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回到住的地方,一夥人似乎都在等着我,鍋裏飄着紅油的湯底正翻騰着,桌上擺滿了洗切好的菜,除了林言清以外,所有人都用一副“你跑哪兒去了”的眼神望着我。我帶着歉意笑着對他們說:“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

我不在的這一小會兒,林言清便将自己要走的事情告知了他們,雖然沒人會料到先走的人會是他,卻倒稀松平常的接受了。緣來緣去,本就都是随意結伴而行,離別自然是再所難免,樂隊吉他手小山問我:“老林走了,那你是怎麽打算的?”

我笑了笑:“暫時還沒想好,不過要是你們不嫌棄,那我便再多留些日子。”

他意味深長的笑了笑:“放心,我不嫌棄你。”

這一刻,莫名而來生出了許多感慨,看着這些半大的孩子,我竟有些羨慕。也是從這樣風華正茂的年紀走過來的,他們雖過得愁雲慘淡蠅營狗茍,卻多了份自由浪漫,少了份約束。而我雖然活得四季分明,坦坦蕩蕩,卻多了份茍且,少了分自由。比他們一比較,倒真像是白活了這些年。

期間我又下去買了些酒,借着酒勁小山和老末滔滔不絕的說了很多以前的事,這些平素走在馬路上我不會多看上一眼的人,身後卻也有同樣的波瀾壯闊。這世界上的每個人,誰又不是在看故事的時候淚流滿面,論起自己時卻又是悲喜不明呢?

吵吵鬧鬧的迎接了新年,待困意湧上來便各自都回了房,看着一桌狼籍也無心收拾,便也跟着林言清進了房間。

我整個人還算清醒,換上睡衣後便鑽進了被子裏,林言清早已躺倒在床上,也不知睡了沒,我試探的喊了聲:“林言清。”

他立刻便作聲答道:“幹嘛?”

“把身份證拿過來,我給你訂張回去的機票。”

過了半晌,他才起身來翻錢包,如此爽快倒讓我有些驚訝,明明之才還別別扭扭的。他将東西遞過來,淡淡的說了聲:“謝謝。”

我用看怪物一樣的眼神看他:“神經病。”

然後我們都笑了。

臨睡前,我告訴他:“你說的那些話我會仔細想想,至于要不要去找程遠我暫時還沒有這個打算。不過還是要提前祝福你和何彪,他是個真性情的人,既然回去了就別再出來了。”

隔着夜色,他用若有若無的聲音答了一聲:“嗯。”

訂的是第二天中午的票,早上起來便見他在收拾行李,我一邊幫着忙一邊好奇為何他的東西這麽少,他搖了搖頭:“都是邊走邊扔,哪裏又留得下多少東西。”又看了看角落裏了有些發舊的鍵盤:“這下恐怕連它也要扔了。”

我有些詫異:“你以後……不打算繼續玩搖滾了?”

他笑了笑,故作深沉的說:“既已歸家,就當重新開始,它有它自己的靈魂和驕傲,再帶着便是對不起它了。把它留給阿末吧,至少還能跟着他再走一程。”

我雖忍不住嘆了嘆氣,卻還是說:“這樣也好。”

一行人都去送他,在過安檢前,林言清與他們分別擁抱過後,這才想起我。到最後我才了解到他的用心,他這麽做無非是想多抱我一會兒,像個孩子般久不撒手,卻又什麽都不說,直到他與我分開,才勉強說了句:“後會有期。”

他這句話使我想起以前看過的武俠小說,書中的大俠也總愛說這句話,既真心期待着某天能再次相遇,又頗有些灑脫的感覺。看着他越行越遠的身影,我的眼神久久不能收回,心中來回滌蕩着那句“後會有期”。

但願與他真能後會有期吧!

林言清走後,我便從地下搬到了床上,常常是一夜無夢睡到天亮。每日跟着他們進出,四處賣唱,日子倒也過得充實。偶爾想休息了,便去生态園玩玩,跟着當地人學學“男兒三藝——騎馬射箭摔跤”。興趣來了間或去草原逛逛,雖曾聽人說起蒙古人的好客與豪邁,但親身體會過後才知那只是一種傳說,風光無限好的草原也需人打理,多數也已商業化,衣食住行倒還不貴,一到玩樂的地方便是漫天要價,好好的心情瞬間破壞殆盡。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去便不去折騰那些有的沒有,白天四處看看動物踩踩牛羊的糞便,到了夜裏就老老實實躺草地上看星空,我們也常常是一醉到天明。

這一晃又是幾個月,氣候逐漸回暖的時候,我們只剩四人,後來阿末也說要走,幾個人商議一下,最終還是決定解散,各奔前程去。

一個人獨自走了半年,又與一群人結伴而行了半年,這一年過得好比是過了半輩子。而一年前尚不明确的出行目的到這時才發覺毫無用處,一切過往皆歷歷在目,由不得不去細想。

我和小山是最後離開那裏的,買了同一天的票,他往西,我往南。同與林言清離別那日一樣,我與小山互道一聲“後會有期”後各自進站,與他說的這四個字,只怕永遠難實現了。

我在車上待了一夜,睡醒了就坐在車廂走廊上,看看窗外蒼涼孤寂的山嶺,數一數拉煤運木的火車到底有多少節,只是它們時而鑽入隧道,首尾常不能連貫起來,我數得也費勁,卻還是樂不疲的數着。

一個人的時候,果真無聊的事也能做的津津有味。

列車一路往南開,溫度也漸漸升高,內裏的棉衣已有些穿不住,換了件清爽簡便的春衫,将脫下來的衣服盡數丢進了垃圾筒,身上的包裹頓時減少一半。北方與南方的不同之處,前者的萬家燈火總也潛伏在揮散不盡的塵霧之中,後者則明亮清晰,白天裏的草木蔥茏翠綠,提醒我春天已到來很久,這是在北方少能見到的景色。

列車隔上一會兒便提醒前方到站,有不少是我知道的城市,我本是買了到終點站的票,可當廣播再次響起念到前方到站城市的名字時,我心裏一動,便不由自主的收拾起了東西,回過神時,已經同着衆人一道站起身子只等着列車停止運行。

前方到站——南昌。

不過是個巧合,卻陰差陽錯的成全了我,可能是命運知道我缺乏果斷,便不由推了我一把,至于如何發展下去,還是事在人為。

以前同程遠聊起過各個地方的人土風情,說到哪裏人最壞時,他便自薦了他的城市——南昌。說是聽聞曾有一個外地人初到南昌,出了站順手招來一輛出租,要去市中心的八一廣場,原本只是起步價的路程,那司機愣是繞着城市轉了一圈,将表打到了兩百多元。

程遠說南昌人有個外號,叫南昌鬼子。

出了車站,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往哪兒走,好在身上的東西并不多,便沿着大道往人口密集的地方去。南昌鬼子同其它城市的人也沒多大不同,一路上總有拉客的三輪和喊着拼車的出租車司機,見我聽不本地話,便又換成普通話,聽着他們奇怪的口音,我倒覺得有些想笑。

心想就這麽走下去也不是個事兒,便找了家差不多的酒店住下。洗漱過後,便下了樓去尋吃的,這時天已經黑了下來。酒店附近正好是小吃街,與深圳同樣是南方,一些吃食倒也相同,讓我覺得新奇的是有幾個店的門口都放着一只大壇子,走上前一看,壇子上羅列了一些湯名,譬如雞蛋肉餅湯,皮蛋肉餅湯,蘿蔔排骨湯……

突然又想到程遠曾提起過他們家鄉最普遍的早餐,說的不就是這個。我看了看店內,見有人正吃着,便擡腳進了門。

要了個皮蛋湯和一碗拌粉,還加了少許的辣椒,品嘗過後才發現果然名不虛傳,這享有程遠最高贊譽的本地吃食果真是好吃得不行,也可能是真的餓了,竟将湯也喝得精光。

等我再次回到酒店,便打開電話登上許多未用的□□,裏面上了鎖的相冊裏存了些關于程遠的照片。我向來都沒有往裏面放照片的習慣,當初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錯了,将與他有關的所有照片都放了進去,原本是設了個密碼的,答案也就我和他倆人知道,分手之後,我便直接鎖了起來。

我慶幸當初沒一頭腦發熱将它們全删了,翻到那年他回家時發給我的那些照片,從中尋覓出一些有用的線索,之後又上網查了些資料,得知他準确的方位後我竟有些得意,甚至覺得自己有當偵探的潛質。可之後我又有些迷茫起來,即便知道了他在哪兒,我又應該用怎樣的方式出現在他面前?

從市裏輾轉到他所在的鄉鎮,這個問題都一直困擾着我,我在離他最近的地方茫茫然的停留了好幾日,在碰見他之後才發現這個困擾着我的問題根本就不存在。

當我從他面前走過,他竟看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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