢業以後更是誰也無法料想的未知數。

忽然間還沒分開就開始想念,藏在衣服底下交握的手又攥緊了一點。

“我會去看你的。”裴沨感覺到他突然握緊的指尖,和他說。

許時熙靠在身後墊着的枕頭上側頭看他,忽然說:“要不然我試試和你考一個學校。”

話說出口許時熙自己也覺得很天方夜譚,他考個普通一本還好,想半年時間考上頂尖學校幾乎是沒什麽希望,但起碼這一刻,他又不想什麽都沒做就這樣分開,考到一個城市如果不是同一個學校也沒什麽用,都有各自學校的課程和活動,一樣很難見面。

“但是你也別對我有太大的期待,我怕你最後失望。”許時熙說。

裴沨點了下頭,拿了盒牛奶插好吸管遞給他。

九點多火車到了西站,然後又一起坐公交回家,快過年了路上很多商鋪門前都挂好了紅燈籠,許時熙以前過年都是自己買副對聯貼上,晚上随便做頓什麽飯,在家裏待着看電視,有時候去錄節目,不回家就連對聯也顧不上貼,過得其實沒什麽感覺。

進了巷子快走到家門口時,許時熙忽然聽到前面有什麽動靜,心裏莫名慌了一下,又往前走了幾步就聽到有小孩一陣急促的哭聲。

裴沨腳步一頓,把行李箱交給許時熙然後快步朝院子大門走去,發現是門是開着的,裴念忠用力拽着裴諾諾的胳膊想把她拉出去,許老爺子護着她差點被推得一個踉跄。

出了那天晚上的事兒裴念忠心裏就已經慌了,他怕裴沨最後不給他那筆錢,有裴諾諾在,裴沨就不會輕易離開,這兩天他一直不知道裴沨把她帶到哪兒去了,在家附近轉悠着找,昨天晚上才偶然碰見裴沨帶着她進了那條巷子。

他怕進去碰見裴沨,就在外面躲着沒敢直接進,一直等到裴沨出來,這才進去挨家挨戶聽着動靜找,反正已經天黑了,沒什麽人注意到他。

自己家的孩子不在家裏待着,成天往外面跑,裴念忠覺得臉面簡直丢盡,他推門進去拉着裴諾諾就往出拽,許老爺子不認得他,還以為是怎麽了,着急就要攔着。

裴諾諾聞到他那一身酒臭味就害怕,不願意跟他走,哭得很厲害,蹲在地上不起來,但跟成年人比起來又沒什麽力氣,很輕易地就被拖走了,許老爺子氣得直發抖,在院子裏拿了把掃帚用木頭把子上去打。

裴念忠叼着根煙完全沒拿老頭當回事,随便推了他一把,還好身後是牆,老人沒摔倒,裴諾諾想去扶許老爺子,又被拽着動不了,回頭狠狠地在他手背咬了一口,幾乎把肉咬下一塊來。

眼看手上開始滲血,裴念忠怒意上頭,反手想抽她一耳光,還沒來得及動手,手腕就被人死死地按住了。

裴沨沒想到他居然會跟到這邊,如果今天許老爺子真的出了事,他這輩子都對不起老人和許時熙。

裴諾諾一下子甩開裴念忠的手跑去抱住爺爺,許時熙跟過來時裴沨已經拽着裴念忠到外面巷子裏,直接一腳從身後把他踹到雪地裏,拽着衣領手上毫不收勁地往下砸。

只幾拳下去裴念忠就受不了了,鼻子裏流出血弄髒了雪地,右眼腫得幾乎睜不開,裴沨還沒有停手的意思,周圍有很多人聽到動靜出來看,對上這一身淩厲,像是要把人直接打死的架勢又不敢貿然上去攔。

裴沨出去時順手帶上了門鎖,許時熙的鑰匙還在裴沨身上,顧不上回屋裏再找別的,只怕他真的下手太重來不及攔住,踩着牆頭的磚翻到旁邊鄰居院子裏,隔壁就一個小孩在家,許時熙跟他很熟,經常趴牆頭上跟他遞東西,就借他家的門出去。

跑過去時許時熙看到裴沨手裏從路邊拿的磚,趕緊拉着他胳膊攔住,險些就直接砸到裴念忠頭上,“夠了,夠了,不能再打了裴沨。”

裴念忠蜷着身體往後躲,臉上和手上都是血,連滾帶爬地想站起來跑,裴沨那股恨意卻半點都沒能消下去,只是許時熙很用力地拉着他,想甩開只怕不小心閃到他的胳膊,裴沨手裏漸漸松了勁,把那塊磚丢回了原地。

回家裏看時許老爺子沒什麽事,就是受了點驚吓,裴諾諾手腕被拽得一片紅腫,後背挨了好幾下,還有幾個巴掌印,一直抱着許老爺子哭。

“對不起爺爺。”裴沨的聲音很艱澀,跟老人道歉。

“沒事兒,”許老爺子擡手拍拍他肩膀,說,“別往心裏去,跟你又沒關系,來進屋坐,沒把人打壞吧?”

裴沨搖搖頭,抱起裴諾諾到裏面。

許老爺子給她看了看手腕,這麽小的孩子就怕把骨頭拽到了,不過還好沒事,就是皮肉傷。

“哥哥,我們不要回家了。”裴諾諾拽着裴沨的毛衣很小聲地跟他說,眼淚掉到褲子上暈濕了一小片,自己用手摳了摳。

“想去哪兒?”裴沨蹲下問她。

“想要爺爺。”裴諾諾哭得睫毛濕透,一張小臉憋得泛紅,不小心岔氣咳了半天。

許老爺子看她哭成這樣也覺得心疼,這麽幾個月下來他也挺喜歡裴諾諾,尤其剛才裴諾諾擋在前邊那麽護着他,拿了毛巾給她擦臉,說:“哎,好好好,就在爺爺家待着,哪兒也不去了。”

“走了就沒法再回去了。”裴沨忽然間心裏狠狠地松了口氣,跟她說。

裴諾諾捂着毛巾很重地點了下頭。

“我現在回去拿東西,”裴沨說,“你走不走?”

裴諾諾使勁搖頭,過了一小會兒放下毛巾,露出哭得皺皺巴巴的小臉,說:“哥哥我的大蘿蔔。”

“都給你拿上。”裴沨說完站起身。

“我跟你一塊兒去。”許時熙拉住他說。

“沒事,”裴沨說,“我讓顧琮開車過去幫我拿一下,一會兒就過來。”

走到院子裏裴沨站在臺階底下回過頭,他還沒想過真的要一直住在許時熙家,總覺得給他添麻煩,就算許時熙和他爺爺真的不介意,他卻沒辦法把別人的好心當做理所應當。

“還跟之前一樣,你給我房租,”許時熙看出他在想什麽,說,“什麽時候有了就給,水電費也跟我平攤。”

“謝謝。”裴沨很久沒跟他說這兩個字,許時熙給他的,早已不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謝就能說得清,是他荒蕪貧瘠的許多年裏,打破籠罩在他身上與外界一切隔絕阻塞的漆黑罩子,撕開永無盡頭的夜幕落下的一束光。

他不再需要在每個奔波忙碌的晚上擡頭看渺遠的星河,他有更明亮,觸手可及,比有生之年遇見的一切都更璀璨的星星。

顧琮接到裴沨的電話時還吓了一跳,以為他怎麽突然要搬家了,裴沨擔心裴念忠會把他的東西都扔掉,就讓顧琮開着車先去樓底下守着,結果顧琮去的時候真的看到樓下有幾個紙箱子,随意扔到地上,裏面的書都散落出來。

顧琮先把那些都收拾好放到後備箱,然後等裴沨過來上樓再去拿其他的東西。

他和裴諾諾這些年的東西說多也不算多,但真的都裝好搬下去時,看着兩間空蕩蕩的卧室,裴沨心裏實在是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下樓把裴諾諾的衣服放到車上時,顧琮正抱着裴諾諾的那個大蘿蔔在車邊靠着僞裝車模,見裴沨下來,說:“搬完了?”

還有最後一點東西,是裴沨無意間在床底下找到的,放在很角落的地方,以前他都沒注意過,拿出那個小箱子打開一看,才發現是很多年前父母互相寫給對方的信件還有幾個日記本。

字裏行間能感覺到他們曾經有多相愛,可惜往事不可追,過去的和錯過的都已經無法改變。

“剩下的我自己拿過去,”裴沨跟顧琮說,“你先走。”

車上也沒什麽地方了,顧琮就先開車去了許時熙家。

許時熙把自己那個房間收拾了一下讓裴諾諾住着,這屋比隔壁稍微小一點,但冬暖夏涼。

隔壁就是屋裏東西都簡陋一點,要是長住可能還得稍微整修一下,然後再搬張書桌過來,還有頂燈也得換。

顧琮進了巷子跟許時熙把箱子都先搬進去,他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換成是他可能都未必能為裴沨做到這個份兒上,畢竟裴沨不光是他自己一個人,還有個才丁點兒大的妹妹。

東西還得慢慢收拾,許時熙讓顧琮先坐着歇會兒,然後自己穿了件外套去巷子口等裴沨。

外面還下着雪,他靠着牆坐在邊沿上,磨着腳底下那一小塊濕滑的冰,等了半個多小時,看到裴沨拉着一個行李箱從路對面過來,然後朝他招了招手。

裴沨沒想到他會到這邊等自己,走過去低頭拉好他的圍巾,許時熙伸手抱了抱他,抱得有點久,路邊有人朝這邊看過來,但大雪紛飛的季節裏,各自趕各自的路,都只是匆匆一眼,能擦肩而過都已經是難得的緣分。

稍微松開了一點距離,許時熙擡頭笑了笑,跟他說:“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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