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們沉默的一路走到廣場,擡頭已是黃昏,這會剛好放起了露天電影。我問林言清要不要看會兒再走,他看了看四周,将眼神停留在附近一家便利店,眨了眨眼:“那麻煩你去買兩杯喝的來,這天怪冷的。”

我讓他先給我占着位置,接着就往便利店去。

從記憶裏尋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關于他的喜好與口味。我向店員要了一杯熱可可一杯熱咖啡,又打包幾串關東煮,這才拎着東西出門。

看電影的人三三兩兩,多數人只坐了一會就走,這部電影的年紀怕是比我還要大上一些,加上又是英文,想要聽懂還要費些勁。林言清一直盯着大屏幕,似乎是看得投入,我将大衣帽子戴上,又想到他應該也會冷,便又去弄他的帽子。

這個動作有些暧昧,可他的反應讓我覺得這麽做并不唐突,他将十指扣在一起握住紙杯取暖,呼出的白氣綿長,他突然開口道:“梁碩,咱們從認識到現在有幾年了?”

我想了想:“十二年。”

他将衣領拉了拉,有半張臉都被衣領蓋住:“這麽說來,咱們都做十年的朋友了,能從戀人變成朋友,還真挺不容易的。”他頓了頓:“其實有時候我會想,當年要不是我搶先了一步,那麽先提分手的人會不會是你。”

“我不知道。”

這是真話,因為在那之前我并沒有想過要與他分手,抛開其它的不說,必竟林言清是我的初戀,是他讓我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也是他将我帶入了這個圈子。

“你對我可有産生過愛情,哪怕只有一瞬間?”這話一問出口,我自己也吓了一大跳。

他似乎也愣了愣,沉默過後才緩緩開口:“有,就在我與你分手的前一天,當我察覺到這點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因為我知道你不可能會愛上我。”

“為什麽?”

“哪兒那麽多為什麽,不妨你自己說說看,可曾愛過我?哪怕也只是一瞬間。”

我努力回憶了一下,最終只能如實回答:“還真的沒有。”

杯子裏的可可似乎是涼透了,林言清将之扔在一旁,把手放進了大衣的口袋,身子又往後縮了縮:“要不是那個小孩兒出現,我還真要以為你梁碩永遠不會愛上別人。”

一提起程遠,我心裏又是一陣悵然:“原來你們都看得出來。”

“又不是瞎子,怎麽會看不出來,可我怎麽也想不通,你們怎麽就分手了,聽阿齊說你似乎也沒怎麽努力挽回,他究竟做了什麽讓你這麽輕易就放手?”

電影放完,大屏幕閃現出了雪花,在場就只剩下我和林言清,我深深的吸了口涼氣:“他心裏的人一直都不是我,我不過是個替身,他愛的人一直都是他堂哥。”

這是我第一次将這秘密如此坦白的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麽,明明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可只要一想起,那日得知真相後的絕望仍會絲毫不減的降臨。看着周圍陌生的一切,有如一個夢境,我抛開一切來到這裏,到頭來只不過是為了逃避。

林言清突然靠了過來,将我輕輕抱住,在這個冰天雪地的世界,他此刻給予的溫暖是如此珍貴,這溫暖使得我眼淚不受控制的往外冒,壓抑了許久情愫終于不受控制的爆發出來。

“如果真舍不得,那就去找他。”林言清說。

我雖沒有當場作出回答,可這句話卻一直停留在我腦中,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将自己推上懸崖的勇氣。

又過了幾天,天氣有所好轉的時候,我們終于去到那家露天酒吧,我主要的任務就是給他們打打雜,要是誰累了就上去接替一會兒。來點歌的人并不多,倒是一開唱便有些圍觀的人,我們也不介意免費來上幾首,反正幹坐着也是坐,倒不如多動動也好暖暖身體。

春節期間,酒吧也正常營業,在這裏也駐唱了有半個月,慢慢的點歌的人也多了起來,天氣要不那麽惡劣,我們時常要待到淩晨才走。半夜回去一起準備火鍋,經常是吃吃喝喝到天亮。

除夕這天夜裏,我原本在廚房幫着準備年夜飯,見林言清在講電話便不由得分神去聽,見了說了一會兒聲音便不正常起來,這才想出去看個究竟。

我滿心疑問的跑了出去,見他手裏的電話還處于正接通的狀态,他一邊說着易懂的東北話,一邊用手緊捂住半張臉。我在一旁耐心等着他,這期間聽他喊了好幾聲“爸”,這猜想這應該是他家裏的電話。

等了一會兒,直到他将電話挂了,我試探的問:“家裏打來的?”

他點點頭,淚水還懸在眼眶,此刻他的情緒尚不穩定,好幾次都将欲出口的嗚咽強壓了下去,稍稍穩定情緒後,他才開口道:“何彪去我家了,在那邊待了有很長時間,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在我爸媽身邊,說是讓我回去。”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他吸了吸氣,聲音略有些沙啞:“如果能買到票,這兩天就走,我等這天真的等了太久,真恨不得現在就能回去。”随後他又看了看房間裏的其它人,微微一笑,似有些無奈又有些得意:“終于也輪到我先開口說離開了。”

我将身體往沙發上一靠,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輾轉行走的這些日子裏,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救命稻草也将離我而去,然而一想到被孤獨放逐了多年的林言清終于被家人接受,又感同身受的為他開心。我無聲的看着他,原本一直積攢在他眉宇間的陰翳慢慢被疏散開來,已是我初認識的模樣,平緩而敞亮。

又沉默了一會兒,我拍了拍他:“走,咱們去火車站。”

他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忙不疊的走向應聲道:“好,好,現在就走。”

在萬家歡聚的日子裏,我與林言清迎着寒冬冷夜的風向火車站走去,他将腳步邁到最大,沉默之中只聽見我倆的鞋子與地面的摩擦聲。此刻他定是歸心似箭,想到這兒,我不禁也走快了些。

沒在春節坐過火車,當真不知一票難求,別說坐票,就連張站票都要等到三天後。被售票員告知結果的我們在窗口徘徊了一會兒,想是這半年天坐火車坐成了習慣,竟還忘了另一種快捷便利的交通工具——飛機。

我拍了拍頭:“你看咱們這是什麽腦子,火車票沒有難道飛機票都沒有嗎,趕緊的現在就打電話訂票。”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立馬就變了,可半天也沒接我的話。

我一急:“還愣着幹嗎,不想回家了是吧?”

他突然将頭低了下去,低聲說道:“梁碩,不瞞你說,我身上的錢也就夠買張火車票的。”

我那句“你開什麽玩笑”幾乎要脫口而出,可看他的神情卻一點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直直的看着他,心底不由一陣酸楚。

有些細節竟被我直接忽略過去,比如他身上穿着的這件棉襖已有些舊,比如他平時抽的煙不超過十塊錢,比如一群大大咧咧的男人竟每日開火做飯,比如他連冬天在露天酒吧駐唱也毫不猶豫的接下,比如他幾乎不怎麽出門……

原本這些年他過得一點都不好,自诩是他好朋友的我竟毫不知情,而他也是什麽都不說。

我回過神來,神色自然的說:“走,回去再說。”

他默不作聲的跟在我身後,中間有好幾次我都欲将心底積壓的怒火向他傾洩。為什麽所有的事情都要等着我發現了才肯說出口,還是說全都在等着我去發現,是我太值得他信任還是他認為這些事情根本就沒必要讓我知道?

林言清是這樣,程遠是這樣,就連小夏也是這樣,好像我就應該是那個細心的人,他們種下一道道謎題等着我去解,要是碰巧解開了便要對我感恩戴德,若我要是一直解不開,他們便義無反顧的絕然而去,有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竟能讓他們這樣對我。

沒打算将話留到回去再說,在快到家的轉角處,我停住了腳步:“林言清,在你們眼裏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你們一個個為什麽都要這樣。”

聽我說完,他欲向前邁的那只腳又慢慢收了回去,停在離我三米外的距離。林言清用審視的目光看着我,片刻過後他才開口道:“你真的要讓說?”

我還是看着他,目光如炬。

他忽而一笑,冷冷的,似乎只為接下來的話做一個開場白:“你知不知道,有的東西一旦泛濫就不值錢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心裏所想的對一個人好,會是那個人真正想要的嗎?”

不等我思索,他又開口:“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對于生活不以為然,對于感情又自以為是,你把人生想得太過簡單,像是照着編排好的劇本在演,一個好人怎麽演,一個成功人的又該怎麽演。我不得不承認你演得很好,可你扪心自問,你演得這麽好可你身邊的人呢?還不是一個個都走了。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有問過自己為什麽這些人都會離你而去,你沒想過沒關系,你不知道也沒關系,我可以告訴這都是為什麽,因為你梁碩對別人從未付出過真心,你眼裏就只有自己,他們的離開你會傷心不是因為你舍不得而是你害怕孤獨,說白了,你的喜怒哀樂全都是因為你自己……”

路燈下,我仿佛能看到他因情緒激動而漲紅的臉,當林言清的話劈頭蓋臉向我砸來時,我只是覺得茫然。

“知道我為什麽讓你去找程遠嗎?因為在我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便認定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救你的人,你……好自為之吧。”林言清說完,便擦着我的肩離開了。

我在原地站了許久,耳邊傳來一陣煙花炸裂聲,眼前的景色忽明忽暗,映着心底時隐時現的那些話。曾幾何時,也有人對我說過類似的話,那時我不過一笑置之,覺得太過嬌情做作,可現在我不得不逼迫自己去細想,如果真像林言清說的這般,那我還真是咎由自取。

可就算能救我的是程遠,那他人又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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