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1)

江生和杜遇回到杜家的時候,姚小慧已經回來了。

也不知道是家裏哪個傭人多嘴, 同她講鐘惠因來過的事, 搞得此時此刻的杜家都快跟拆房似的。

江生才走到門口,就聽到樓下姚小慧大罵, “我要是不舒服,大家就都不要好過!”

“啪”, 聽着聲音像是什麽瓷器摔碎了。

杜彥雨懶得同她吵, 站在窗戶邊滿臉的煩, 一言不發。

家裏的傭人見怪不怪了,誰都不敢摻和,就連一慣愛做和事佬的芳媽,也沒敢多講話。

江生和杜遇一進來, 就看見了這副盛況。

姚小慧摔碎了不少東西,滿地的瓷瓶碎渣, 她怒火攻心, 活像個市井潑婦。

“沒有我爸爸,你們杜家早就完了,我告訴你, 有我在杜家一天, 那個臭.婊.子就不許進杜家門!”

她大罵完,眼一瞥就看見杜遇進來了。

她都知道了,要不是為了給杜遇選日子,那個臭.婊.子怎麽能到杜家來。

杜彥雨跟個悶木頭似的,任她怎麽罵都不吭聲, 又看見杜遇那張單純無辜的臉,她就想到自己多年無子的事,接而想到鐘惠因來到家裏全是為了杜遇,一下子氣就上來了,恨不得叫杜遇當場去死。

她的那些話簡直叫人不堪入耳,杜彥雨聽得實在有些受不了了,氣一下子上來了,“這麽多年供你吃供你喝,要什麽不給你,你姚家當年的那份恩還要叫我怎麽報,去死嗎?!”

姚小慧被他這一怼,氣就更大了,“你去啊你去死,你死了,我第二天就把你那兒子攆出杜家,叫你兒子上街找飯!”

姚小慧氣一上來,腦子就跟着糊塗了,什麽話都敢往外說,平日裏裝的賢良淑德,慈母溫柔通通都抛之腦後。

杜彥雨忍夠了,半分面子都不肯再給姚小慧,指着她,“你要敢動我兒子,明天你就滾出我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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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小慧氣得臉也紅了,熱血沖腦,天南海北估計都分不清了,順手拿起手邊的一個瓷瓶,“你敢罵我,你罵,我叫你罵!”

她說着就把那瓷瓶往杜遇那砸,那瓷瓶在空中連翻了幾個跟頭,眼看着要砸到杜遇,江生一個拳頭揮過去,那瓷瓶在半空中就碎了。

嘩啦啦摔落在地上,生生又碎了一回。

杜彥雨這回真是氣慘了,“我看你真是瘋了!”

姚小慧還沒冷靜下來,“是,我瘋了,我就是瘋了,我見不得你同旁的女人好,我就不該嫁給你!”

她這一輩子成是婚姻,敗也是婚姻。

愛上一個男人,為他牽腸挂肚,為他掏心挖肺,到頭來,卻是叫她給別人作嫁衣裳。

這口氣,她要怎麽忍。

她想着想着竟然慢慢冷靜了下來,杜彥雨氣得不想再理她,走了過來,趕緊看了看杜遇,然後又問江生,“沒事吧?”

江生微笑,“沒事。”

“沒事就好。”杜彥雨剛說完,眼睛卻瞥見他手背上的一抹鮮紅,“還說沒事,都流血了。”

姚小慧那邊氣得傷心,一個人坐在沙發裏暗自難過,眼眶都紅了。

看樣子這場鬧劇她是肯停戰了,杜彥雨看了眼芳媽,“叫人把那收拾幹淨,順便叫個人給江生包紮一下。”

芳媽剛才也看見了這一幕,看見江生一拳揮過去的這一幕,心想肯定是手受了傷,趕忙叫凱莉把藥箱送過來。

凱莉送過來的速度很快,芳媽開了藥箱,正想給江生好好包紮一下,卻被江生推掉了,“我自己來。”

芳媽以為他不習慣別人伺候,也就沒強求,任由他了。

江生擡手,剛準備用紗布擦掉手背上的血,卻被一旁的杜遇看見了。

江生是坐着的,杜遇是站着的,他微微彎下腰,大概是想看得再仔細些,兩只眼睛看着他的手背,輕聲細語道,“阿生……流血了……”

他的臉目測離江生的手背不到二十厘米,江生看他看得這樣目不轉睛,笑笑說,“沒事,等會兒就好了。”

他另一只手翻着藥箱,想找紗布,卻忽然感覺到手背上傳來一股涼意。

他轉過臉一看,原來是杜遇。

他的臉比剛才靠得更近了些,白皙的臉頰微微鼓着,有着規律的吹着氣。

吹了一會兒,瞥見江生在看他,擡眼,目光單純,微笑着,梨渦隐隐現現,輕聲說,“吹吹,阿生就……不疼了。”

江生愣住了。

杜遇笑過一瞬後,又低下頭,輕輕的吹着氣。

他吹得認真,好像真的能減痛似的。

其實這劃傷對于江生來說,根本就是無感,江生并不覺得疼,只是現在杜遇吹着,帶着隐隐的涼意,那感覺,還挺舒服的。

但他總不可能真叫杜遇一直給他吹着。

他的手收了下去,微微一笑,“謝謝阿遇,我已經不疼了。”

杜遇聽他向自己道謝,乖巧的輕笑着。

江生拿了塊紗布先把血跡給擦了,接着才跟着貼了塊紗布,因為傷口不大,江生又不想太麻煩,所以只簡單的貼了塊紗布。

這邊剛弄好,外面福山就進來了。

後面跟了好幾個人,把今天江生和杜遇看中的鋼琴給擡了進來。

“江先生,你看這琴放哪?”

“放閣樓吧。”

畢竟是杜遇學,方便些比較好。

杜遇目光看着福山帶着人往樓上爬,江生笑笑和他解釋,“那是你的琴。”

杜遇輕聲呢喃道,“琴……”

“嗯,阿遇以後可以學琴。”

“學琴……”杜遇低聲道,“阿生也學。”

江生笑了笑,“我就不學了,看阿遇彈就好了。”

“要學。”

杜遇蹙着眉頭看他。

江生大概都習慣了杜遇有時候這樣固執,因為注定是沒辦法叫他妥協了,只好自己妥協。

“好,那我和阿遇一起學。”

杜遇微笑着點頭,“嗯。”

由于姚小慧下午和杜彥雨大吵一架搞得精疲力盡,整個人都恹恹的,所以晚上吃飯她就沒來。

飯桌上,只有杜遇,杜彥雨,江生還有芳媽四個人。

杜彥雨剛坐上桌,看見姚小慧沒來,都沒高興問,拿起筷子,發了令,“吃吧。”

說完夾了點菜,看了眼江生,“手沒事了吧?”

江生回道,“沒事,小傷。”

“嗯,那就好。”杜彥雨說,“對了,聽福山說,阿遇挑了鋼琴”

“嗯。”

杜彥雨笑笑,“阿遇自己挑的?”

“嗯,看他很喜歡。”

杜彥雨眉頭舒展,笑得和氣,“鋼琴不好彈,不過這是阿遇挑的倒是難得,往年帶他去過店裏挑東西,沒一回是他選的,問他什麽都說要,都說好,結果買回來,也沒看他碰過。”

江生微笑,“那這回大概是真喜歡了。”

“要他彈,他要是真願意彈,回頭我再請個鋼琴老師,好好教教他。”

芳媽也跟着插話,“那敢情好,這要是長期學下去,說不定我們阿遇還能自個彈首曲子呢。”

杜彥雨聯想到那個畫面,杜遇的指頭在鋼琴鍵上行雲流水的動着,穿着燕尾服,天之驕子的氣息油然而生,竟覺得他的自閉症說不定也因此就慢慢好起來,整個人都洋溢着高興。

對着江生說,“回去你就先讓他彈,要是沒問題,我明天就叫人請個老師回來。”

江生回道,“知道了。”

杜遇一好,大家都好。

飯桌上頓時就生起了和樂的氣氛來,其實只要沒有姚小慧,家裏通常都是一派和樂。

杜遇還不知道,不管他願不願意,杜彥雨已經打算好給他安排一位老師。

他默默的坐在江生身旁吃飯,看着江生夾了好幾次他面前的炒青菜,于是轉臉看了他。

江生正吃着飯,眼一瞥,“怎麽了?”

杜遇伸手,夾了一大份青菜放進江生的碗裏,乖乖的看着他,“阿生吃。”

江生夾着筷子的手頓住了,然而事實上,飯桌上的人也都頓住了。

這還是杜遇第一次給別人夾菜,家裏也就杜彥雨有過這待遇,還是很久之前了。

杜彥雨知道杜遇不拿江生當外人,可是沒想到他待江生,這樣的特別。

頭一次,他覺得,自己不能再以保镖的身份去看待他了。

他想起前不久心理醫生和他講過的話,如果有一天杜遇願意去和別的人接觸,講話甚至更特別些,別的不說,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這個人可以把杜遇帶出陰影裏。

江生是沒多想什麽,自從江生帶他放過風筝之後,他對自己似乎就不同了。

他看着碗裏堆起來的菜,寡言的他只說了一句,“謝謝。”

杜遇的眼睛一下就彎了,還想接着繼續夾,他的想法簡單,只是因為被江生謝了一句,就想再接着夾給他,然後再被他微笑說聲謝謝。

這種感覺對于他來說,似乎很奇特,杜遇是不會講的,只是覺得,最好江生永遠這樣笑着。

但被江生眼尖手快的擋住了,“夠了阿遇,吃不完的,不用夾了。”

他說着自己也禮尚往來的用勺挖了點杜遇喜歡吃的雞丁,微微笑,“你也吃。”

杜遇輕微咧了唇,他看樣子是很高興的,低下了頭,很有規矩的慢慢的吃起了飯。

杜彥雨一直沉默着沒發言,好一會兒才問他,“阿遇同你之間經常這樣?”

江生笑了一聲,“嗯,最近似乎很喜歡給我吃東西。”

杜彥雨點了點頭,沒再說話了。

他不想空歡喜一場,打算有時間再帶杜遇去一趟心理醫生那,他希望江生真的可以是那個人。

吃完了飯,杜遇就被福山帶去洗澡了。

江生自己也随便洗了洗就回了閣樓。

嶄新的鋼琴放在了閣樓門口的不遠處。

閣樓裏的東西本來就少,這架鋼琴就成了閣樓裏最醒目的了。

江生想等着杜遇回來再來弄鋼琴,于是就一個人先躺到了床上。

霞姐給他發了信息,說于成豔最近狀态好了很多,忽然又開始念叨起了江生,問他什麽時候有空再回去一趟。

江生給不了确定時間,回了句,有空就過去,就放下了手機。

他眉頭舒展,似乎一切都像好的方向開始發展,望着天花板想了會兒事情。

有點百無聊賴的又回了神,忽然想起那塊挂鏈,于是從口袋裏掏了出來。

中間的吊墜是一個相片盒,可以放照片。

江生輕輕翻開蓋子,看了一眼對面杜遇的床,心想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把這個挂鏈給他。

杜厲這麽喜歡他哥哥,大概是一定要把兩個人合照給放進去的,只能搞個小頭照放進去,給他挂着,時時刻刻看見,比整天抱着個相框方便的多了。

小頭照又要怎麽弄到手,這又是一個問題。

他心想着,思緒有點出神。

想着想着就看見門被推開了。

是福山把杜遇送了回來,看見江生躺床上笑笑,“江先生這麽早就睡了?”

江生收起了挂鏈,起身道,“還沒呢。”

福山微微笑,“我已經叫人把藥給配好了,等會兒就能送來,江先生回頭看着阿遇吃了。”

“知道了。”

“哦對了。”福山剛準備關門,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來,“杜先生說,明早要請譚醫生過來一趟,要阿遇早點睡,明早要早些起。”

“譚醫生?”

“是阿遇的心理醫生。”

“知道了。”

“那江先生早些休息,我就先走了。”

福山走後,閣樓就又安靜了下來。

杜遇剛洗完澡,身上還帶着濕氣,他一眼就看見了鋼琴,笑着就坐了下來。

偏着頭和江生道,“琴……”

江生本想明天再和他研究這琴,不過看杜遇這樣有興致,也就沒阻止。

他微微笑着走了過去,坐在了杜遇的旁邊。

琴面上還放了一本琴譜,江生翻開看了看,幾乎都是五線譜,翻到最後的時候,才發現有一面簡譜,是津港人都會唱得《少年游》。

一首正能量很強的歌,曲子很簡單,類似于《小星星》《兩只老虎》這種歌,曲調簡單,非常初學者學。

江生看不懂五線譜,但是能看懂簡譜。

然而鋼琴畢竟和吉他不同,只是還好這歌簡單,幾乎是,1123556,2234577,這樣簡單的調子,然後如此循環。

江生雖然不懂鋼琴鍵,不過哆瑞咪發嗖拉希,這幾個音他還是能聽出來的。

試着按了一圈,他就聽出來了。

然後跟着簡譜輕輕的嗯,雖然不夠流暢,不過曲子總算是出來了。

江生彈完看了看杜遇,“怎麽樣,好聽嗎?”

杜遇點點頭,“好聽。”

“要不要學?”

“要學……”

江生沒教他譜子,就是教了他也不一定能記住。

他伸出了食指,和他道,“阿遇伸指。”

杜遇就跟着伸出了食指,江生握住了他的手腕,慢慢的帶着他在那幾個琴鍵上跟着節奏的按。

一邊按一邊頗有些感覺的跟着唱了起來,他是津港人,這曲子,小時候街坊四鄰都唱遍了。

多少年沒唱過這歌,忽然唱起,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小小少年走四方,迷途知返是家鄉,要問家鄉是何處,去到西港看明珠。”

他偏着臉,眉頭輕挑,面色和悅,難得的露出點少年人的感覺來。

唱得很有耐性,幾乎是握着杜遇的手腕,每按一個鍵就跟着吐一個詞。

杜遇懵懵懂懂的看着他,聽着他唱着歌,他唱歌的時候的聲音和平時大不一樣,平時說話時聲音總是有些磁性,低低的。

現在唱起歌來,像是穿透了那層低音的窗戶紙,縱使唱得不是很連貫,可是杜遇聽着,就是覺得很好聽。

但他沒說話,只是嘴角帶着笑,看着那琴鍵一個跟着一個的這樣按。

這首歌只有四句,很短,也很簡單。

江生帶着杜遇練了三遍,也跟着唱了三遍。

等到第四遍,剛開始按第一個鍵“哆”的時候,他唱出“小”,杜遇也跟着唱了。

他就是聽江生唱得好聽,他也就想跟着唱。

說唱他卻又不像是在唱,像是在念詞似的,只是帶了點音調,他自我感覺好像自己也跟着唱了。

江生笑了笑,倒是沒說什麽,又跟着按了下一個鍵,然後又唱了一個“小”,緊接着杜遇也跟着唱,“小”。

杜遇的音色清晰,吐出的字卻總覺得帶了些稚氣,大約是因為他不谙世事的原因。

從閣樓路過的菲傭,不經意的聽到裏頭傳來的陣陣歌聲。

“小小少年走四方。”

後面又跟了一段,軟糯糯的聲音,“小小少年走四方……”

琴音在指尖上悅然跳動,“迷途知返是家鄉。”

“迷途知返是家鄉……”

江生教得很有耐性,“要問家鄉是何處。”

杜遇偏着頭,“要問家鄉是何處……”

“去到西港看明珠。”

“去到西港看明珠……”

杜遇跟着江生亦步亦趨,他唱一句,他就跟着唱一句。

雙眸亮得奪目,臉上的笑,是一抹明亮的光。

上天可以拿走一切,關上門,關閉窗,再拉上黑色窗簾,可以,這一切都可以,可絕對拿不走的是,一個人對于光的向往。

黑暗的生命中,但凡有一個人扯開一點點黑色帷幕,露出光的縫影,那麽,這個人,就有了追尋的意義。

活着,也就有了意義。

從前的杜遇被上天遺棄了,他封閉了自己,整個世界除了他自己,還有記憶中杜厲的身影就再沒有了別人。

那個時候,他還不明白,被關上門的世界外,有光有蝴蝶有風筝,他曾經向往的一切都在那扇門之外,只是,他都忘了。

那天晚上杜遇睡得格外的好,幾乎是沉眠,嘴角的那抹笑一直久久沒有散去。

迷迷糊糊的做了一個夢。

夢見被綁的那天晚上,他和杜厲被關進小黑屋裏,那天晚上下了好大的雨,嘩啦啦的,一直下個不停,雷聲驚人。

那個時候他還很小,個頭又矮,地上又濕又冷,他打着寒顫縮在杜厲的懷裏,擡頭看着窗外寒風呼曳,被欄杆框住的窗子,只覺得,好高好高。

杜厲抱着他說:“我好餓,阿遇,明天回家,你想吃什麽?”

他脆聲聲的說:“蛋糕。”

杜厲說:“那你要聽我話,等回去,我叫爸爸準備兩個蛋糕,我把我的那個也給你,怎麽樣?”

那天晚上好冷,但因為覺得明天就可以回家了,還有蛋糕吃,他靠着杜厲,睡得很踏實。

早上江生是被芳媽叫醒的。

有些尴尬,還是頭一回讓別人給叫醒,關鍵是杜遇已經醒了。

明明昨晚睡得沉的是杜遇,而他一向淺眠,結果早上卻睡得這樣遲。

杜遇坐在他的床邊,芳媽輕輕把他叫醒之後,有點抱歉的意思說,“不好意思江先生,是阿遇,非要等你一起吃早飯,我沒辦法,只好打擾你休息了。”

江生手撐着床面,坐起身,看了眼手表,才五點半,他的聲音帶着剛睡醒時的沙啞,“怎麽醒得這麽早?”

今天是周六,杜遇放假,就算是平時上課也要六點多才醒。

芳媽解釋說,“杜先生要早點去上班,和譚醫生約得是六點,所以叫我早些叫阿遇起來。”

“怎麽不叫我。”

他畢竟是個打工仔,哪能睡得比杜遇還晚。

芳媽笑着說,“又用不着出去,江先生整天跟着阿遇,也該多休息休息。”

江生倒沒接話了。

杜遇坐在床邊看着他,手裏捧着的是一碗小米粥,身後站着兩個女傭,端着盤子。

一盤子是西餐,面包,火腿,三明治,煎蛋……

另一盤是中餐,包子,水煮蛋,早餐餅,還有兩碗粥。

他把粥遞到江生面前,“吃。”

這幾天杜遇總是這樣,江生都習慣了。

他接了過來,但沒吃,放到一邊的桌子上,“阿遇怎麽不吃飯?”

杜遇看着他,“一起吃。”

芳媽笑着說,“阿遇他不肯吃,喊着要上來,和你一塊吃,我只好叫人把飯都端過來了。”

這樣興師動衆真叫江生有點不太習慣,他不習慣被別人伺候,吃着飯,還要有這麽多人盯着,屬實叫他難受。

他站起身,“不用了,叫他們都拿下去吧,我馬上跟阿遇下去吃。”

芳媽和他接觸的多,知道他不喜歡別人伺候,笑笑,“那我就先帶他們下去了。”

人一走光,江生看着杜遇,耐心的說,“阿遇,下次我不在,你自己吃飯,不要等我,知道嗎?”

這樣的場面,江生經歷一次就夠了。

何況他還會請假,雖然大把時間都花在了杜遇身上,可也不是全部的時間,他也有自己的事,也有自己的家。

但杜遇不懂這個道理,只是看着他,吶吶道,“一起吃。”

“我知道,但有時候我會不在,你明白嗎?”

“一起吃。”

江生摸摸額頭,無奈道,“算了。”

然後微微笑,看着他,“一起吃一起吃,走吧,下去吃飯了。”

客廳裏杜彥雨正在看報,江生從樓梯上下來看到他,打了聲招呼,“杜先生早。”

杜彥雨将目光從報紙上挪到他的身上,回了聲“早”後說,“阿遇為了你沒吃飯?”

他剛才都聽芳媽說了。

江生看不出他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如實答道,“抱歉杜先生,阿遇他,是想等我吃飯。”

杜彥雨忽然笑了一聲,“沒事,阿遇信任你,我也很高興,去吃飯吧。”

江生剛準備走,杜彥雨又道,“對了,昨晚你教阿遇練琴了?”

還是早上聽菲傭說的,他吃飯的時候,只看見芳媽和杜遇,于是随意問了句,“江生呢?”

有個知情的菲傭就告訴了他。

江生回道,“是教了,阿遇很喜歡琴,索性就教他彈了點。”

杜彥雨一笑,“你還會彈鋼琴?”

江生微笑,“我哪裏會,就知道幾個音鍵,看杜遇想學,就教了首《少年游》,沒誤了他就好。”

《少年游》這首曲子,有多簡單杜彥雨還是知道的,他放下了報,“他還真肯學了?”

接着又一笑,“那看來他是真的喜歡,等會兒我讓程菲安排一個鋼琴老師教教他。”

江生道,“也好。”

到餐桌的時候,杜遇已經坐在椅子上了,不過什麽都還沒動,看見江生過來,微微笑:“吃飯……”

江生笑着坐下,看他盤子裏還什麽都沒有,“怎麽不吃?”

杜遇輕聲道,“等阿生……”

江生拿了碗小米粥,此時周圍沒別的人,芳媽和杜彥雨都吃過了,餐桌上只剩江生和杜遇。

他看了眼杜遇,“阿遇要吃什麽?”

杜遇指了指和江生一樣的小米粥,江生給他端了一碗放到面前,“吃吧。”

這邊剛吃着飯,譚醫生就到了。

福山領着他進客廳,和杜彥雨道,“杜先生,譚醫生到了。”

杜彥雨起身走過來,笑笑,“難得約你,近來忙不忙?”

譚醫生笑着回道,“忙,不過你叫我,我總是要給面子的。”

說完又一問,“阿遇呢?”

杜彥雨道,“吃飯呢,你過來,我叫你來見一個人。”

說着杜彥雨就帶着譚邵過去了。

譚邵一眼就猜到了杜彥雨昨晚電話裏的那個人。

他正坐在餐桌上,杜遇同他靠得很近,女傭過來送藥,他倒了幾顆在手心裏,然後和杜遇說了什麽,只看見杜遇乖乖的伸出手,然後把藥吃了下去。

譚邵上一次見杜遇大概是三個月前,杜彥雨打算讓杜遇上學時,曾過來請教過他,如果讓他上學會不會對他的病症有影響。

他回得是,和同齡人多做接觸,對于他的病症或許會有緩和。

他當時說得是或許,老實說,他的把握并不是很大,或者說幾乎很低,因為杜遇實在太自閉了。

他和杜遇接觸這麽長時間,沒聽過他說幾句話,叫他也沒什麽反應。

給他做過的那些測試,他無一例外的都占了最低可能。

但讓他有些驚訝的是,光是從表面,他就能看得出來,現在的杜遇和三個月前的明顯不一樣了。

難以想象,如此短的時間。

他側頭問杜彥雨,“那個人是誰?”

杜彥雨回道,“我給杜遇請的保镖。”

“保镖?”譚邵又看了一眼。

這個人五官有些淩厲,氣質微冷,但和杜遇接觸間,眉目總是溫和的,看得出來,他待杜遇很不錯。

杜遇待他也同別人不同。

“什麽時候開始跟着阿遇的?”

“從阿遇開始上學就跟着他了。”

“怎麽跟的,形影不離?”

“嗯。”

譚邵道,“等會兒我再給他做一次測試看看。”

杜彥雨應了聲,上前和杜遇道,“阿遇,你瞧誰來看你了,這是你譚叔叔。”

杜遇看了他一眼,目光裏毫無波瀾。

譚邵笑着跟杜遇打招呼,“阿遇好啊,最近有沒有聽爸爸的話呀?”

杜遇擡頭看向杜彥雨,杜彥雨道,“阿遇要講禮貌,譚叔叔同你講話,你要做什麽呀?”

杜遇緩慢回道,“聽爸爸的話……”

其實好很多了,以前的時候杜彥雨要和他說上好幾遍,杜遇才能回應他話裏的意思。

譚邵笑笑,杜彥雨又給他正式介紹了江生,“這是江生,我沒告訴你,他從前是在津港警局做事的。”

“看得出來,江先生有幹過警隊的魄力。”譚邵笑笑伸手,“你好,江先生,我是杜遇的心理醫生譚邵。”

江生伸手和他相握,“你好,譚先生。”

簡單介紹完身份,譚邵就帶着杜遇進房間了。

杜彥雨認真的和他講道,“阿遇,你要認真聽譚叔叔的話,記住了嗎?”

杜遇沒應聲,懵懂的目光瞥過江生,江生微微笑,沒說話。

進了房間,很安靜,杜遇坐在桌子對面,譚邵緩慢輕聲的按照表上的問題問他。

極少部分的問題,他回了,但大部分的問題,他還是和之前一樣,不答話。

譚邵感到很奇怪,明明他剛才在餐桌看到杜遇的時候,不是這副模樣。

他本來還很有信心,這種表,杜遇至少能拿個六七十分的,和想象中差別有些大。

想着想着,一個激靈,他忽然想明白了什麽。

他打開門,看到不遠處的江生,“不好意思,江先生,麻煩你進來一趟。”

江生開門,“怎麽了?”

譚邵把表遞給江生,“不好意思,可能需要你來扮演一下我的角色。”

江生低頭看了一下表裏的內容,明白了。

譚邵坐在一旁觀察,江生坐在了譚邵原來的位置上。

前面幾條,如“對別人叫自己的名字作出反應”,“身體會對疼痛感做出反應”,“不主動回避與別人眼光接觸”……

這幾條剛才譚邵做得時候已經得到了分,雖然杜遇沒說話,不過只要神态,目光,動作有所反應,就都算反應了。

往年幾乎是沒得過幾分,已經是進步了。

所以這幾條江生做得時候也同樣得到了反應。

後面還有,“是否能接受簡單指令(如,坐下,站起,過來)”

江生看了眼杜遇,他沒發呆,一般沒有發呆的時候,他叫他,大多是會得到回應。

他指着桌上的一本書,“阿遇把那個拿給我。”

于是杜遇伸出手,拿起書,遞了過去。

這一項譚邵做的時候,是0分。

連做了好幾條,都沒有什麽問題,直到有一條江生頓了一下,問譚邵,“身體表現很僵硬,這個要怎麽測?”

譚邵回道,“你抱他一下試試看。”

江生倒沒猶豫,放下了表格,走到了杜遇身邊,然後,伸手,抱住了他。

他的手環過杜遇的脖子,頭靠着他的頭,臉頰貼着他的耳朵,杜遇的耳朵冰冰涼涼的,江生的肩膀寬厚,抱着杜遇的時候,像是把他整個人都抱進了懷裏似的。

從譚邵的角度看,只能看見杜遇的腦袋。

杜遇愣住了,五官都停止了反應。

他明明是最怕癢的,江生這樣貼着他的耳朵,平時蹭一下,就會笑着喊癢,這回卻是什麽反應也沒有。

他呆呆的,任由江生這樣抱着。

江生抱了一會兒,問譚邵,“怎麽樣了?”

譚邵正在觀察杜遇,看他好半天也沒反應,嘆了口氣,“還是不行。”

江生聽到剛準備松開手,忽然聽見譚邵喊了一句,“等一下。”

只見杜遇的目光已經回過了神,他慢慢的擡起了一只手,輕輕的撫上了江生的後背。

他的動作有些僵硬,大概是很多年沒有被別人這樣親近了,表情也很僵硬。

但看得出來,他已經盡力在回應了。

江生感覺到他在抱自己,有些驚訝,抱着他的手,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似是在安撫他。

譚邵笑了一聲,“好了江先生,測試完了,謝謝你的配合。”

江生松開了手,轉過臉道,“沒事,杜遇是個好孩子,江生能幫的上忙的一定盡全力幫。”

譚邵笑笑,“杜先生要是聽到你這話,一定很高興。”

說完看了看不在狀态的杜遇,“好了阿遇,可以出去了。”

譚邵對比了兩張單子,搖搖頭笑,然後也跟着出去了。

經過這一圈,其實江生已經猜到為什麽譚邵要叫他給杜遇做測試,他必須得承認,杜遇對自己跟別的人不同。

杜彥雨在外面正在喝咖啡,看見譚邵出來連忙問,“怎麽樣?”

譚邵把兩張表格遞過去,一邊指一邊解釋說,“這一張是你那個保镖江生測得,這一張是我給阿遇測得,往年測,阿遇最多拿個十分頂天了……今天我給他測,只拿了三十,其實已經算是進步了,可是我卻覺得奇怪,于是我叫了你那個保镖進來。”

他笑了一聲,“他給杜遇測了七十。”

杜彥雨其實猜到會有不同,只是沒想到這麽高,有些激動,“七十分,是不是同常人無異了?”

譚邵道,“還是有些差別的,不過大體上簡單的交流是沒問題了。”

杜彥雨眼眉都笑開了,多少年的心事都放下了,幾十年之後就是死也死得安心了。

“那真是太好了,阿遇他總算是能……”

譚邵看杜彥雨這樣激動,很想讓他繼續激動下去,可惜心理上不允許,還是打斷了他,“杜先生,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什麽?”

“那七十分是江生給他測的,我給他測只拿了三十,這意思你明白嗎?或者我換個直白些的說法,就是雖然杜遇拿了七十分,可以簡單的交流,那也是在江生面前,而且也只是簡單交流,複雜些的他暫時還不能明白,還需要一點一點來。”

杜彥雨心酸的淚水在眼珠裏盤旋,硬是沒落下來,“只在江生面前?”

“嗯。”

縱使是這樣,杜彥雨也看到了光,心裏頭也高興,“就是只在江生面前,我也高興,等了這麽多年了,總算是看到光了.。”

譚邵笑笑,“是啊杜先生,我看這個保镖真是杜遇的靈丹妙藥了,杜遇的未來得靠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說三件事

1.還有一章粗長,明早來看吧,我盡力粗點。

2.後面可能會換封面,漫圖,名字不會改,注意看。

3.求一波作收~哈哈哈哈,等你們哦感謝在2020-05-09 16:06:21~202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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