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雪後初霁（二）

因為下雪，江之沒有開車過來，顧寄樹便請她上了車，其餘兩人也開着自己的車去往預定好的地方。

到了位置，他們幾個熟門熟路的在前面帶路。江之邊走邊看，她在江城生活這麽多年也沒想到鬧市區還有這種環境優雅的地方。

中式的風格，進去的地方有點意思，景觀月門，半月牆魚鱗紋瓦片裝飾中間立一方形宮燈，前後錯落對稱，看似半月，又可合成圓月。

服務員帶着他們進了一處包廂，給顧寄樹遞上菜單。

顧寄樹接過又遞給江之，示意她先點單。

江之明白這是他們所謂的紳士風格，女士優先，也不客套，問了有沒有忌口的之後先勾選了幾道再次将菜單遞回。

“這地方你們熟悉，剩下的你們來點吧。”

顧寄樹這才接過菜單開始點菜。

等到菜上齊，意外的發現他們最後點的菜大部分和她的口味非常一致，江之心中竊喜。

齊建飛和高軒非常會調節氣氛，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絲毫沒有初次一起吃飯的尴尬。

出了飯店，江之和他們在門口道別：“謝謝今天的邀請，明天我會按時到公司去。那我就先走了。”

顧寄樹拉住她，“你怎麽回去，我送你吧。”

江之哪好意思讓人一個大公司總裁親自送，笑笑說：“謝謝，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好了。”

“既然都是我們公司的同事了，也就別客氣了，大晚上怎麽能女同事單獨打車走。” 江之還行婉拒，但齊建飛和高軒就一人一句，堵得她生生把話咽了下去。

“在這等我，我去取車。”

不容她再次拒絕，顧寄樹留下話，徑直去把車開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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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後，顧寄樹開了導航，問她：“住哪？”

“芷亭畔，松元路那邊的。”

顧寄樹心下了然，這條路他也天天走，導航的地址是他每日上下班都會路過的地方，不過還是開了導航。

車輛彙入車流，身邊的人開着車，兩只手握着方向盤，姿态悠閑。車內很安靜，只有導航語音間歇性的響起。

太安靜了，江之懶散的靠着椅背，無聊的在手機上劃來劃去，不一會又覺得這樣似乎有點不禮貌，于是把手機翻過去，屏幕朝下，側着臉看着窗外的風景。

窗外是熟悉的街道，道旁是江城常見的梧桐與香樟。梧桐的葉子枯黃，冬日也尚未掉盡，香樟依舊是郁郁蔥蔥，夾着些許紅葉，街面上的雪已經被清掃的一幹二淨，道路此時暢通無阻。

她心裏默默的估算着距離到家還有多少公裏，還有多少分鐘。

街上的燈光，透過車窗，落在她的臉上，一道道光影彙集又消散。

顧寄樹沉默着不開口，看來她還是沒有想起他。他很想知道在她的心裏對他是真的毫無印象了嗎？

開了一段路，他終于打破沉默：“你明天到公司先去找高軒吧。”

“好。”聽他說起工作，江之擺正姿态，轉頭看着他，他仍然專注的看着前方。

“具體的我要他幫你安排，你先看看墨園的設計圖，了解一下大致格局。有什麽不懂的來問我，我是墨園的主設計師。”

“行。”

“墨園對我，”他收回直視前方的目光，側頭看江之了江之一眼又看向前方的路，換上鄭重的語氣，接着說：“意義非常不一樣，希望你能理解。”

“它面積也比較大，花在上面的時間也比較多，所以我需要你這段時間多費心，當然我也相信你的技術。”

被如此叮囑，江之也很誠懇的說，“應該的，我也正想多了解一下。你們做設計的可能會有一些我不了解的角度，還希望到時候你能抽空出來，我想有些問題可能只有你能提供一些思路來參考。”

“那沒問題。”

半個小時後到了江之小區外，她等車停穩，道了一聲謝，就要下車。

手剛握在車門上，顧寄樹叫住了她。

“江之。”

她停下推門的動作，回頭看他。駕駛座上的人，叫住她後又不說話，只是定定的看着她。

“怎麽？”

“還沒想起來嗎？我是誰？”

“你不是說了，顧寄樹，雲鏡的總裁。”

“是。還有呢？”

“還有？”

“河霖一中，小芝麻。”

江之這一刻還有什麽不明白，無疑，是他了。

此刻，她心裏湧上一股欣喜，不知由何而來。是為了這多年不見的同學情？還是她所欣賞的這個男人正好過去與自己認識？

她細細的打量着他，記憶中的那個少年的影子，終于漸漸清晰起來。身量長開，眉眼也變得比以前剛毅了，氣質蛻變，少年感蛻變成熟。

都變了，只不過他依然站立在同齡人的頂端，而她，早已泯然衆人。

想到這裏，她又有些落寞。

是了，優秀的人永遠比你優秀。

顧寄樹看着她的臉色忽而歡喜，又落寞了，忍不住想自己說錯了什麽嗎？

“大木頭？”良久，她扶着車門試探着開口：“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昨晚，知道你是江之的時候。”

“一個名字這樣你都能認出我？”江之覺得不可思議，況且昨晚的燈光也不見得有多明亮。

“難道不應該是我說，這樣你都沒認出我。看來你是把我忘的一幹二淨了啊，老同學。”

江之有些窘迫，摸着鼻子讪讪的說：“我昨晚又沒戴眼鏡，當然沒看出來。”

“那今天呢？這小半天都沒想起來，是不是我不提示你都沒想起來？”顧寄樹覺得好氣又好笑。

“行了行了，你記性好，我不如你，行了吧？”

說着說着她的小脾氣就上來了，兩個人看着對方，笑出了聲，好像又回到了那個熟悉的時候。

江之回到家裏，腦子裏一片混沌。她躺在沙發上，玩了一會手機，實在是無聊。過去的記憶一點一點沒有規律的閃現出來。

記憶中的顧寄樹是什麽樣的？

“小芝麻，敢不敢和我比一比成績？”

“比就比，誰怕誰啊？”

“哎，大木頭，你怎麽又是第一啊。”

圓臉的小姑娘，看着身旁的少年得意的笑臉，恨不得踹他兩腳。

幹淨白皙，身姿修長，滿面春風的少年，在一衆被學習壓迫的灰頭土臉的學生中格外矚目。

這個永遠都是第一名的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做同學，也許會令人羨慕。但，前提是你不是那個永遠的第二名，還得是他不會故意每次都要找你比成績，結果你次次被打擊的體無完膚。

作為顧寄樹的同桌，江之向來是喜憂參半。

“給。”

江之趴在桌上假寐，感覺到有人在她旁邊放了東西，她掀起眼皮，看着出現桌上的奶茶，又看見是他，依舊一動不動，懶洋洋的說了句：“謝了。”

“不客氣，安慰獎勵，辛苦你又輸給我了。”

聽了這話，江之倏的一下坐了起來，皺着眉頭盯着他，義正言辭的拷問：“你說你是不是在我們休息的時候偷偷學習了？”

“切，怎麽可能，我那是腦子好。不要嫉妒。”顧寄樹聳了聳肩，笑得一臉痞壞。

“還有，我勸你呀，下次不要同我比了，畢竟有我在，第一名絕不拱手讓人。你也別經不起逗，我說要和你比，就是想看看你氣呼呼的樣子。”

他笑得暢快，可真惹人讨厭。

江之曲肘又是給他一擊，扭過頭又去假寐。

後來呢？

後來，搬了家，斷了聯系，再也沒有後來。

她自嘲的笑了笑，是她的記憶太淺，還是她沒心，直到他站在她面前都沒能想起來。

曾經和朋友聊天，那一回說起記憶中遇到的那些優秀的人，江之也曾想起過顧寄樹。她說我曾經有個同學就非常牛逼了，讀初中的時候永遠的第一名，而且還長得帥。

有個話題是要是能回到過去你想回到什麽時候？

朋友說，回到人生最美好的時候。

做什麽呢？

讓自己更出色。

江之說，如果能回到過去，我大概想回到初中吧。畢竟我那時候還不是個學渣。還認識一個學霸。然後回去要抱緊學霸大腿，好好努力。當然，要是能勾搭回家那最好不過。

朋友們哄然大笑，她們說學霸是你想勾搭就能勾搭到手的嗎，人家那是高嶺之花，請讓他獨自美麗不好嗎。說到這大家都為彼此的腦洞樂不可支。

實際上呢？實際上那個人的長相她早就記不清了，只記得有這件事的存在，有這個人的影子。

直到今天，他居然真的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果然是腦洞，果然是美夢。現實從來都不會對你過于仁慈，只會讓你掙紮着存活。從美夢中蘇醒，現實總會教你如何做個人，讓你更加看的清自己的處境。

收起心思，她慢騰騰的去洗了澡，躲進被窩。

又忍不住拿出手機，刷刷微博，又看看微信有沒有人給自己發消息。

微信裏有一個紅點，她點開，是顧寄樹。

沒有猶豫，點了添加。

他的頭像是個素描圖，看着像是一棵樹，點開朋友圈，幹幹淨淨。和她見過的大部分男性一樣，朋友圈都只是個擺設，空空如也。

手機一震，退出來，是他發來的消息：早點休息，明天見。

她回：好，你也是。

再沒有任何消息，手機畫面安安靜靜的停留在聊天的界面。

她看着屏幕慢慢暗下去，陷入一室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