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塞西爾一夜沒睡。

他瞪着眼睛等到天亮,就想等時飛睡醒,好對她開一頓嘲諷。

纏着他的死女人輕輕的“唔”了一聲,看樣子是要醒了。

塞西爾聚精會神的盯着她,就等着時飛睜開眼睛,看到她這一晚上究竟對自己做了些什麽。

時飛動了。

她閉着眼睛活動了一下手腳,慢慢的松開了死纏着的吸血鬼。

又閉着眼睛挪了挪,回到了重劍分割後,屬于她的那半張床。

最後閉着眼睛躺平了身體,一只手護住胸口,一只手摸着重劍,規矩的不得了。

時飛這才睫毛輕顫,幽幽的睜開了眼睛。

塞西爾:“……”

這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

時飛伸了個懶腰,坐了起來:“昨晚睡得還不錯,你怎麽樣?”

塞西爾:呵。

時飛看了看泾渭分明的兩半床:“我就記得我睡相不錯,看吧,一晚上都沒有越線。”

塞西爾:呵呵。

時飛滿意的誇他:“看來晚上你也很乖啊,我覺這麽輕,中途都沒有醒過,值得表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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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爾:呵呵呵。

塞西爾翻過被緊緊抱了一晚上,生鏽了一般的身體,面向牆壁,深深地自閉了。

時飛不明所以的看着那道可憐兮兮的背影,不知道為什麽,竟然從中看出了一絲委屈。

我恐怕是瘋了。

時飛想,這樣一個危險的黑暗種族,等他恢複後随手就能扭斷你脖子的存在,有什麽好被可憐的呢?

這麽一想,突然就不爽起來了呢。

她現在算是養了個□□吧?

吸血鬼絕美的容貌所帶來的驚豔感褪去,時飛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十分不妥。

都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更何況是以人類鮮血為食的狩獵者?

現在塞西爾法力微弱,翻不出什麽浪花來,可等到他終有一日恢複法力,重臨巅峰,誰又感保證,他不會反過頭來,對自己這個曾經壓制過他的存在舉起屠刀?

她自己倒是不怕,可如今她再不是孤身一人的流浪劍客,領地與領民的牽制,讓她無法像過去一般肆意妄為。

她開始思考。

塞西爾又要吸血了該怎麽辦?

塞西爾的存在被光明教廷發現了怎麽辦?

塞西爾引發領民的恐慌了怎麽辦?

越想越煩,時飛長長的嘆了口氣,狠狠地瞪向了罪魁禍首。

床上空無一人。

罪魁禍首不知道什麽時候停止自閉離開了床,正坐在桌子旁擺弄着什麽。

時飛緩緩走過去,便見他正舉着一面巴掌大的圓鏡,不怎麽矜持的大張着嘴巴,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自己的兩顆豆豆牙。

時飛:“……”

這家夥真的活了七百多歲嗎?

好像一個幼稚鬼哦。

所以剛才胡思亂想的自己,真的是自尋煩惱了吧?

時飛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塞西爾不怎麽高興的放下了鏡子,皺起了眉。

時飛搖了搖頭,沒有回答而是說道:“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像是七百歲的人。”

塞西爾不滿的擡高了下巴:“兩個錯誤,783歲,以及我是吸血鬼,不是人。”

時飛沒有說話。

塞西爾忍不住打破了自矜的狀态,湊了過去:“那你覺得我像多大?”

時飛這才說:“二十多歲……吧?”

塞西爾驚了:“為什麽!”

時飛說:“因為大部分時候,你都很幼稚啊。”

時飛沒有騙人,她是真的這麽感覺的。

除了地牢裏初見的時候,塞西爾看起來還有些城府,懂得先引誘她再伺機狩獵——時飛懷疑這是吸血鬼的本能——但其他時間裏,他的表現完全不像是生活過七百多年的樣子。

甚至相處起來,還不如活了兩世的自己,顯得成熟穩重,這可和他說的不怎麽相符。

塞西爾聽了解釋,這下是真的傷心了。

他不是傷心被說幼稚,而是傷心時飛看人怎麽能這麽準!

他的确783歲,但絕大多數時間,卻都是在沉睡,零零碎碎外出活動歷練的時間全都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二十三四年。

可不是正叫這個女人給說中了。

這其實也不怪塞西爾。不算亡靈、巫妖這種後天轉變的,魔法大陸上只有三類長生種族。

一類是精靈,為世界樹孕育而生,纖細美麗,天生便親和自然之力,哪怕靈力最低微的精靈,也可以活上數千年。

一類是龍,法力強大,□□強悍,雖然孕育後代困難重重,因而導致數量稀少幾斤滅絕,但幾乎每一條龍,都能輕輕松松活個幾萬歲。

一類便是血族了。而之所以沒有将血族也歸于後天轉變的那一類,是因為除了初擁這一途徑,法力強大、血脈純粹的血族,也有機會孕育後代。

雖然孕育而生的吸血鬼成年前基本都在沉睡,成年後又要忙着接收血脈傳成,根本沒有多少外出歷練的時間,但他們一但過了一千歲,徹底能夠掌握住力量時,就會比初擁的吸血鬼,強大幾倍甚至幾十倍。

塞西爾就是這樣一個孕育而生的血族,他是父親唯一的血脈後代,卻有很多初擁的兄弟姐妹,如果不出意外,他會在接受完血脈傳承後授勳成為繼承人,延續家族的榮光。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

塞西爾不受控制的再次想起了家族嘩變的那一晚。

籠罩在整個古堡上空的漫天血光,父親的怒吼與咆哮,背叛者的瘋狂與諷笑,被破壞的防禦陣,蜂擁而至的獵魔人,銀器、聖水、光明魔法……

空氣中彌漫着燒灼的痕跡,古堡中的吸血鬼十不存一,甚至就連那些被豢養的血仆,都被殘忍的殺害了。

艾德裏安家族一夜覆滅,塞西爾不知道這對背叛者來說,有什麽好處,但他終于明白了仇恨是什麽滋味。

滔天的怒火灼燒着他的靈魂,他卻只能苦苦壓制。

還不行。

還不夠。

他的傷還沒有好,力量也不夠強大,他需要時間慢慢恢複,讓傷口愈合,接收剩餘的血脈傳承。

而時飛可以給他時間。

在這個偏僻而又隐蔽的沒落領地,沒有追捕者,沒有光明法師,沒有教廷的巡查者,他可以在這裏養傷,蟄伏,等待機會。

他知道自己的優勢是什麽,只要他想,吸血鬼不遜于精靈的容貌可以迷惑任何人。

之前襲擊了城堡的仆人,純粹是饑餓之下産生的意外。而有了時飛的血液,時刻折磨着他的饑餓和傷痛漸漸消退,他只要表現的乖巧無害,想要安穩的度過這段恢複期,便輕而易舉。

是的,乖巧而無害。

這麽想着,他聽到那個煩人的領主又點了他的名。

“塞西爾,你該去洗個澡了。”

資本主義太過腐蝕人心,僅僅用了一天,時飛就習慣了從女仆的手裏接過毛巾,擦幹自己在送來的溫水中洗淨的手臉。

自己幹淨了,她不免就想到了仍然髒兮兮的塞西爾,昨晚又困又累來不及說,現在可不能輕輕揭過了。

塞西爾不容分說的被推進了浴室,他倒是沒太反抗,畢竟以往幾百年精致的生活,讓他自己也無法忍受這種渾身上下又髒又臭的感覺。

這麽想着,他便心安理得的坐進了七八米寬的大浴池裏。浴池裏熱氣氤氲,香氣彌漫,直泡的人昏昏欲睡,飄飄欲仙。

塞西爾雙臂張開,舒服的喟嘆一聲,惬意的靠在了池邊。

然後這一靠,就靠到了日上三竿,池水冰涼。

塞西爾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從冰冰涼的浴池裏站了起來。

擡手按下手臂上一片被凍出的雞皮疙瘩,他終于後知後覺的發現了,事情好像有哪裏不對。

懷着這種疑問,他胡亂裹了件袍子,赤着雙腳,渾身濕噠噠的走出浴室,推開了大門。

時飛正抱着重劍,靠在牆上,聚精會神的守在門外。

“洗好了?”時飛不确定的問。

塞西爾搖了搖頭。

時飛挑了挑眉,用眼神表示出了疑惑,然後便聽塞西爾猶猶豫豫的說:“你覺得浴室裏是不是少了些什麽?”

時飛說:“比如?”

塞西爾暗示道:“比如端着精油香料,捧着浴巾浴袍,為你搓洗擦身的女仆?”

時飛:“……”

我覺得你又再想屁吃。

時飛說:“給你一百秒,快點洗幹淨自己,然後我們出發。”

塞西爾懵了:“等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

時飛說:“98秒。”

塞西爾只好說:“那我們要去哪?”

時飛冷酷無情的說:“95秒。”

塞西爾:“……”

塞西爾突然覺得,想要表現的乖巧無害,麻痹時飛,似乎也不是一件那麽容易的事。

忍着脾氣回了浴室,怒氣沖沖的沉回了冰涼的水裏,塞西爾胡亂的搓洗一通,然後抖着身子爬上了岸。

時飛就仿佛可以透視一般,掐着時間說:“毛巾在架子上。”

塞西爾撇着嘴拽下毛巾,随意的擦了兩把。

時飛又隔着大門再次提示:“幹淨的衣服在床上。”

塞西爾後脖頸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他猛地看向四周,卻沒有找到任何監控陣法或者煉金産物,然而門外的時飛,就仿佛能看到他的一舉一動一般,繼續說道:“磨蹭什麽,快去呀。”

塞西爾眨了眨眼,試探的走向大門。

時飛:“你要光着身子出來?你若是不介意,我倒也不反對。”

塞西爾:“!”

邪了門了!

再沒了試探的心思,塞西爾老老實實去了浴室裏面的隔間,在小憩用的床榻上,看到了他的“新衣服”。

沒有過多的裝飾,也沒有華麗的紋路,簡單的輕甲和馬靴,湛藍偏黑的衣褲,是以往他看都不會看的寒酸騎士裝……

但是為什麽,要給一個吸血鬼穿騎士裝?

萬分嫌棄的穿好衣服,塞西爾終于走出了浴室,站在了時飛的面前。

時飛解答了他的疑惑:“你太高了,女仆找遍了整個城堡,才從前任領主的護衛隊裏,找到了那麽一個身高體型差不多的,又翻遍了他的卧室,才找到這麽一身幹淨的衣服。”

塞西爾:“所以我的新衣服,實際上還是舊的?”

時飛沒有正面回答:“挺合身的,你穿着很好看。”

她這麽情真意切的說完,突然就發現,自己竟有那麽幾分敷衍女朋友的鋼鐵直男的天分。

塞西爾緊緊的抿着嘴唇,深深地委屈了。

他,艾德裏安親王的直系後裔,高貴的血族繼承人,因為時飛這個死女人,喝了豬……豬血,穿了別人穿剩的舊衣服,這些仇,他塞西爾記下了!

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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