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塞西爾有些羞惱。

他既怪布萊恩沒有提醒他, 也怨自己忘性太大,最後竟頂着這麽一張滿是紅斑的醜臉, 和時飛說了許久的話。

他完了。

還想展現美貌?

恐怕從今天開始, 在死女人的心裏, 他就要和麻子臉畫上等號了!

越想越委屈,塞西爾想不通為什麽自己這般出師不利。

他悶悶不樂的最後看了眼時飛,就要心塞的離開。但就是這最後一眼,叫他瞧出了些端倪。

時飛好像……還沒徹底清醒?

塞西爾觀察着時飛,那個往常說一不二絕不拖泥帶水的死女人,現在的一切動作, 都緩慢到異常。

她緩慢的眨着眼睛, 緩慢的伸出手,緩慢的拿起杯子,緩慢的朝杯子裏倒剩下的葡萄酒。

應該是手抖, 或者是眼神飄忽,時飛的瓶口沒能對準杯口,大半瓶葡萄酒倒完,玻璃杯裏只攢了一杯底, 剩下的全都喂給了桌面。

塞西爾看着桌子上大片的紅色酒漬, 小心的問:“你在做什麽?”

現在的時飛出奇的好說話, 堪稱有問必答:“我想喝水。”

塞西爾震驚的說:“你在倒水?”

時飛慢慢地說:“對呀, 倒水喝。”

好的,石錘了,死女人還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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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西爾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既然如此,她應該……

不會記得喝醉後發生的事吧?

也不會記得形象欠佳的自己?

尚且存着一絲僥幸心理,塞西爾留了下來,沒有羞憤之下一走了之。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東翻西找,最後拾起了塌上的一件粉色鬥篷。

他有理由懷疑,這件鬥篷是管家特地為時飛準備的,并不是城堡裏以往的存貨。

因為憑借他毒辣的眼光,這件他穿起來又瘦又小、極不合身的粉鬥篷,尺寸同時飛那個死女人幾乎一模一樣!

強忍着辣眼睛的款式和顏色,塞西爾一抖一披,将自己——準确的說是将自己的臉,嚴嚴實實的罩了進去。

以防接下來的時間裏相處太多,叫時飛記住了他那張辨識度超強的麻子臉,等她酒醒後也忘不掉。

折騰完這些事,時飛那邊已經倒完了“水”。

她小心的把酒瓶放到一旁,端起杯子,就要往嘴邊送。

塞西爾趕緊搶了上去,一把奪過了時飛手裏的酒,放到了一邊。

“你幹嘛呀。”

時飛不滿的咕哝道,聲音卻在酒精的作用下軟軟麻麻的,沒有絲毫的威懾力。

這是一個迥然不同的時飛。

塞西爾心頭一震,緊接着就是一癢。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死女人,和之前醉倒昏睡時不同,現在她依舊可以交流、可以互動,就是……思維有點遲鈍,行為有些幼稚?

但不得不說,這樣的時飛好可愛啊!

塞西爾勉強壓下心裏的尖叫,過熱的大腦裏還記得一點布萊恩的真誠告誡。

他回顧之前的種種行為,雖然展現美貌徹底失敗,但和時飛作對,似乎不難?

這麽想着,他耐着性子好聲好氣的勸:“這是酒,不是水,你不能在喝了,我去幫你倒杯水。”

過去的783年裏,塞西爾從未用過這般溫柔的語氣說過話,自己聽完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但不知道為什麽,面對這樣的時飛,他不知不覺就改變了說話方式,變成了這個樣子。

不過布萊恩又沒有限制他的語氣态度,只要對着幹,怎樣都沒差吧?

塞西爾自己把自己說服了,膩膩歪歪的看向時飛。

時飛“哦”了一聲,然後就不說話了。

在塞西爾看來,這便是說通了。

他打算去為時飛找點熱水,剛扭過身子,便聽時飛十分嚴肅的說:“粉蛋,你重新問我一遍。”

塞西爾:“……”

等一等,粉蛋是個什麽鬼?

而且重問……

“重新問你什麽?”

醉鬼邏輯清晰的說:“問我在幹嘛呀。”

這就是他們之前對話的開端了。

塞西爾突然升起了一股不妙的預感,但礙于時飛的眼神催促,還是不太情願的問了出來:“那,你在做什麽?”

時飛說出了和之前迥然不同的話:“我想喝酒,我在倒酒喝呀。”

時飛重新回答了他,然後再不看那顆把自己罩的嚴嚴實實的粉蛋頭,歪歪扭扭的跳下凳子,挪到櫃子旁,拿下了被塞西爾放上去的那杯酒。

重新湊到了嘴邊。

塞西爾:“……”

邏輯鬼才啊你。

吸血鬼深深的沉默了。

時飛這是怎樣的一種天分?醉了和沒醉時一樣氣人,照舊能把他堵得無話可說。

塞西爾深吸了一口氣,慢慢冷靜了下來。

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女人,跪着也要追完。

何況是一場小小的醉酒?

而且換一個角度來看,這樣的時飛,竟然有點像在變着法子撒嬌耍賴讨酒喝,特別戳他的萌點。

談戀愛全靠腦補的塞西爾腦補到了點子上,豁然開朗,一瞬間完成了自我安撫的全過程。

但可愛歸可愛,酒是不能再喝的,一滴也不行。

塞西爾在這方面十分有原則。他再次走到時飛身邊,奪走了對方的酒杯。

時飛腦子裏還很懵,但她也意識到了這顆粉蛋頭屢屢搶她的東西。不滿在心底盤踞,她秀氣的眉毛漸漸皺起,在眉宇間擠成了一道重重的川。

還是很可愛!

塞西爾忍住想要安慰對方的沖動,默默地按下了妄圖湊上去揉開她眉間褶皺的,蠢蠢欲動的手指。

他端着酒杯看向時飛。

時飛也茫然無措的看着他。

電光火石之間,塞西爾靈光一閃,突然就有了解決眼下處境的辦法。

只見他捏了捏杯壁,然後快速的擡起,湊到自己嘴邊,緊接着一飲而盡。

時飛睜大了眼睛:“啊?”

塞西爾把空酒杯塞回了時飛的手裏。

過了幾秒,他突然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剛剛喝酒的位置,似乎正是時飛之前喝的地方?

這……這算不算間接接吻了啊?

塞西爾突然又有點熱了。

可時飛卻沒意識到這些。

她只是很不高興,皺着眉說:“你幹嘛呀。”

塞西爾咳嗽了一聲,故作淡定的說:“你不能再喝酒了。”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時飛喝醉後,哪怕罵人都軟軟糯糯的,勾着他的心弦。又為什麽和平日裏的死女人,差別那麽大。

他看着渾身上下散發着不滿氣息的時飛,猶豫了一瞬,終于還是伸出了手,膽大包天的摸向時飛,最後牽住了她的手。

“诶?”時飛愣愣的看向塞西爾,又愣愣的低下頭看向牽着自己的大手,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

塞西爾沒有給她太多思考的時間,拉着時飛往床邊走去。

時飛的手被塞西爾修長的手指整個握住,她低頭思考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思考出了什麽結果,但下一刻,她突然彎了彎手指,也将對方的手,用力握住了。

塞西爾突然一頓,整個人都僵住了。

“長在一起啦!”時飛搖了搖交握的手,笑了起來。

不同于之前見過的,僵硬吓人的淺笑,死女人的這個笑容,美好的像是灑滿了星光,耀眼卻不灼人,照亮了塞西爾沉寂了幾百年的心。

心髒又一次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

粉色的帽兜遮住了他的表情,塞西爾突然捏緊了時飛的手,然後不容分說的把她拽到了床邊,按坐了下去。

“你在這等我。”塞西爾悶聲說:“我去給你找水。”

時飛胡亂的點着頭:“那你要快點回來呀。”

塞西爾看向時飛,一不小心同那雙清澈的大眼睛對視了個正着,他猛地移開視線,又一次落荒而逃。

逃出時飛的房間,夜風吹散了吸血鬼臉上的熱度,也讓他冷靜了下來。

現在當務之急,是給那個醉酒的家夥找水喝。

離開三個月,回來的又很匆忙,她的房間裏顯然沒有水,當然,自己的也一樣。

塞西爾打算去廚房碰碰運氣。

早已經過了飯點,廚房裏沒幾個人,除了兩個男仆在準備明早要用的面食青菜,一個廚師都沒在。

塞西爾拉住一個問道:“熱水在哪?”

男仆吓了一跳:“你是誰?”

塞西爾一頓,突然想起如今的自己被不合身的粉鬥篷包的嚴實,恐怕更沒幾個人認得出來,不由破天荒的解釋了兩句。

“我是塞西爾。你們領主喝醉了,我來給她找點熱水。”

男仆一聽是領主的事,立刻就上了心,也不顧對方是可怕的吸血鬼,趕忙指了指牆角:“罐子裏有井水,我給大人燒熱。”

塞西爾這才松開了他,看着男仆燒起水來。

這裏的人們其實不太喝水,大部分的時候,他們都用葡萄酒續命。

但水也會常備着,畢竟洗菜揉面,甚至有些時候熬煮東西,都還會用到。

也因此,塞西爾這次突然用水,才沒有抓瞎。

大概過了十幾分鐘,砂鍋裏的水終于煮沸,塞西爾趕忙端起鍋子的兩個耳朵,急急忙忙的往回走。

也不知道這麽半天,時飛等急了沒有。

塞西爾加快了速度,很快就到了時飛的門外。但同他離開時特地關好門的情形不同,現在的大門是半開着的。

一定是時飛出去,或是別的人進來過。

塞西爾皺了皺眉,很不喜歡這種狀況外的事情發生。

他的兩只手端着砂鍋,索性伸出了筆直修長的左腿,腳尖抵住木門,稍一用力,便頂開了大門。

時飛還好端端坐在床上,并沒有出去。

那一定是有人進來過。

他大步一跨,邁了進來,進門後視野突然開闊,塞西爾也就終于看到了之前呆在他視野盲區裏的,那位不速之客。

是那個總是黏着時飛的小狼人。

小狼人正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小心翼翼的走向時飛,踮起腳尖,作勢要喂給她喝。

塞西爾快步走了過去,擋在了兩人中間。

“什麽東西?”塞西爾盤問道。

雖然态度冷漠,但卻出奇的沒有了之前的惡意。

塞西爾已經明白他對時飛的感情是什麽,自然也就不會再亂吃一個小東西的飛醋。

毛都沒長齊的狼人。

不足為懼!

時飛就算不喜歡自己,也不會喜歡一個沒她腿高的小家夥……不對,時飛不可能不喜歡自己,所以他更沒有必要在意這只狼人。

想通以後,塞西爾對小狼人便只剩下了生理性的排斥,和對他黏着時飛的不滿。但這些在時飛對小狼人态度友善的前提下,都可以适當的壓制。

也所以,大徹大悟後的塞西爾,對小狼人的态度一下子緩和了許多,堪稱一大奇觀。

只不過這些卻不是小狼人想要的,他只想喂水給時飛喝。

他不會說話,叫喚的意思吸血鬼又聽不懂,急得他抓耳撓腮,只好一個勁兒的往上舉陶碗。

塞西爾皺着眉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現那裏面盛着的也是清水。

只不過水面沒冒熱氣,絕對不是熱的。

這讓他有了種自己略勝一籌的愉悅感。

小狼人見塞西爾一直不說話,更焦急了。

他以為對方沒懂他的意思,嗷嗷嗚嗚解釋了半天,然後就在塞西爾想要把他扒拉開的時候,突然擠出了一句人話!

“水……”

塞西爾猛地看向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打破了什麽障礙,第一個字擠出來後,小狼人越說越順。

“水……水……給,姐,喝!”

塞西爾眯起了眼睛,他的腦子裏冒出了許多疑問。

誰教會了他說話?

他的發音為什麽這麽準?

甚至自己離開的這短短十幾分鐘裏,他又為什麽會端着一碗水,跑進時飛的房間裏?

小狼人不知道塞西爾想了這麽多,自己好不容易說出了話,很是松了口氣。

他又往上舉了舉碗,想讓那個擋住他所有視線的粉紅色大高個讓開,卻只得到了無聲的拒絕。

小狼人的頭頂緩緩的冒出了一個問號,有些不知所措。

而這個時候,高塔一樣擋在狼人面前的塞西爾,卻突然聽到了身後傳來的聲音。

“塞西爾,你又在欺負小狼人了?”

那是時飛聲音,是時飛沒有醉意,清醒下發出的聲音。

塞西爾端着砂鍋,傻乎乎的轉過了身來。

小狼人歡呼一聲,趁着吸血鬼發呆,繞過他跑到了時飛面前:“水!”

時飛從他手裏接過陶碗,驚喜的抱住了他:“你會說話了?”

小狼人:“嗷!會!”

時飛:“真棒,再多說說。”

一大一小的兩只,就這麽突然旁若無人的交流了起來。

塞西爾:“……”

塞西爾深吸了一口氣,再一次告誡自己實在沒必要吃一個小崽子的醋,他根本毫無威脅。

就在這時,時飛順嘴喝了口小狼人端來的涼水,揉着他的頭頂誇道:“真貼心,你怎麽知道我渴了的?”

塞西爾:“……”

靠!去他的不吃醋!去他的沒威脅!

這些獎勵,明明都該是他的!

誇獎!摸頭!都該是他的!

塞西爾看看自己端的那一砂鍋熱水,又看了看時飛手裏的那一碗涼水,出離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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