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慘白熙攘之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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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同學會,祁汜拒絕了餘歸桡送他回去,可這次卻沒有什麽心境去計較這些事了。
向屹群打來電話,稱父親今晚在查床時出現了嚴重的病理反應,支氣管與肺血管遭腫瘤破潰入,導致了難以控制的大咯血,情況不太好,被緊急推進了手術室。
醫院打電話過來通知家屬,向屹群正在工程現場加班,吓得直接扔了安全帽就往醫院跑。
他在開車間隙給祁汜打電話,倒也不是想做什麽,只是在這樣六神無主的時刻希望能聽到愛人的聲音。
逢此變故,祁汜自然沒有心情去想什麽別的東西,滿腦子都是該怎麽辦,希望向屹群的父親能夠平安。
餘歸桡注意到了他慘白的臉色,默不作聲地給祁汜遞了一瓶水,輕聲道:“別急,沒關系,你先別害怕。”
盡管祁汜沒有交代別的什麽,但是單從醫院這個地點,就值得餘歸桡感到沉重。
然而現在處于晚飯節點,正是北京最堵的時候。
餘歸桡的手握住方向盤,手指有些焦躁地在上面點來點去。
祁汜望着窗外,機械地喝了一口餘歸桡遞來的礦泉水,稍微平靜了一些。
他的腦子一片混亂,可是人就是有這麽奇怪,在緊張得神經發麻的時候,卻反而開始注意起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
祁汜看着窗外,有些放空地想道,這好像是他第一次坐餘歸桡的車。
他想,像餘歸桡這樣嚴謹到有些刻板的人,開起車來居然也會有刁鑽又不守規矩的一面,甚至闖了兩個紅燈。
祁汜想起自己在高三的時候,餘歸桡已經在大學校園裏上課,比起祁汜來說自由很多。
但餘歸桡也曾苦于校園太大,又在郊區很偏遠,出行實在不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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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歸桡讨厭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又沒到可以考駕照的年齡,祁汜聽說後便向他承諾等自己高考後一定在暑假學會開車。
等祁汜拿到駕照後,兩個人平時可以租車,由祁汜來當司機,無論是從學校到城區,還是想要出去玩,去哪裏都很方便。
餘歸桡不置可否,但當時的祁汜從他的沉默中讀到了一絲妥協的郁悶。
這大概是餘歸桡僅有的一件落後于祁汜的事,但又由于無計可施,只能迫于無奈地依靠他。
因為這一點,祁汜頗感新鮮,寒假的時候拉着餘歸桡去游戲廳模拟駕駛,卻被餘歸桡在雙人模式中虐得體無完膚,速度和安全度上都遠遠領先于他,後來祁汜也就消停不再拿這一茬打趣了。
後來餘歸桡具體在十八歲的哪一天拿到駕照祁汜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想必一定是滿分通過吧。
餘歸桡還在那一年買了車,但祁汜從來沒見到他開到學校過。
而現在,27歲的餘歸桡駕齡已快十年,卻載着28歲都還不會開車的祁汜違反交通規則。
時過境遷,心情早已今非昔比,同坐的人依舊不同行,但餘歸桡盡管也算載他同路,但到醫院的路程卻比祁汜漫無邊際的回想都還要長。
等終于到達醫院停車場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祁汜也已經從慌亂中平複過來,恢複了鎮定。
祁汜無暇顧及餘歸桡也在場,拿出手機給向屹群打電話,想要問他在哪一棟樓的哪一個位置。
然而向屹群卻沒有接電話,祁汜聽到忙音後皺起眉,有些疑惑地又打了一遍,卻還是沒有人接聽。
然後祁汜又撥了一遍,情況也還是一樣,
無人接聽的電話讓祁汜感到有一絲不合時宜的尴尬,他想到向屹群可能這時太忙無暇顧及手機,便打算下車自己去找一下手術室在哪裏。
他之前提過很多次想來醫院看望,但是每次到最後都算了,以至于祁汜到現在也只清楚向屹群的父親在哪家醫院,卻不清楚具體在哪一間病房。
但祁汜沒想到的是,餘歸桡也和他一起下了車。
祁汜猜他必定已經推斷出了自己剛剛打電話的對象是誰,但是祁汜沒想到餘歸桡還有興趣管這樣的閑事,餘歸桡卻沒多做解釋,只是在祁汜肩膀上拍了拍,“我陪你去問問吧,我有個學長在這間醫院工作,說不定能幫上忙。”
餘歸桡說話的時候面色真誠平靜,但實際上那位學長工作并不在這間醫院,不過餘歸桡能動用的關系遠不止同學這一條,盡管它常常能作最好的借口。
餘歸桡走在祁汜後面,迅速拿出手機給付京業發消息,讓他替自己給這家醫院随便哪位上層領導去一個電,但叮囑他先不要說得太多。
祁汜先是查詢了腫瘤科的位置,又詢問了路上碰到的護士,終于确定了樓層。
然而北京的醫院永遠是人滿為患,祁汜站在電梯前面,等了半天都看到樓數仍然停留在最高層。
他有些着急,便轉身往樓梯走去,他三步并作兩步地往上疾跑,等到氣喘籲籲地終于到達樓層,卻發現餘歸桡也跟在他身後。
“你怎麽還在?”祁汜大口大口地喘着氣,詫異地道,“你不用跟我一起上來的啊。”
餘歸桡也連爬好幾層,但沒有祁汜這麽氣喘,他整理了一下呼吸,推開樓梯間的門,緩緩道:“等送你找到病房我再走吧。”
祁汜頓了頓,卻沒有時間再顧慮那麽多。
他第一次來這家醫院,趕到樓層的咨詢臺,帶着口罩的護士在鍵盤上敲敲打打着什麽,在忙碌的間隙中分出精力看了祁汜一眼,詢問他要找的患者名字。
祁汜頓時一愣,抿住唇,方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轉的焦急忽然就冷了下來,感覺到像被紮了一下,不痛,但是有些無地自容。
他不知道向屹群父親的名字,因此他回答不上來這個問題。
餘歸桡站在一旁,忽然道:“知道家屬的名字可以嗎?”
一直盯着屏幕的護士聞言也回過頭,有些奇怪地看了他們兩個一眼,停頓了一下,皺着眉問:“家屬叫什麽?”
祁汜猛地回過神,張嘴開口道:“向——”
“小汜?”
向屹群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傳來,祁汜轉過去,看到向屹群穿着工作的西服,神色疲憊,身上風塵仆仆,臉上卻帶着十足的詫異看着自己,“你怎麽過來了?”
祁汜見到他的反應,愣了愣,緩緩道:“你說叔叔情況不太好……”
向屹群走到祁汜面前,微微擋在他面前,對他疲憊地笑了笑,“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媽回去拿衣服了沒有陪房,護士打電話的時候有點着急,不是什麽大問題,醫生已經控制住了,對不起,之前吓到你了吧?”
祁汜感覺到向屹群的手抓在了自己的小臂上,站得很近,像要将他完全圈在原地。
祁汜被向屹群抓得有點疼,有些怔怔地說“沒有”,隔了幾秒又慢慢地道:“沒事就好。”
忽然向屹群的視線轉了一個彎,身體站直,朝着餘歸桡的方向笑着道:“小汜,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祁汜這才反應過來,剛剛點了點頭,餘歸桡卻已經走了過來,伸出手淡淡地對着向屹群道:“你好,我叫餘歸桡,是祁汜中學和大學時候的朋友。”
向屹群伸出手,和餘歸桡握了握,随即迅速收了回來,将手搭在祁汜的肩膀上,後又緩緩地垂落在靠近腰的位置,卻沒有貼上。
他的另一只手放在了祁汜的背後,不着痕跡地将他往電梯一側輕輕推了推。
“餘先生就是小汜今晚約了吃飯的朋友嗎?”向屹群對着面前的人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打擾到你們了吧?辛苦餘先生跑了一趟送小汜過來。”
“我這邊已經沒事了。”向屹群側頭看着祁汜道,“小汜,你早點回去休息吧,今晚真的麻煩你們了。”
祁汜張了張嘴,還沒說出口什麽,站在他一旁的向屹群卻不着痕跡地僵了僵。
向屹群看到自己父親的主治醫生正快步向這裏走過來,頓時有點緊張,擔心父親又出了什麽事,也擔心別的,身體下意識地先擋在了祁汜的面前。
然而,醫生卻并不是來找他的——
餘歸桡神色淡淡地和面前的人握了握手,叫出剛剛付京業發給他的姓氏,“張醫生,辛苦您了,我朋友的家人還麻煩您多上心。”
張醫生面色溫和,帶着淺淡的笑意:“餘先生放心,每一位患者的病情我都會放在心上的。”
餘歸桡點點頭,“那就麻煩您了。”
他其實能夠做的更多,但不便太過幹涉祁汜的事。餘歸桡想,幫個忙打個招呼無足輕重,沒有涉及更現實的問題,卻能夠保證祁汜的男朋友在醫療系統中少走很多彎路,應該也不會挫傷他的自尊心。
向屹群先是愣了愣,繼而放在身體一側的拳頭猛地攥緊,牙齒緊緊地咬在一起,幾乎要嘗到血腥味。
但他卻沒辦法說什麽,只能笑了笑,對餘歸桡說了謝謝,幫祁汜按了下樓的電梯。
祁汜恍惚地跟在餘歸桡身後,轉過身,看着向屹群的身影在電梯合攏的門中變成一條縫,然後才猛地想到——
向屹群根本沒有讓自己走進病房的門。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門中央透光的縫隙,直到過了好一會兒,餘歸桡才按了下往一樓的電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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