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雪後初霁（一）

門從外向內被推開，鼻頭凍得通紅的江之就這樣站在門口。

推開門的一瞬間江之才發現這是一間辦公室，而那辦公室的主人，正坐在桌前

無聲的看着她。

四目相接。

江之推門的手頓住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該說一句打擾了，再把門關上退出去。

正在她準備退出去的時候，裏面的人開了口：“進來吧。”她怕自己聽錯了，站在門口沒動，那個人又對她說：“進來，外面冷。”

江之聞言終于還是選擇向暖氣低下了頭。

她朝着對方說：“謝謝，不好意思打擾了。”

顧寄樹指了指靠牆的那邊，“那邊有沙發，進來坐會。”

江之依他所言，走到沙發邊，坐下。

顧寄樹起身，端來一杯熱水，放到她面前的小桌上，又回到辦公桌前坐下。

江之再次道謝。

“上來是找我的？”

江之并不知道自己闖入了什麽環境，依照她的經驗，頂層多半是公司高管，連忙說：“是宣傳部的齊總讓我上來拍一些照片，希望沒有打擾到你。”

“齊總？我知道了。”

顧寄樹心想，果然是他，除了他也沒有誰敢這麽做了。公司的員工大多都清楚頂樓哪裏可以去，哪裏最好不要去。看她的樣子就不知道自己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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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相對無言，氛圍安靜的有些尴尬，但江之此刻又不知道說些什麽好。

她看着面前的水杯，熱氣袅袅，端起來，喝了一口便捧在手心暖手。

她又看了一眼時間，一個小時也差不多了。

“齊總說他一會上來，不知道是不是要到這邊。”她試探着問，按照她剛才的觀察頂樓也只有這一間辦公室，除了來這裏，她想不到還能在哪。

“是，他快過來了。”

男人的回應太簡短，她又接不下去了，她向來交際能力有限，很少能主動掌握話語權，只得假裝四處觀望。

她先是快速掃了一眼這間辦公室，陳設非常簡潔，除了一些綠植組成的花藝造型，就剩簡單的辦公桌，靠牆一側是個書櫃，滿滿當當，另一邊是文件櫃。幾面牆都被窗簾遮住，她注意到打開窗簾的那一側，從她坐的沙發這裏望過去，剛好看到之前她走過的亭子一角。她收回視線，又轉而看向他桌上的一個擺件。

一個建築模型。

細看，她隐約覺得有點熟悉，好像就是這棟樓？

她目不轉睛的盯着看，顧寄樹則是悄無聲息的盯着她。

“對這個模型感興趣？” 江之以為是她太專注的視線引起了顧寄樹的注意，回過神來看着他。他的聲音低沉溫和，讓人聽不出情緒。她不知道如何回應才是最恰當的選擇，半晌不出聲，也沒有任何動作。

見她不為所動，又說：“想看就坐過來看吧。”他擡手指了指辦公桌側面放着的椅子。

“好。”

沒多遲疑，對于模型的興趣大過了陌生的拘謹，江之應聲走過去，在他辦公桌側面的椅子上坐下。

江之此刻坐到了桌前，才發覺自己沖動了。她很不适應這樣獨處的空間，總覺得過分的尴尬。坐的近了，拘謹的感覺更加明顯，手無處安放，一只手暗暗的揪着自己的袖子。

目光不敢四處游蕩，只得盯着那個模型，做細細打量狀，心裏卻怎麽也靜不下來。

隔得太近了，男人的氣息在她周邊環繞，他的存在感實在太強烈。她分了神，斜着眼偷偷看他。

灰色的線衫，裏面是件白色的襯衣，一派清貴高雅的氣質。戴着一副金邊眼鏡，她看得出來，平光的。向下看去，他的一只手放在桌面上，白皙修長，骨節分明，指甲幹淨剪得齊齊整整。她很喜歡這樣的手，不由的看了許久。

顧寄樹知道江之在偷偷看他，他也在看着她。昨晚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覺得她和以前不一樣了。面前的她，長相是長開了，只稍微能看出以前的樣子。也沒有記憶中的活潑勁，渾身都透露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拘謹，僞裝着沉着淡定。不知道是因為沒認出他來，還是不喜歡和陌生人接觸。

他想了想，沉着嗓音開口說：“昨晚的照片…”

江之心裏咯噔一下，照片？什麽昨晚的照片？慌忙擡頭看着說話的人。

顧寄樹看着突然坐正的人，瞪大着眼看着他，烏亮的眼裏是倉皇，是不解。

在他看來，卻是杏眼灼灼，煞是可愛。這樣自我腦補一下，倒是符合了記憶中的樣子，驚慌失措的小兔子一樣。

他不由輕笑：“沒認出來？”

江之這才細看他的臉，棱角分明，劍眉星目，鏡片後面眼神深沉，她看不透。她并不認為自己會認識他這種類型的人。她自認顏控，不說過目不忘，至少這樣的長相見過也不至于絲毫沒有印象。

“昨晚，墨園，還想不起來？”

是他，眼前的人和昨晚的記憶重合。果然沒戴眼鏡會錯過見到帥哥的機會，也不對，她昨晚就覺得那人很帥，隔得近了才更直觀的感受到他的美貌。眼前畫面漸漸清晰起來，近看，美色當前更讓人移不開目光。眉眼間有點熟悉的感覺，不是才見第二面該有的那種，具體是什麽，她說不出來。

她不知道他提昨晚的是想要做什麽。難道是微博太火被發現了？她低下頭，又在思考說辭，最後她頗為忐忑的說：“想起來了，還…”飛快擡眼看他臉色，不出一秒，又挪開視線，“還，還發了微博……”

顧寄樹看她紅了的耳朵尖，覺得有趣，又逗她：“微博，我也看到了，轉發量還不少。你說怎麽辦？”

果然是這個事。

“給你造成麻煩了嗎？我這就删了吧。”江之小心翼翼的試探。

“不用了，放松點。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顧寄樹覺得不能繼續說了，她這幅謹言慎行的樣子，他不願意看到。

“今天拍到的還滿意嗎？覺得雲鏡怎麽樣？”他看了看她放在沙發上的相機，轉了話題。

還好，終于不再說昨晚相片的事了，感覺逃脫一劫的江之緊繃的肩膀随之放松。

雲鏡的設計毋庸置疑的很好，特別是頂樓這個空中花園更是驚豔絕倫。

“很漂亮，設計的很好。剛剛在外面拍了一些，要看一下嗎？”說到這，她終于找到了自己能聊的話題。

“方便嗎？”

江之本只是客套的一說，沒料到他居然真的要看，只好把相機拿過來遞給他。

顧寄樹沒有直接接過來，他對她的相機并不熟悉，怕誤碰到什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我這有電腦連了投影儀，看起來更方便，可以直接看投影嗎？”

又是投影儀，一個個怎麽回事，都這麽喜歡用投影看。江之也只敢在心裏這麽想一想，現實裏她自然還是笑着說“好”。

顧寄樹拿出投影儀，江之把存儲卡取出遞給他。

顧寄樹接過來把卡插到電腦的卡槽裏，點開文件的時候遲疑的問：“介意我點開你的文件夾嗎？還是你自己來？”

江之毫不在意的說：“沒事，都是些普通的照片，沒什麽不能看的。”不過她的卡有好幾個分區，只好過去接過鼠标，“不過還是我來，畢竟你也不知道在哪個文件夾。”

“好。”顧寄樹稍稍挪開一點，給江之騰出操作空間。

兩人此時都是俯身在盯着電腦，距離也不過堪堪兩拳。

靠的近了，顧寄樹都能聞到她發頂的香味。

江之打開要看到文件，起身時手肘習慣性的向外一伸。顧寄樹眼看她的手要打到自己，他伸出手輕輕抓住。空氣瞬間凝固，她腦海有什麽一閃而過。

顧寄樹将她手臂放下，搖搖頭不着痕跡的往後退小半步，轉而将投影儀往幕牆的方向移動。走到沙發邊，又示意江之過來坐下。

兩人端坐沙發兩端，中間仿佛隔着山與海。投影儀慢慢的播放，一幀幀畫面緩慢的跳動，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着相片，多半是看着一張照片，顧寄樹介紹她拍的地方是什麽，她聽着應着。沒多久就翻完了今天所有的相片，江之沒注意到還在繼續翻動，不那麽巧點到了昨晚的那張照片。

高軒帶着齊建飛敲門進來的時候，畫面正好定格。

“進來”。

齊建飛進門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張照片，故作驚訝的說：“老顧這不是你嗎，你什麽時候找人給你拍的啊？”

顧寄樹看了他一眼，并未回答。

齊建飛也不惱，這張照片還挺絕的。也不知道是誰拍的，要能簽到這樣的攝影師，他這段時間還頭疼個什麽勁啊。

不過現在江之在這，他也就不好細問。

江之看着齊建飛進來的方向，并不是她來的那個門，她進來後也并沒有發現還有門，這個門就像憑空出現一樣，她看向顧建樹。

他像是知她所想，對她說：“看到那裏沒有，那是一個從裏面進來的電梯，那個門等會關上你再看看。”

那邊兩人進來之後，門自動關上 。江之再看，原來那個門嵌在牆內，兩邊伸縮，門上繪有裝飾畫。她瞬間了然，想想也是，一個公司怎麽可能會安排繞那麽個大圈子才進來的門，她走到那道門應該只是去花園的通道而已。

見她明白，他這才對齊建飛和高軒指了指另外一邊的沙發說：“坐那邊去。”

高軒心中頓時了然，拉着齊建飛就坐，完全不理會齊建飛的擠眉弄眼。

等他們坐下後，顧寄樹又對江之說：“打開剛才看過的照片，再放一遍吧。”

江之明白，大概是齊建飛有和他說要上來看，于是又一張張的翻了起來。

幾個人這時才像是步入正題，一板一眼的開始探讨。

齊建飛和高軒看完贊嘆不已，對着江之一通誇贊，反觀顧寄樹則是一臉欣慰。

他們兩看着對方，眼裏都是老顧這一臉欣慰是幾個意思，搞得像老父親看着自己女兒有出息了一樣。

等等？莫不是，老顧真的對江之有什麽……

兩人看向對面并坐着的顧寄樹和江之。

有戲！

相視一笑，默契的想好了接下來的操作。

齊建飛此刻早已忘了當初是有多麽的不信任，也把剛才想要得到那個攝影師信息的事都抛到腦後，率先一臉正經的說：“我個人認為江之的能力非常優秀，我相信墨園的宣傳交給她一定能拍出好的作品，剛才在樓下我們部門看過她之前的作品之後也一致認可，對比了之前我們篩選出來的攝影師，無疑江之是其中最适合我們的那個人。你們覺得如何？”

高軒自然是沒意見，他向來是聽顧寄樹的指示做事，哪敢發表什麽意見。

顧寄樹一眼看穿兩人的小心思，但恰好正和他意，“我也贊同，”又問江之：“不知道江之你願意加入我們公司拍攝墨園宣傳嗎？”

現在決定權落到江之這邊，她自然是同意的。就今天在雲鏡的所見和昨晚的驚鴻一瞥，這麽好的設計，她有能力拍出好片子，她有理由相信墨園将會成為她未來最好的攝影作品之一。

“我沒意見。”她不需要考慮直接點了頭。

“那既然大家達成共識，不如老顧你今天請我們一起去吃個晚飯？慶祝一下。”

見目的達成，齊建飛飛快的提出建議。

這走向有點意外。她第一次遇到過來談合作這麽随意的就拍板，就要到吃飯慶祝了，她有些懵。

她問：“不如先具體談談合作細節？”

齊建飛一想也是，還是要簽合同，合作事項也還是要提一提，“其實很簡單，依照你現在的風格繼續就可以，我們不會有過多幹涉。我們希望一個月之內能有成品出來。包含靜态照片，動态攝影。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要求，希望你前期能在我們公司先駐地了解墨園的細節，有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盡管提，不論是器材還是人力，我們都可以滿足。”

“這些都沒問題，不過我需要确認我是只拍墨園，還是簽的是你們公司的專職攝影師。”

齊建飛看向顧寄樹，他們公司本來招聘的是項目合作制，也就是每個項目都是由不同的人負責。原先他們有想過公司既然有宣傳部，肯定需要專職的攝影人員，只是後來他們發現專職的風格都太固定，可能他适合這個項目，卻不一定适合所有項目。以至于他們公司雖然有攝影師，但多是拍攝公司內部宣傳，項目宣傳都是外聘。

他不知道現在怎麽回答才好幫顧寄樹制造機會，只能把問題抛給他。

顧寄樹沉思一會說：“你怎麽想？我們公司對于攝影師有兩種簽約方式，第一種項目簽約，作品版權歸你所有，我們付項目宣傳費和作品使用權，一次性包幹；第二種是作為我們員工入職，簽勞動合同，作品版權歸公司所有，買斷版權。具體選擇哪一種都取決于你本人。”

她想了想，版權對于攝影師來說是很重要的一件事，對于自己的作品她可能還是會希望把這些東西把握在自己手中，避免将來有糾紛。“那就第一種，我目前比較傾向于這個，比較自由。”

“沒問題。這個項目我們的價格定在十萬，能接受嗎？”

十萬？江之想過一個月的價格可能不會低，這個價格明顯的超出了她的心理預期，她沒有了解過別的攝影師出一個作品的價格是多少，對于第一次商拍來說應該還算是不錯了。畢竟她之前月薪也沒這麽多。

“可以。”

“沒問題就先簽合同吧，高軒，去把合同拿過來吧。”合同都是臨時要簽，顧寄樹辦公室自然不會有現成的。

“好，我去準備，稍等。”高軒應着就出去拿合同了。

高軒想着明明這是人事要做的事，他一個總助。算了算了，都是打工的，老板說了算，不就是拿個合同嗎。

沒多久高軒就拿着合同回來了。

顧寄樹拿過合同，率先簽上自己的大名，再将合同和筆給江之。

“先看看，沒問題的話簽了明天過來正式開始準備吧。”

江之接過合同，看到落款顧寄樹的簽名，心中一驚，原來他就是雲鏡的總裁顧寄樹。她遲鈍的發覺難怪齊建飛都要看他拿主意，也難怪這麽大的頂樓怎麽只有他一間辦公室。

她遲疑的擡頭看着顧寄樹，他也正望着她。看她擡頭，他問：“怎麽？合同有哪裏不滿意嗎？”

她只從他微帶笑意的表情中看出期待她簽合同的意思。也許是她想太多了，是他嗎？那個一直壓她一頭的第一名？可是，她怎麽都想不起來他的樣子。不過是又如何，誰還能記得那麽久的同學呢。就算是那個同學，他現在的身份，與她差距太大，還是不認的好。

“沒，沒問題。”她說完簽上自己的名字，遞還一份給他。

簽完合同齊建飛又說起吃飯的事，江之無法拒絕，最後一行人前往顧寄樹說的一家餐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