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行星億年同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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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祁汜上車後對着駕駛座上的人笑了笑,“辛苦了,剛下班吧,這麽晚還讓你來接我。”

向屹群伸出一只手,捏了捏祁汜的手指,“下雨了,我本來也不放心,同學會怎麽樣?”

祁汜用單手扣下安全帶,另一只手回握住他,“說實話,有一點尴尬。”

“都是好久沒見的人了,平時也沒什麽聯系。”祁汜提起嘴角笑了笑,“也不知道該跟老師說什麽。”

向屹群嘆了口氣,“你以前的同學,肯定都是很厲害的那種人吧?我最怕跟這樣的人打交道了。”

祁汜閉上眼翹起嘴角,頭斜靠在車窗上。

雨水斜斜地在窗戶上畫出細線,被來往的車燈一照,便如同明明滅滅的銀絲。

就在向屹群以為祁汜靠着窗戶睡着了的時候,卻聽到他如喟嘆一般地道:“是啊。”

“真的是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向屹群把祁汜送回公寓,祁汜揉着眼下車,有些驚訝地看他啓動車子,“這麽晚了不留下來嗎?”

向屹群搭在方向盤上的手一頓,随即笑道:“晚上還要去趟醫院,太晚了,就在那邊睡了。”

祁汜困得已經快神志不清,強撐着眼皮點點頭,“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向屹群對他笑了笑,就把車開走了。

祁汜拖着腳步回到公寓,一打開門就癱倒在了床上。

這是向屹群之前長租的一間小公寓,他先祁汜半年回國工作,便在北京先看好了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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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到祁汜真的回國搬過來,向屹群卻因為要照顧來京看病住院的父親而在離公司和醫院都近的地方重新租了一套房子,搬了出去。

祁汜回來這麽久,向屹群只有一晚在這裏留宿,祁汜便猜測他父親的病情并不樂觀。

疲憊的大腦已經在催人入睡,但晚上的雨下了好久,到現在都沒有停。

祁汜今夜尤其無法在雨聲中安眠,便盯着天花板長長久久地發呆,直到慢慢在淅淅瀝瀝的聲音中醞釀起睡意。

可能是因為時隔六年,再次見到了餘歸桡,祁汜感到身心俱疲,因此久違的,做了一個有關于他的夢。

就像看了一部長長的電影,鏡頭搖晃,畫面被光圈填滿,追着祁汜向時間的影子跑去。

二十二年前的七月,剛值千禧,全國範圍內迎來了一個無比悶熱又漫長的夏天。

即使是在夢裏,祁汜也很清楚地記得那一個夏天。

長大以後,“夏天”不再擁有特殊的含義,而是變成了一段特定的、指天氣很熱的日子。

曾經相似的天空、光線、溫度,在每一個炎熱的季節無數次地被再度經歷,但祁汜明白,只有這一個夏天總是那麽不一樣的。

一旦被畫面追着向前跑去,林蔭街道上栽種的法國梧桐就仿佛在夢中織就一張巨密的網,陽光從茂密樹葉層疊累出的縫隙中篩下,落在微微眯起來的眼睫上。

由于在記憶中溫暖而輝煌,因此不管它此後怎麽遠去,每次祁汜閉上眼回憶的時候,黑暗的視線中總是會亮起金邊。

那一年的祁汜還沒滿六歲,在還看不到十位數年齡的重大人生中,祁汜本來覺得,自己應該即将迎來最快樂的一個生日——

畢竟過完這個暑假,他馬上就要升小學了。

祁汜還記得,由于那天要過生日,他吵着鬧着地纏了家人一整天,楊清蓉不勝其煩,打發上蹿下跳的自己去商場拿訂好的生日蛋糕。

跨世紀的夏季高溫也沒能關住即将升學的小學生,由于天天往外跑,祁汜養成了一有點吹草動就想出去看熱鬧的習慣,母親大人的命令正中下懷。

呼朋引伴、浩浩蕩蕩地去商場拿完蛋糕,祁汜請了剛剛自己招呼過來的小夥伴一人一根綠豆冰。

正值五六七歲的城市小男孩在當時的娛樂方式實則匮乏得有限,網絡還未普及,熊孩子們搗起亂來,也無非是在商場裏竄來竄去惹得售貨員追出來罵人,又或者是在回來的路上招貓逗狗地閑逛。

但是祁汜就是有本事把這些無聊的事搞得聲勢浩大的,而且最後總是破破爛爛、髒兮兮地回家。

所以楊清蓉格外不願意讓他出門,祁汜每出一趟家門,回來之後就像去外面流浪了半周似的。

幾個小男孩一人叼着一根綠豆冰棒走在路上,占了街道半邊兒,每個路過的大人都要笑着逗玩兩句。

這是附近最涼快的一條街道,高大的法國梧桐栽滿道路的兩旁,這種樹木的葉片寬大又茂密,層層疊疊地鋪在頭上,像随風搖曳的綠浪,走在下面就能被廣闊的陰影覆蓋。

一個小男孩率先舔完了冰棒,左顧右盼正嫌無聊,忽然指着一棟白色的小洋樓,拍了拍祁汜的肩膀——

“诶,祁汜,你家旁邊這條路上的房子終于有人搬進來了诶。”

祁汜順着話音向那棟小樓看去,卻剛好迎上了從樹葉中篩下的那一束陽光。

他的眼睛一眯,不小心眨進去一根睫毛,在輕微的刺痛中,祁汜模糊看見了那座爬滿紫藤的漂亮小樓,揉了揉眼,含混着道:“好像前一陣子就開始搬東西了,這兩天剛搬進來吧。”

他不怎麽在意地招呼自己的狐朋狗友,“你們先去我家吧,我媽做好菜了,我去問問他們家有沒有小孩兒,吃不吃蛋糕。”

楊清蓉做飯乃是這片兒出了名的一絕,除了祁汜,幾個男生對剛搬過來的陌生小孩兒興致缺缺,天氣又熱,便都想趕緊回去吹電扇。

一幫小男孩兒不見外地點頭,對祁汜招呼了一聲,“那我們先去了,你快點來。”

祁汜朝後擺了擺手,叼着綠豆冰棒吃剩下的棍兒,塔拉着腳步就往那棟房子走去。

這是一棟非常精致的小樓,院子像電視劇中那些漂亮的花園,盡管外牆看上去已經有些舊了,但爬在上面的蔓生植物卻錯落而有致,恰巧為這棟房子增添了一份古典的韻味。

這棟小巧的別墅坐落在祁汜回家的必經之路上,很早之前他就覺得這棟房子非常漂亮,不過有點像鬼屋。

但現在可能是因為重新住進了人,已經不像鬼屋了,而是像漫畫中的城堡。

祁汜曾經聽父親祁恪說,這裏在上個世紀還是某位外交官員的私人公館,但已經荒置了好多年沒有人居住過,不知道是誰最後能将它買下來。

祁汜扔掉冰棒,離近擡頭望了眼二樓精致的鐵藝陽臺,看到一位長發的阿姨正穿着一條雪白的裙子坐在畫架前畫畫。

那實在是一副很美的場景,盡管隔着一段距離,祁汜并沒有看清楚那位阿姨的臉。

祁汜遠遠地望了一眼,對自己要來探查的動機産生了不确定的動搖。

這似乎不是他應該來的地方,祁汜忽然覺得有點難為情,本來打算直接按下大門的對講機,卻突然縮回了手。

他怕被人發現,正打算悄悄離開,卻忽然發現院子裏站着一個小男孩兒,離得有點遠,但好像正在觀察他。

剛打算偷偷溜走的祁汜頓時覺得非常沒有面子,咳了一聲,正打算說話,那個小男孩兒卻朝着這邊走了過來。

祁汜剎那緊張了起來,但為了不要表現得大驚失色,他強迫自己站在原地不要動。

不就是個歲數和自己差不多的小孩。我只是來問他要不要吃蛋糕的,如果他很拽或者态度很差,我就讓這一片的男生都不跟他玩了。祁汜抿着嘴想道。

好在這樣的情形并沒有發生,祁汜看着陽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越走越近,呼吸從慢變快,直到最終完全屏住——

2000年7月12日,在祁汜的回憶裏,那天上午本來是多雲,下午卻忽然烈日映空,在他拿完蛋糕之後天氣更是熱得人發悶。

陽光刺眼,樹木鳴叫,那道被推開的門和一張臉一起湧進祁汜的目光、心髒,以及此後的人生中。

一個穿着短袖襯衫和藍色短褲的小男孩戴着一頂洋紅色的棒球帽,推開本來就沒有上鎖的門,和祁汜面面相對。

盡管那個時候還小,實際并沒有什麽明确的美醜觀念,但祁汜也覺得這應該是自己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這個男孩推開門的動作好像格外緩慢,慢得祁汜不知道為什麽很清晰、很美,好像畫面一幀幀在頭腦中寂靜地播放,即使在回憶中也分毫畢現地得到延長。

漂亮的小男孩看着陌生來客,面無表情地道:“你是誰,有什麽事嗎?”

祁汜愣了半晌,想了半天才想起自己要說的話:“我叫祁汜,我就住在這附近,你要吃蛋糕嗎?”

小男孩微垂下眼,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興趣,“為什麽要吃蛋糕?”

祁汜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緊張了起來,微微提高了音量道:“因為今天是我的生日。你是新搬來的嗎?你要不要來我家給我過生日?”

“我為什麽要給你過生日?”小男孩默然片刻,語氣沒什麽起伏,仿佛只是單純的疑問。

祁汜眨眨眼,哦了一聲,忽然覺得索然無趣,“那算了。”

小男孩沒有動,盯着他看了兩秒,忽然道:“你和冥王星一天生日,這個日子很有紀念意義。”

祁汜呆呆地重複了一遍:“冥王星?”

小男孩點頭道:“1930年的今天,冥王星正式被天文學界命名。”

“1930年?”祁汜哇了一聲,“你好厲害啊!你叫什麽名字啊?”

小男孩抿了抿嘴,把帽子拿了下來,露出有點微卷的短發,眉眼清晰,更精致得如同漫畫中走出。

“我叫餘歸桡。”小男孩把帽子捏在手中,“祝你生日快樂。”

“謝謝!”祁汜頓時揚起笑容,也不再計較餘歸桡剛才的态度了。

這個男孩子住在一棟城堡一樣的別墅裏,知道星星的生日,或許就該這樣冷冰冰的,不應該和別人一樣。

餘歸桡邀請祁汜進屋,祁汜進入花園,路過剛剛餘歸桡站在院子裏發現他的地方。

祁汜看到地上畫着橫七豎八的方格子,有些疑惑地問餘歸桡:“你在幹什麽?”

餘歸桡看了一眼地面,平靜地回答道:“我在跳房子。”

“通過心算帕多瓦數列,每次跳到它的個位數,直到我累了為止。”

說到這裏,餘歸桡皺起眉,“我媽媽不許我整天呆在書房裏。”

他回過頭問祁汜:“你要一起玩嗎?”

祁汜頓時覺得有點羞愧,因為漂亮的小王子講了一個很難的詞語,一共有五個字,祁汜甚至沒有辦法重複一遍,問他是什麽意思。

但他聽懂了“算”這個字眼,便有些局促地道:“我還沒有上小學呢,爸爸說二年級才學乘法。”

——對于幼兒園畢業生來說,祁汜聽過最高級最難的知識就是數學中的乘法了,盡管還沒有接觸過,但總覺得是某種以後要面對的龐然怪物。

餘歸桡皺起眉道:“帕多瓦數列不是乘法。”

他看了祁汜一眼,最後還是沒再解釋下去,只是淡淡地道:“那你會背九九乘法表嗎?”

祁汜心裏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很想和這個聰明又好看的男孩成為好朋友。

但他并不會背乘法表。

祁汜看着站在格子中央的餘歸桡,他的影子投在那些數字上,像一片能夠罩住它們的雲。

祁汜不知道為什麽,看了很久,過了一會兒,他才擡起頭,慢吞吞地道——

“是不是只要會背了,就能跟你一起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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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9月,冥王星被國際天文學聯合會排除在九大行星外。那個時候祁汜小學剛畢業沒多久,不知道在哪裏看到了新聞,哭着跑回家,給當地天文館寫了一封長信,寄信的時候往裏面塞了自己所有的零花錢,一共一百三十七塊五,希望他們能把冥王星的名字加回九大行星中。

天文館退信回來,措辭歉意,示意這遠遠超出了他們的職能範圍,但為了鼓勵來信的小朋友,工作人員回寄了一份天文科普大禮包,裏面包着一個冥王星的塑料模型。郵遞員錯投到餘家的郵箱,最後被十一歲的餘歸桡收在了櫃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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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了兩個小豆丁,還沒到回憶的部分,下章繼續現在的時間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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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寄信不可以往裏面放入現金,不要學小哭包祁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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