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七十年代二流子4

江河披星戴月往家裏趕,路上一片漆黑,只有手電筒的光照到的範圍是亮的。

為了省電池,月亮出來的時候,他就關上手電筒,等月亮隐匿起來,實在是看不清楚路時才打開。

這年頭的電池不給力啊!江河心裏嘆氣,這才用多久?

這種時候,他特別想念石墨烯電池,不然锂電池也成……可惜手邊沒材料,不然他分分鐘能弄出來。

回到村子的時候,家家戶戶幾乎已經熄燈,或者根本舍不得點燈,早早上床睡覺。

江河到家時,發現家裏還亮着燈。

于桃花坐在煤油燈下縫補衣服,她手腳不利索地穿針引線,暗自盤算着夏青禾進門後,一定要将縫補這活讓她做,她這手都快抽筋。

正忙着,便聽到兩天未回家的兒子的聲音:“媽,我回來了。”

于桃花大喜,将東西往針線籮一丢,欣喜地迎出去:“大河,你回來啦?怎麽這麽晚?”

她一邊念叨着,拿着煤油燈去開門。

江河從外面走進來,手裏還拎着東西。

“哎呀,還有肉啊。”于桃花兩眼放光地看着兒子手裏的肉,“這麽大一塊?你哪來的肉票。”

她記得家裏的肉票早就沒了,這年頭想吃上一口肉不容易。

江河将肉遞給母親,解釋道:“新認識的朋友在肉聯廠上班,不用票,用錢就能買到。”

于桃花頓時滿面笑意,兒子以前結交的都是吃喝玩樂的狐朋狗友,現在結交的都是工作好、地位高的,還懂得往家裏拿東西,真是太難得。

以前兒子也往家裏拿過東西,一只雞腿或者半只豬蹄啥的。但她一看到就想哭,那肯定是兒子偷的,她要是吃了豈不就等同于銷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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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她半點都不懷疑這些東西的來路,她兒子可是神醫,能幹得很!用得着偷嗎?

“大河,你吃飯了嗎?媽給你下個面條,再卧個雞蛋。”

于桃花心裏美滋滋的,如今兒子三天兩頭拿好東西回家,她現在煮飯比以前舍得,以前煮的紅薯飯基本只見紅薯不見米的。

江河詫異地問:“媽,這面我特意給您買的,您沒吃完?”

“哪能天天吃,面條可是精貴的糧食。”于桃花嘆氣,兒子就是不知人間疾苦。

自己舍不得吃,對兒子就這麽大方?

江河的心變得十分柔軟,原主死的時候除了對夏青禾念念不忘,最後悔的就是曾經對母親不夠好。

于桃花拿出菜刀,将肉砍成兩半,一邊唠叨着:“大河啊,明天你去青禾家,将這肉送過去,你一進城就是兩天,都不見人影。我和你說,你和青禾已經定親,要多走動走動感情才會好。”

江河聽得莞爾,他媽的思想還挺開明的。

于桃花拿出鹽搓在肉上面,這天開始熱了,放一晚怕是有味,得處理過才行。

“媽,現在青禾家的人肯定還沒睡呢,我将肉拿過去……”

“拿什麽拿!”于桃花沒好氣的瞪他,“誰看得見?明天拿過去的時候,記得走人多的地方。”她要讓所有人知道,她家江河可是很能幹的,配得上夏大隊長家。

江河頓時噴了,他媽可真愛面子。

“你別以為是媽愛面子。”于桃花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将道理揉碎給兒子講這些生活的大智慧,“你送肉上門也是給夏家面子,你這是向大家表示你看重青禾,這也是青禾的體面。”

江河若有所思,他總算是知道為何原主是二流子卻一直沒被村民舉報的原因,除去爺爺的身份,還有部分原因是他這個充滿小人物精明的母親。

第二天,江河起了個大早。

他跟着于桃花下田幹活,農忙剛過,地裏的活并不多,大概從早上六點半到十點活兒就幹完。

看到江河竟然主動幫忙幹活,紅雲村的村民十分驚訝,差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三姑六婆們湊一起說:“果然是男人這一結婚就變得成熟。”

“正是,你看江河現在幹活可認真了,以前都是得過且過。”

“再怎麽認真活兒也幹得不咋樣。”一個婦女撇着嘴說,“你看他這效率和那些知青差不多。”

這時,一個婦女湊到李紅梅那兒,一臉不懷好意。

“我說紅梅,要不你再考慮考慮?看江河那樣子,可不是會幹活的,像隔壁村的張狗剩就能幹多了,一大早幹的活絕對是江河的兩倍,誰嫁他都是享福的命。”

李紅梅斜乜她一眼,冷嘲熱諷:“你這麽喜歡那張狗剩就再等兩年,我記得你那小女兒過兩年也到結婚的年紀,嫁給張狗剩正好。”

“張狗剩那長相怎麽配得上我女兒?!”那婦女先是一怒,發現李紅梅朝自己冷笑,随即讪讪地說,“我就随口一說,沒別的意思啊。”

李紅梅哼了一聲,你女兒是天仙不成?張狗剩配不上你女兒,難道就配得上她家的青禾?要知道她家青禾可是紅雲村的村花,最漂亮的姑娘。

江河不知道別人藐視他的能力,暗暗扶着腰叫苦。

下田幹活實在是太累,原主之前下田幹活老是劃水,不然就是找理由偷溜,像現在這樣的強度可要了他的老命。

“現在還算輕松的。”于桃花感嘆,“之前下秧的時候才累,不過最累的是搶收的時候。媽記得是十年前吧,搶收時天公不作美,雨水下了好幾天,咱們全村人都出動,累得腰都直不起來。你金大叔家的嬸嬸,還有方大伯家的奶奶都活活累死在田梗上。”

江河沒有說話,這年頭的糧食産量不高,能吃飽的沒幾個,營養不足再加上過度透支身體,活活累死的人每年都有,大家都見怪不怪。

他低頭看着如綠毯子一樣延綿到天邊的田,心中暗忖:我來這個年代,我能做些什麽?

——

于桃花切了點豬肉絲和蒜苗爆炒,那香味讓江河直咽口水。

幹了一上午的活,他是真的餓了。

家家戶戶的糧食都是數着吃的,不是摻着野菜就是摻着紅薯,白米飯是大過年才吃上一頓半頓,所以一天三餐想都別想,城裏人才有資格這麽奢侈。

江河早上六點就醒來,餓着肚子幹了幾個小時的農活,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利落地洗完青菜後,又到竈膛前幫忙看火。

吃飯的時候,于桃花将肉全都撥過來,自己吃蒜苗。

肉絲雖然少,但裏面的油也炒出來,蒜苗沾上肉香味,別提多香了。

江河将母親特意撥過來的肉絲挾了一大筷子放到她碗裏,并說道:“媽,我昨天和朱一刀——就是肉聯廠的新朋友去吃了頓紅燒肉,肚子裏都是油水,想吃點清淡的,您多吃點肉。”

于桃花雖然窩心,卻更心疼兒子,笑着說:“媽吃蒜苗就成,要不留晚上給你當晚餐?”

留點肉絲再加點蒜苗炒炒,又是一碟美味。

江河總算知道原身是怎樣變成二流子的,他堅定地阻止于桃花的動作:“媽,不準留!下回我再從城裏帶肉回來。”

于桃花終于不再省着,吃下兒子夾來的肉,覺得比平時的更香,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

吃得差不多時,江河放下筷子。

“媽,我去給夏家送肉。”想到昨晚母親的話,他又補充說,“現在村裏人吃完飯都出去聊會天,保證人多。”

“大河等等。”于桃花跟着放下碗,叫住兒子,臉上有難色。“我想了想,你最近經常進城,那自行車的用處大,你看能不能跟夏家提提,縫紉機就留在夏家,這自行車你先去要回來使使?不然回回都走路實在太累……”

反正她手笨,縫紉機在家也用不上,只會更加證明她笨手笨腳。

說到這裏,于桃花的聲音越來越小,“雖說夏家疼女兒,可聘禮人家留下一兩件也說得過去,你看你那自行車說是給青禾的,我昨天看到大隊長騎到城裏……”

她兒子都沒得騎,只能走路呢。

江河拒絕母親的提議,“媽,這丢人的事我可幹不出來!你放心,過些時日我還能弄輛自行車回來。”

“啥?”于桃花愣住,“你哪來的票?”

“不用票,我自己造一輛。”

于桃花的表情仿佛像看到豬在天上飛。

——

江河拿毛巾擦擦嘴巴,拎着近兩斤的肉招搖過市地朝夏家走去。

沿途看到的人都吸溜着口水,好大一塊肉啊!

馬上有人熱情地問:“大河,這是給夏家送過去的?”

江河露出浪子回頭的羞澀笑容,“對,昨天難得買到一塊五花肉。”

村民們露出羨慕嫉妒的神情,肉票肯定是大領導給的。

“怎麽不買大肥肉?”一個心生不平的婦女挑撥道,“這上岳母家至少得大肥肉吧。”

江河的頭馬上垂下來,有些沮喪,“大肥肉不好買。”

李紅梅已經走出門口,聽到這不懷好意的話,當下叉腰罵起來:“羅翠花,上次你未來女婿過來又送了啥?我記得起來了,是五個雞蛋吧,他怎麽不送大肥肉?再說了,五花肉正好,咱們青禾最愛吃五花肉。”

羅翠花不敢回嘴,李紅梅的伶牙俐齒全紅雲生産大隊都知道,關鍵是她說話不帶髒字,又噎得你沒法反駁。

李紅梅拿過準女婿送來的五花肉,朝看熱鬧的人揚了揚,引起一片吸溜聲後才心滿意足的扯着江河進門。

江河恍然大悟,還是他媽有眼力見,看丈母娘這會多開心啊。

屋子裏,夏青禾正在折騰縫紉機。

夏二嫂神色複雜,“還好這是縫紉機,要是針,你手上也不知多少個口子。”

“二嫂,我覺得縫紉機和我犯沖。”夏青禾面有難色,“我擔心再跟它相處下去,不是它壞就是我瘋。”

夏二嫂只能嘆氣,原來小姑子真是個手殘。

一群蘿蔔頭們歡快地沖進來,“姑姑,姑丈來了,給我們家送肉,還給我們糖。”

蘿蔔頭們一臉開心地張大嘴巴,讓夏青禾看他們嘴巴裏的糖。

夏青禾下意識的摸摸頭發,再拉拉衣服。

夏二嫂對她擺擺手,心都飛走了,哪還有心思做衣服。

這天晚上,夏家的晚餐特別豐富,一大盤的豬肉燒土豆,蘿蔔頭們從廚房守到餐桌,堅決不肯離開半步。

夏大志驚奇地說:“今天居然有肉?孩子他媽今天有啥喜事?”

“大河送過來的。”李紅梅看了眼臉微紅的女兒,滿臉都是笑,“我切了半斤來燒土豆。”

幾個孩子吃得差沒舔盤子。

夏大哥看着孩子媳婦一副滿足的表情有點心疼,說道:“媽,我看這天氣熱了留不住,明天再切點炒蒜苗?”

李紅梅當下開罵:“你以為你過的是地主日子啊?地主都沒這麽奢侈!這肉挂在竈上做成熏肉能吃好幾天呢,哪能給你一下子霍霍完。”

所有人不敢吱聲,只是在心裏反駁,人家地主日子可奢侈着呢,除了豬肉燒土豆,肯定還有白米飯。

吃過飯,夏大志眯着眼洗腳,水有點燙,勞累一天再泡個腳,舒服無比。

“大河送過來的自行車真是起了大作用。”夏大志長長舒口氣說,“我今天騎了一整天都不咋累,要是沒這車腳可受大罪。”

李紅梅低頭為他按摩腳上的穴位,“他爸,要是我去年沒生病,你也不用賣掉家裏的自行車……”

夏大志不高興,“說啥呢?你人活着比啥自行車都強。”

他穿上鞋子站起來,将李紅梅按床邊坐好,拿起熱水瓶倒點開水進洗腳盆裏,“到你洗了,我給你按按。”

李紅梅笑着坐下,将腳伸進洗腳盆裏。

夏青禾過來時,看到的就是父親為母親洗腳的情形,她有些羨慕,突發其想,也不知将來大河哥願不願意為她洗腳。

“媽,我明早和大河哥上山采藥,豬草我就不打了。”

李紅梅說:“記得煮兩個雞蛋再烙點餅,廚房鑰匙在那。”

夏青禾高高興興地拿起鑰匙離開。

夏大志一臉不高興,“所以說,大河這是拿肉換走咱閨女?”

李紅梅笑着踩上他的手,“說傻話呢,這婚前多相處婚後感情才會好,你當初可不是一有空就上我家,我爹那時嫌棄的表情就和你現在一模一樣。”

夏大志現在能體會老丈人當時的心情。

“我還是覺得江河配不上咱閨女。”他嘀咕着。

“我爹當年也覺得你配不上我呢。”

李紅梅将洗腳水端出去倒掉,徒留夏大志生悶氣。

——

大清早,江河就過來等夏青禾,然而夏青禾起得更早,居然煮了雞蛋還烙了餅。

夏青禾到時,見江河等在霧氣中,心情愉快,快步走過來,“大河哥,你等久了嗎?”

“沒有,剛來。”

夏青禾咬唇小聲地說:“大河哥,下回你在村尾等我就好,被人看見會說閑話的。”

江河覺得失算,這年頭的人可腼腆得很,“那下回咱們約晚點,太早了你走過來也不安全。”

夏青禾的心跳得有些快,還有下回啊。

兩人走到村尾的山腳下時,并沒看到半個人,顯然這種時候,沒有人有那閑時間來這邊晃。

江河摸摸頭,有些抱歉,“好像早了點,青禾你睡夠了嗎?”

“我平時也起得很早。”夏青禾可不想給江河留下她很懶的印象,“九點鐘的太陽就很烈,打豬草會很曬。”

兩人沿着小路往山上走,時不時說話。

江河發現夏青禾是個很容易害羞的姑娘,白天他看她的時候,她基本上都低着頭,只給他看發頂,現在天還沒亮,看不清人的臉,她話也漸漸多起來。

“大河哥,下回不用拿糖過來的,我媽說了糖票難得,還不如買點紅糖給于嬸補補。”

“還有手帕啥的也不要買太多,過日子還是細水流長的好。”

夏青禾想到她媽叨念着江河不會過日子就暗暗發愁,她媽要是對江河印象不好怎麽辦?

江河特別喜歡她說話的模樣,認真又可愛。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好,我下回記得。”

夏青禾頓時呆住,感受到他的大手傳過來的溫度,她低頭輕輕地“唔”一聲,卻是沒說話,也沒有掙開。

約會十分圓滿,采藥的簍子都是藥材,中午時江河甚至打了只野兔。

礙于山林都是公家的,兩人想了想,公家也不缺一只兔子,偷偷摸摸在山上烤了。

“大河哥,你是不是有預謀的?”夏青禾看着火堆上滋滋響的兔子,暗暗吞了吞口水。

江河拿出鹽和調味料,“我這是預防萬一。”事實證明他多有遠見啊。

兩人合夥幹掉一只兔子,将骨頭埋了,再将火熄滅,江河甚至拿小鏟子連泥帶植物鏟在上面,保證沒人看得出來。

吹了半個小時山風,兩人互相嗅了嗅,确定沒有味道才下山。

“回去一定要馬上換衣服。”夏青禾還是有些不安,村裏人鼻子靈着呢,肉味八百裏都聞得到。

“我下回弄點藥粉,保證能将肉味掩蓋過去。”

江河也覺得失算,普通村民在山上獵着一兩只野雞野兔吃了就吃了,問題是夏大志是大隊長,盯着他的眼睛特別多,他可不能走錯一步。

度過愉快的一天,晚上江河洗完澡準備睡覺,明天一大早還要早起到城裏去。

門外響起叫他的聲音,“大河你在嗎?壞分子暈倒了,你快過來看看。”

壞分子?牛棚裏的知識分子?

江河一躍而起,趕緊穿上衣服跑出去。

來到牛棚那邊,江河又是一通忙碌。

“發燒了,先去煎藥。”

江河沒提找車送生病的老人去醫院,他們被打成牛鬼蛇神,即使醫院接收村民也不樂意為他們花錢。

頭發花白的寧夫人将藥給丈夫灌進去後,才坐一旁流淚,“老頭子,你要是去了我也不活了。”

這日子一天天煎熬着有啥意思?

江河沒安慰她,也不知從何安慰,這不是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整個時代的悲劇。

“大娘,明天還得繼續熬藥,這些藥都是我從山上采的,還沒曬過也沒有處理過呢,寧大爺的藥處理一下藥效更好。”

寧夫人這才打起精神,按江河所說的處理那些藥材。

江河暗暗點頭,有活兒幹總比她閑下來胡思亂思好。

只是,當他看到周圍的環境時,眉頭忍不住蹙起。

牛棚的環境實在太差,還有他們蓋的被子都是硬梆梆的老棉,一看就不保暖。

寧夫人看着江河遠去的背影欲言又止,很想讓他留下來,村裏人都傳言他救了個大領導是個神醫,她雖然不是很相信,但現在實在沒辦法。

怔怔地看着床上的老伴,寧夫人情緒又開始低落。

“大娘,你怎麽将門關上?”

聽到外面響起江河的聲音,寧夫人心中疑惑,難道是是掉了啥東西在這裏?

寧夫人将門打開,看到江河抱着的東西,頓時一愣:“這是?”

江河将一床被子抱過來,“大娘,這晚上還是有點冷的,大爺的被子可擋不住寒氣,這被子你們先用着,白天遮掩好不讓人發現。”接着又将一小袋白米放到凳子上,“估計最多半個小時後大爺就退燒,到時你給他煮點白粥喝。”

看着寧夫人臉上不再是死氣沉沉的模樣,江河終于松了口氣。

“我先走了,大爺還有啥意外情況就來找我。有事一定要找我,別怕有人說閑話,我可是二流子,村裏人都不敢惹的二流子。”

窮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村裏人都知道除非能一口氣将這些二流子打死,不然等着他們的就是無休止的報複。

雖然不大放心,江河還是得離開,他留下對他們更不好。

一個物理學家,一個會三國語言的教授,還有一個化學家……

江河長嘆了口氣,這是個對人才不友好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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