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芳媽笑笑,“是走了, 過兩天不就回來了?走吧阿遇, 咱們去學琴了。”
江生走到了路邊, 他以為看不見杜遇,他會好點。
可是他發現他錯了。
沒用,一點用也沒有。
滿腦子都在重複着那個畫面,江生的頭都快想瘋了。
過路的司機停了下來, “先生打車嗎?”
江生陷入沉思的思緒才被叫醒,“打車。”
他拉開了車門,“去津瑞醫院。”
拉下了車窗,窗外的風在速度的驅使下,風速快得不行, 他的頭靠着車窗, 冷風拍打着他的臉, 路邊一輛輛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帶走了他亂如麻的思緒,冷一點,似乎更容易讓人清醒。
津瑞醫院不算太遠, 開了沒一會兒就到了。
江生剛從車上下來,宋佳豪就給他打了電話,“你要的東西給你弄來了,要不要我親自給你送到杜家啊?”
說到最後,他笑得有點意味深長,宋佳豪盯着杜家很久了, 有錢人的日子他是沒體驗過,總是想找機會進杜家看看。
“不用了,我在外面。”
江生說着看了眼表,“十一點,老地方見吧。”
“呦,怎麽不在杜家,你不是都賣給杜家了嗎?”
宋佳豪正在辦公室裏閑着,有些好心情的和他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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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生懶得搭他岔,“挂了。”
報了身份證,手機號,一路進了醫院。
領頭的護士帶着他,一邊走一邊道,“上回邵醫生給你母親換了藥,你存的那五萬塊差不多了,下回來記得帶錢來。”
說着走到門口,就看見霞姐跟逃難似的,急急忙忙跑了出來,頭發也亂了,一看見江生連忙道,“江先生,你,你來了。”
江生微微皺眉,“怎麽回事?”
霞姐撥弄着頭發,氣息不太平穩,“是豔姐,豔姐又發病了。”
“怎麽又發病了?”一旁的小護士問。
霞姐被吓得慌亂,“我也不知道,剛才我去打了水來,正要喂她吃飯,忽然她就揪住我頭發,怎麽也不肯放手,要不是我趁她沒注意,手勁松了些,還跑不了了。”
她理着頭發,估計是太疼了,一邊弄嘴裏還發出疼得抽氣聲。
霞姐照顧于成豔這麽久,這還是頭一回她這樣攻擊霞姐,叫霞姐一時沒能接受的了。
“有沒有事?”江生看着霞姐問。
霞姐雖然疼,但是看江生這樣問她,還是客客氣氣的說,“沒什麽大事,就是多掉幾根頭發,不礙事的。”
江生見她疼得抽氣,“你先跟着護士去查查有沒有事,下午就回去休息吧。”
霞姐低着頭理頭發的手一頓,擡頭道,“我回去休息了,豔姐這怎麽辦?”
她是個老實人,十三歲就離開家來津港打工了,給人刷過馬桶,通過下水道,在歌廳裏做清潔工,什麽髒活累活都幹過,在津港沒什麽親人,只在貧民區租了間單間房。
自從照顧于成豔開始,那兒也不怎麽回去了。
打工這麽久,頭一回遇上江生這樣好的人,她對江生和于成豔是有感情的,也是實打實的感激江生,清楚江生工作忙,所以知道她要是走了,于成豔這裏就沒人管了。
江生道,“沒事,我留下來,你回去吧。”
霞姐知道他是為自己好,都是好人,江生為她想,她自然也為江生想。
“江先生您多想了,我真沒什麽事,豔姐,豔姐也沒出什麽勁兒,我年紀大了,不受疼,其實真沒什麽大事,下午我還是留下來吧,您自忙您的去。”
江生沒跟她多說了,側頭和一旁的護士道,“麻煩帶她過去看看傷。”
那護士也正好要和邵醫生說一聲這個事,于是和霞姐道,“你覺得沒事沒用,得要報告說話,走吧。”
說着就帶着霞姐走了。
江生隔着門窗看了眼裏面,于成豔正坐在床邊,頭發有些亂,估計是和霞姐剛才争扯間弄亂的,一言不發的低着頭,像是在扣指甲。
江生走了進來,順手關了門。
地上有摔碎的碗,粥也灑了一地。
他慢慢的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于成豔神色恍惚,表情呆滞,低着頭,像是沒發現他來似的。
這是于成豔患病的第五年,比起二十歲的時候,剛知道這個消息來到醫院看于成豔時的那種崩潰,他現在已經完全可以心平氣靜了。
人這一輩子最無法預料的就是意外,生命是一條悠長悠長的路,意外是從山坡上滾落的巨石,要麽把人砸死,要麽把路砸斷。
他需要做的是接受意外,意外已經發生,他改變不了,命運是虛無的強大,誰也沒法和它做抵抗。
江生看着于成豔的臉,上回來只隔着門窗匆匆看了一眼,沒想到,她老了好多。
其實不是歲月催人老,是身上的病魔催着她快速的老去,她敗給的是病魔,從來就不是歲月。
“媽。”
江生看着于成豔輕輕的叫了一聲,他的聲音很低,不像是從嗓子裏叫出來,像是從心裏叫出來。
于成豔被他這一叫回了神,看見江生的臉,呆滞的眼神忽然變了,猛的抓住江生的手腕,不管不顧的低着頭咬了下去。
跟見着仇人似的,抓着他的手也拼命的用了勁,她咬得狠,不多時,血紅的印子就留了下來。
江生沉默着,任憑她這樣咬着。
鮮血順着手腕慢慢的滴落在地面上,江生不動,于成豔也不松口,手腕上的那一塊肉像是要被她生生咬下來了一樣。
霞姐做完了檢查,就看見了這一幕。
吓得趕緊沖過來,“江先生這是做什麽!”
說完試圖勸于成豔松口,“豔姐,豔姐,這是江生啊,是你兒子,快松開啊豔姐。”
這不是于成豔第一次這樣幹了,上上回來也是,咬的是江生的胳膊。
于成豔沒聽進去話,還是一個勁的咬他。
霞姐看着江生手腕那一塊血肉模糊,心裏頭也急,沒辦法,于成豔一發病誰的話也聽不進去,她只能在一旁安撫着于成豔,“這是江生啊豔姐,江生啊,前兩天你不是還唠叨着要給他買新書包嗎。”
于成豔不理她,霞姐只好擡頭和江生講,“江先生你快些講話啊,豔姐發病了,要不勸,這手不得廢了,快些說話啊。”
手腕上的痛似乎讓他已經麻木了,江生沉默了一會兒,他其實知道勸沒用,只得等她自己好,但還是開了口,聲音低沉,“媽,我是阿生。”
于成豔發了病誰的話都聽不進去,咬着他不肯松口,這一聲喊随着風飄遠了。
好在邵醫生過來了,趕緊打了一針鎮定劑,讓她睡下了。
邵醫生看了眼江生的手,“你這手等會兒我讓護士給你包紮一下,下次碰見患者發病,在保證患者安全的同時也要保護好自己,尤其像今天這情況,切記發病時不能讓她一個人呆着,很有可能她會産生自殘,或者自殺行為,你……是他兒子吧?我記得上回你來我跟你說過這些,保證好患者也要保護好你自己,看看你這手,我要再來晚一點,肉都沒了。”
霞姐在一旁自責,“都是我都是我,我急了,連鈴都忘了按,着急忙慌的就跑出來了。”
護士進來給江生包好了傷口,霞姐心裏愧疚,連連沖江生鞠躬道歉,“江先生今天這事都怪我,我忘了醫生和我講的話了,害得您也受了傷,實在對不起。”
江生坐在床邊,語氣依舊淡淡的,“這些事不能怪你,我媽還得多謝你照顧,今天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這兒有我就行了。”
“不不不。”霞姐連忙道,“還是我留在這吧,我這幾根頭發不是事兒,江先生是靠手吃飯的人,可不能再出岔子了,再說了,醫生也說了,豔姐睡醒了就好了,江先生今天還是趕緊回去吧。”
“沒事,你……”
正說着,江生的手機響了,是宋佳豪來了電話。
江生按下了接聽鍵,就聽見他說:“幹嘛呢人在哪啊,我點了一桌子菜了,還不趕緊過來。”
“你到了?”
“嗯,都十一點半了,你不會想放我鴿子吧?”
江生看了眼霞姐,又看了眼睡着的于成豔,“知道了。”
挂了電話,對着霞姐道,“我先出去一趟,我媽這你先照看着,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霞姐點點頭回說,“哎好好,江先生放心吧,您回去也一定要好好休息,這手要好好修養,這傷的還是右手,真真是要了命了。”
江生和宋佳豪講的老地方是江生家附近的一個小餐館,以前江生還在警隊的時候,兩個人經常來這吃飯。
江生拉開了門,宋佳豪正坐裏頭吃飯,看到江生笑,“幹嘛去了,約我還來這麽遲?”
江生坐了下來,“東西呢?”
宋佳豪啧啧了兩聲,“無情。”
邊吃肉,邊從口袋裏把照片遞給他,“喏,你要的照片,虧得我跟小鄧是和平分手,不然這東西我上哪給你找去。”
江生拿了過來。
這是他答應好要給杜遇的照片,1994年8月14日登上津港的那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二十一歲的江生,仿佛是從深淵中逃了出來,滿臉的血。
“你要這幹嘛啊?”宋佳豪夾了塊肉看他,“懷念過去?”
江生沒解釋,收了照片。
宋佳豪啧啧的搖頭,順手把桌邊的碗推過去,“對了,你之前不是說你這保镖全年無休嗎,怎麽還有空出來了,是不是……”
他正說着,眼尖忽然看見他的手,忽然了然了,“你去看你媽了?”
“嗯。”
宋佳豪猜也能猜到大概,也不知道說什麽,只好轉了話題,“來來來,吃菜,今天別跟我客氣,難得請一頓。”
江生心情有些煩悶,一是因為于成豔,二是因為杜遇,吃也沒吃兩口,就出去抽煙了。
宋佳豪自個在裏頭吃了有一會兒,看江生一直不進來,于是也出去了。
“呦呵。”
宋佳豪看着滿地的煙頭,笑了一聲,“這麽久不見,你這煙瘾見漲啊,就這麽小半會兒,抽這麽多?”
他是了解江生的,笑笑走過去,“怎麽,有心事?”
江生的确是煩的慌,都到這了,滿腦子都是昨天晚上的事,也不知道要怎麽樣才能把腦子裏的畫面給删掉,只能試圖用尼古丁麻痹自己。
宋佳豪看他不講話,又催促了一聲,“說啊,怎麽了?”
江生是想告訴宋佳豪的,如果不和他說,他也沒人可說了。
他不是想找一個傾訴,相反很多時候他都不會向別人傾訴自己的內心想法,他是沒辦法了,想問問宋佳豪,他到底是怎麽了。
可是又沒法開口。
要怎麽說,說他夢見了一個男人,他把他……
他實在是沒法開口。
只能又點了一根煙。
宋佳豪拐了他一下,“問你話呢,怎麽了,在杜家做得不開心?”
“不是。”
“杜老板為難你了?”
“不是。”
“那你怎麽了?”
“我……”江生斟酌着用詞,頓了一下。
宋佳豪忽然眼睛微眯,看着向前方,手肘頂了頂他,“哎江哥,那是不是你那個杜家少爺啊?”
“什麽?”
江生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不遠處芳媽和杜遇正走了過來。
看見了江生,芳媽帶着歉意的說,“江先生,實在不好意思,阿遇在家裏不肯學琴,也不肯吃飯,就守在門口非要等你回來,我,我也沒辦法,這孩子固執起來,誰也拿他沒辦法,我只好向杜先生要了你的地址,帶阿遇過來了。”
要不是剛才她在窗外多瞅了一眼,差點就錯過了江生。
江生有點沉默。
宋佳豪在他耳邊嘟囔了一句,“怎麽回事啊?這杜家少爺敢情是你的跟屁蟲啊?你到哪他到哪?”
芳媽看江生不講話,猜測他是不是在生氣,連忙又道了聲歉,“真的不好意思江先生,你要是不高興,我這就帶阿遇回去。”
杜遇緩慢的走到了江生的身邊,伸手拉住他,大概是怕他生氣,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怪可憐的,“阿生不要不開心……”
他是長大了,連示弱都知道要什麽時候使了。
江生的臉色深沉,但看向杜遇的時候還是選擇微微笑,不笑的江生看起來總是有些嚴肅,像是在生氣。
“怎麽跑出來了,不在家好好待着。”
他這才離開多久,也就一個上午。
杜遇拉着他,眼睛像是靜夜裏海面上倒映出的一輪明月,明亮得輕易就可以奪走他的目光,他看着江生,聲音好聽,話卻是充滿了旖旎,“想阿生……”
江生的心裏仿佛住了一個敲着木魚的和尚,他這話一出,那和尚就在他的心裏,不停得敲着木魚,一直敲一直敲,敲得他耳邊全是聲,分不清是木魚聲還是心跳聲。
杜遇是沒有江生心裏頭那麽多的彎彎繞繞,他就是想江生了,想見他,實打實的就說了出來。
感情上,他比江生坦誠。
“想我?”
江生是故意的,卻偏偏裝作毫不經意的問。
想聽杜遇要怎麽跟他說好話。
什麽時候起,江生也這麽幼稚了,明明清楚他就是想見他罷了,卻偏偏還想讓他再多說些什麽。
還要他說什麽呢?
江生不敢多想。
杜遇卻沒什麽大反應,輕點了一下頭,“阿生回家……”
宋佳豪在旁邊故意的笑,“哎,江哥,什麽時候長了尾巴了。”
江生側過臉,“什麽?”
宋佳豪下巴微擡,點了點杜遇,“你的小尾巴。”
江生懶得理他,芳媽笑笑道,“阿遇一直在家裏等你,我都和他說了好多次了,說你過兩天才回來,他聽不進去,我看他現在見了你才好些。”
江生語氣認真,“下回打電話給我就是了,不要帶他亂跑,外面亂得很。”
津港現在确實亂,上次鬧事的搶劫犯到現在沒抓着也就算了,還又平添了一起殺人案。
江生不在杜遇身邊,萬一路上出了什麽事,那後果江生不敢想。
“是是是。”芳媽笑笑,“還是江先生想得周到,那現在您看是叫阿遇跟您在這待着,還是……”
還是一塊回杜家……這話她可不好意思說,畢竟江生剛請的假。
江生看了眼杜遇,揉揉他的腦袋,“阿遇,你聽話,先和芳媽回家,明天我就回去。”
“不要。”杜遇另一只手也拉住了他的手腕,“阿遇和阿生一起走……”
他說着把頭輕輕抵着江生的肩膀,就是不願意走。
江生是扭不過他的,只好和芳媽道,“你先回去吧,回頭晚點我把他送回去。”
交給江生,芳媽自然放心多了。
她笑着點頭,“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
芳媽上了車,走遠了。
江生看了眼還倚着他的杜遇,“好了阿遇,不回去了。”
杜遇這才擡起頭來,笑得可愛,“不回去了……”
“嗯。”江生看見他笑得開心,他自己也開心,可是擺不脫的是他矛盾的心理,想伸手摸摸他,也擡不起手,只好微微笑說,“和你說了多少次了,下次我不在,一定要吃飯。”
杜遇和江生在一塊,心情也歡快,乖巧的應他,“阿遇吃飯……”
宋佳豪是情場老手了,啧啧了兩聲,“江哥,我怎麽覺得你這小尾巴看起來怪怪的。”
江生正和杜遇笑着,轉臉問,“哪怪?”
宋佳豪回道,“哪裏都怪。”
說着他觀察着江生,“這麽一看,我覺得你也挺怪的。”
“我怎麽怪了?”
宋佳豪看着他,目光漸漸變得審視了起來,“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能不能姑且算我兩更哈哈哈我知道少了,明天也多補點。感謝在2020-05-17 23:16:34~2020-05-18 22:54:3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顧南苼 1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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