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江生低聲笑了一聲,松了口氣。

杜遇察覺到了, 緩慢道, “你……是怕我變了心。”

江生将杜遇抱進了懷裏,頭一次将他的懦弱展示出來, 他的聲音很低,“嗯, 很怕。”

杜遇心情好了些,他靠着江生,聲音也很低, 他和江生不一樣, 江生是因為怕,他是因為不好意思。

盡管不好意思, 卻還是試着鼓着勇氣告訴江生, “怕什麽……你這麽好,誰會……”

他頓了一下, “不喜歡。”

他的性格腼腆內向, 雖然恢複了記憶,但這性格卻是定了形, 始終不太好意思,把喜歡和愛,這樣的詞兒挂在嘴邊, 縱使要說,也要鼓起好多勇氣。

江生沒怎麽聽清楚話,杜遇說的那句“你這麽好“, 叫他聽成了,“你這麽好看”,多了一個字,意思就變了。

他勾起嘴角,“我都老了。”

“什麽?”

江生回道,“我說我老了,比不上你這樣年輕,哪裏好看。”

杜遇松開手,擡起了頭,一本正經的問,“你多大。”

江生笑着回,“二十五,怎麽了,還真比較起來了。”

杜遇算了一下,“大了我七歲。”

他看着江生,認真的點了點頭,“的确大了點。”

江生眉頭一挑,他剛才是故意謙虛的說,本是想引他話,誰知道被杜遇這樣老實的承認了,還真有點心裏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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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嫌棄我了?”

杜遇聽江生這樣講,趕緊擺了擺手,生怕江生誤會了他的意思,急着否認,“怎麽會,我……”

他的聲音又低了,在感情這事上到底是年輕,又加上他的性格導致,所以此時,他有些不好意思,“我……”

江生低頭看他,“我什麽?”

杜遇臉有點紅,“我……”

“嗯?”

他的聲音很低,看着地板,開口,“我喜歡你,同你的年紀沒什麽關系。”

後面還有一句:你就是比我大十七歲,我也照樣喜歡你。

可卻沒能說出口。

江生沒想到杜遇恢複了之後,性格會這麽內斂,看他臉紅的厲害,本想逗逗他,可又想起了杜彥雨現在還在醫院裏,又沒了什麽心思。

只溫聲說,“我知道了。”

杜遇聽他說了話,又擡起了頭,餘光瞥見了他的肩膀,想起了他的傷。

江生現在穿上了外套,看不清傷。

杜遇伸手,想碰又不敢碰,只能僵在半空中問,“你的肩膀,還疼嗎?”

怎麽會不疼呢,但是止了血,又包紮了,一夜過來也已經稍好了點,對于江生來說,他暫時還能撐着。

江生微微一笑,“早和你說了,不疼。”

杜遇看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想同爸爸講,我和你的事……”

江生低聲說,“等杜先生身體好點,再和他說吧。”

杜彥雨現在還躺在床上,病情不定,江生覺得還是等他好些再談這件事,比較妥當。

杜遇當然清楚這一點,他點了點頭,“我知道。”

江生說,“好了,先過來吧,我下去叫芳媽給你把傷口處理好,你乖乖把這早飯吃了,我們等會兒就去醫院看杜先生。”

杜遇怔了一下。

江生還以為他會立馬應下,誰知道聽到他說,“我,我不想去。”

他的語氣帶了點遲豫。

“為什麽?”江生問。

杜遇沉默着,看着地板,眼神裏閃過擔憂,緊張,害怕,情緒交織在了一起。

江生瞥了他一眼,“你在害怕?”

杜遇擡頭,忍不住的又問了一遍,“我爸爸……他真的會沒事嗎?”

江生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看着我阿遇,相信我,你爸爸他一定會沒事的。”

大概是因為江生的眼神裏有一種魔力,讓人忍不住相信他的話,相信他的那些話說的都是真的。

所以杜遇看着他,點了一下頭。

“那等會兒去不去醫院?”

杜遇回道,“好。”

江生站了起來,瞥見他的手臂,學着杜遇以前那樣吹了吹,一邊吹一邊說,“不是最怕疼的嗎,怎麽現在不怕了?”

江生看着那些新鮮的傷口,心裏想的是,當時的杜遇該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這樣一下下的劃出來,他明明是那樣的怕疼。

這傷口,他怎麽能忍得了的。

杜遇瞥了一眼,“怕……”

他頓了一下,“但更害怕你受傷。”

他對江生的感情如同江生對他的感情一樣,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絲毫沒有變過。

一顆子彈,一道傷口,總想着,寧願自己受了,也不要傷害到他的一絲一毫。

人都是在最低谷的時候,遇見那個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那段灰暗的日子,因為有這個人拉了把手,讓杜遇知道,這個世上除了黑色還有其他顏色。

除了玻璃花房,還有音樂懷表和相片盒挂鏈。

他想,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會像江生這樣好,永遠溫和,永遠毫不厭煩的等他,等他開口說話,等他撤下結界,等他打開心扉。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最最最最最最最好的人。

如果以後有人要問杜遇,将來會喜歡什麽樣的人。

他想,他一定要畫一副畫,将那張刻在腦海裏,不需要任何臨摹的那張臉,慢慢的畫出來。

然後說:他喜歡的人,要有這樣的眉,這樣的眼,這樣的鼻,這樣的唇,差一點,都不行。

所以只能是他,江生。

江生笑了一聲,看着他劃傷的手臂,輕聲說,“以後不許再這樣了……”

他明白杜遇的意思,但縱使明白,也還是不希望他再做出這樣的事情。

好在杜遇一向聽江生的話,輕輕的“嗯”了一聲。

江生下了樓,芳媽已經收拾好了,一看見江生,急着說,“怎麽樣了江先生,咱們出發吧?我這心慌的厲害。”

杜彥雨待他們這些老仆一向不薄,尤其是福山和芳媽,跟自家人沒什麽區別。

芳媽在杜家生活了二十多年,早把杜彥雨當親人看了,聽到他有事,實在放心不下。

江生說,“阿遇受了傷,暫時等會兒吧。”

“阿遇受了傷?!”

芳媽這顆老心髒差點就驟停了,“這怎麽回事啊,前會兒回來不是好好的嗎,哪受傷了,要不要緊啊,我這,這,我叫福山,趕緊送醫院去。”

江生回道,“不是什麽大事,手臂劃了幾道口氣,藥箱呢。”

芳媽連忙去叫了凱莉送來了藥箱,兩個人連忙往樓上走。

芳媽邊爬樓梯邊問江生,“手臂上怎麽會劃出口子呢,那些歹徒是不是難為你們了,除了手上還有哪兒有沒有傷啊,我看還是趕緊去醫院做個全身檢查好,這有些傷啊它光外頭瞧,是瞧不出門道來的,得做檢查才能看的出來。”

芳媽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江生也沒回他,推開了閣樓的門,看見杜遇正坐在床邊喝粥,芳媽連忙過去,“怎麽回事啊,阿遇,這手,手,來,趕緊給我看看。”

她拉過杜遇的手,一看,确實有幾道新鮮的劃痕,不過并不嚴重,她長舒了一口氣,吓壞了她,還以為是什麽刀劃的。

“怎麽弄的到底是,是讓哪剮了,弄成這樣,前會兒也不同我講。”

她看着心疼,一邊開要藥箱一邊絮絮叨叨的,“我們阿遇還得要受多少罪不夠,大的去了,難得還得加上小的不成。”

她想起了醫院裏的杜彥雨,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萬一真去了,整個杜家就只剩下了杜遇和姚小慧。

姚小慧從來就不喜歡杜遇,到時候杜彥雨不在,那杜遇往後的日子又該怎麽辦,誰能提他做主呢。

她越想越心酸,給杜遇擦着消毒,眼睛就紅了。

“芳媽,我沒事的,你別哭。”

杜遇看着芳媽說了一句。

由于之前杜遇平時說話都有點孩子氣,聲音軟軟的,這會兒他聲音一變,口氣一變,芳媽立馬就聽出來了不對。

“阿遇?”芳媽看着他道,“你,你這是……”

她有點猜到了,可是又不敢相信。

杜遇笑了笑,“我好了芳媽。”

“真好了?”

“真好了。”

“哎呦喂,蒼天見的。”芳媽喜出望外,“這會可算是長了一回眼了,這要是叫李太太知道了,怎麽的也得來看看,好,太好了。”

杜遇這一好,真是讓她高興壞了。

江生提醒道,“快點吧,等會兒還得去醫院。”

“哎哎,瞧我,太高興了。”

芳媽說着,趕緊給杜遇處理好傷口。

弄的差不多了,她自己也坐不住,只想着趕緊去醫院看杜彥雨,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他。

江生把她送到了閣樓門口,芳媽正要下去,忽然問,“江先生,阿遇手上的傷到底是怎麽弄的,你還沒同我講呢?”

江生頓了一下說,“是阿遇自己劃的。”

芳媽着急了,“他自己劃的?阿遇這個傻孩子,不是都已經好了嗎,怎麽又做這樣的事,真是要把我急死。”

“又?”江生皺眉,“他從前還幹過什麽?”

提起這個,芳媽沉默了一會兒。

“怎麽了,有什麽不能說的?”江生問。

“同江先生有什麽不能說的。”芳媽望着閣樓的門,長長的嘆了口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江生透過閣樓門的那道細縫裏,看見坐在床邊的杜遇,他覺得芳媽的聲音很遠,像是從遠處高樓裏傳來的一聲聲鐘擺聲,很遠很遠,四周的景物也慢慢的,倒退到了十年之前。

而他一直站在這個位置,看着坐在床邊的杜遇,看着他一步步的變矮,慢慢的,也倒退到了十年之前的模樣。

透過芳媽的口吻裏,他知道了一件事。

知道為什麽閣樓裏,那個唯一的小窗要永遠封閉着,原來是因為杜遇自殺過。

那是事情剛發生的那一天,他被杜彥雨和李嘉宜,也就是杜遇的親生母親,安全的帶回到了杜家。

那天杜家的氣氛很沉重,傭人們都不知道出了什麽事,只知道那天被杜彥雨臨時放了一天假。

家裏只剩下杜彥雨一家三口,還有芳媽和福山,杜遇承受不住打擊早已經昏迷了,帶回到了杜家之後,被芳媽小心的抱到了床上。

但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夜裏杜遇醒來,爬上了閣樓。

那個閣樓從前是杜遇和杜厲的玩具屋,裏頭擺了很多玩具,兩個人沒事的經常在裏頭玩,一呆就能呆好久。

要不是那晚福山透過門縫裏露出來的燈光,過去看了一眼,大概這世上,早已經沒了杜遇這個人的存在了。

他會和杜厲一樣,成為每年祭拜的一座墓碑。

芳媽說了很多,末了最後道,“杜先生後來就将那窗子封了,只說,只要阿遇肯活着就好,後來也沒敢讓他出過門,我們阿遇啊,受了多少苦才能有的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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