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不度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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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進入冬天,湖面開始結起薄薄的冰層,冬天的霧霾嚴重常常要讓人遮起口鼻。

祁汜有了第一門缺勤記錄,而餘歸桡參與了某項射電望遠鏡的建設驗收,去了趟貴州。

在這個時間裏,祁汜談了第一場戀愛,然後又分手了。

在一起的時間還算快樂,學長是很體貼的戀人,祁汜投入了很真摯的感情,但最後還是和平地散了。

學長也未必有十分真心,但很聰明,知道這樣下去自己可能是會比祁汜受傷更多的人,分手之時便抑制着自己不要投入太多情感,像個大哥哥一樣,吻了吻祁汜的眼睛便放開了。

其實他們也并非沒有更親密的舉動 ,第一次接吻甚至還是祁汜主動的,就在在一起不久之後。

祁汜很青澀,所以那種要命的可愛在嘴唇相抵的瞬間又浮上了學長的心頭。

可是祁汜依舊是顫抖的,這次卻不再讓人感到仿佛要碎掉一般的美麗,而是讓人憐惜地難過。

說實話,他們在一起并不是因為有多麽動心的感情基礎,只不過是圈子的常态,但兩人好感都在,所以戀愛一開始也能算在甜蜜的範疇。

而且祁汜似乎十分缺乏安全感,所以常會在他身邊的人感覺你對他來說十分重要。

事實可能也确實如此,祁汜是非常容易讓人感到幸福和甜蜜的戀人。他很依賴身邊的人,會彎起眼睛、很專注地地看着對方笑,他有他的有趣和浪漫,有的時候他就像一塊溫暖的糖。

但是學長卻總是覺得,祁汜給人的幸福感是輕飄飄的,并沒有落到踏實的地面,而且可能不會有落下的一天。

他相信祁汜并非虛情假意之人,相反,他的感情像水一樣真摯而純潔,卻可能只占了杯子的幾分,剩下的刻度是他無法企及的,就像空氣雖然看不見,但填滿那裏。

學長總是記得,他們每次約會,如果在夜晚的戶外,坐在露臺前,躺在草坪上,祁汜總會望着疏朗的夜空看上很久。

他有的時候還會給自己講星星。學長也會覺得有趣而浪漫,這時的祁汜是很有魅力的,和平時不同,他變得安靜,進而迷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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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管學長再怎麽專注,聽一會兒,也就不會再一直擡着頭了。

倒是祁汜,反而因為分手表現出了十分的難過。

他抱了學長好一會兒,最後卻也像朋友一樣,只是最後把頭輕輕地在對方的肩膀上,安靜地靠了一會兒。

不過也只有一會兒,祁汜眼眶有點濕,不過還是笑着說了再見。

祁汜談戀愛的時候,幾乎沒有想起餘歸桡,反而是在很少的時候想起餘歸桡跟他說過的話,他讓自己去看的書和學會的知識。

祁汜覺得好笑,好笑中又帶着幾分荒誕,他還曾經為并沒有因談戀愛産生太多遺憾而懷疑自己對餘歸桡的感情是否并非喜歡,又因為有這樣的懷疑而感到解脫。

不過,這一切在餘歸桡回來之後又好像再次改變了。

餘歸桡在年末歸京,祁汜此時已變得不太會為沒有的東西而恨和遺憾。

他本來以為自己要再讓餘歸桡失望一次,但是餘歸桡這番不知道在深山裏又完成了什麽樣的事情。

他什麽也沒說,一反常态地沒有再回來之後,就立即和祁汜探讨他的學業問題。

餘歸桡請了假,帶着臨近期末已停課在宿舍複習的祁汜去異地跨年。

祁汜幾乎沒什麽拒絕的權力,餘歸桡基本是來他宿舍把他打包走的。

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餘歸桡在少年時期就常帶着祁汜在假期飛來飛去,本來這并不是一件多麽重大的事情,卻因為地點變得比此前都特殊起來。

西藏的冬天很冷,實在太冷了,來到這裏像某種生存挑戰的游戲。

餘歸桡卻好像早就做好了準備,他帶着祁汜,輕裝簡行,先飛到了噶爾縣。

此地荒涼而酷寒,平均每平方千米只有兩個人的活動足跡,宛如世界盡頭冷漠的天塹。

阿裏地區海拔很高,由于空氣稀薄,因此只含有極少的煙霧、塵埃和水蒸氣,降水量低,再加上視寧度穩定,因此世界海拔最高的國家天文臺在此選址。

此項工程預計耗時十年左右,現階段仍處于建設當中,不過這對餘歸桡來說大概也不是什麽問題,祁汜推測他或許早就來過,僅僅打了兩個電話,一輛挂着當地牌照的越野就來接到了他們。

皮膚黢黑的藏民司機見到餘歸桡便恭敬而熱情地與他握手,有些憨厚地叫餘歸桡老師。

餘歸桡只是淡淡地笑了,沒有應答。

阿裏平均海拔有五千多米,祁汜初來,有點高原反應。他有些蔫蔫地坐在車裏,帶着些許恰到好處的好奇,向外面張望——

“世界屋脊的屋脊”荒蕪而蒼涼,但餘歸桡向祁汜在路上介紹過,諸如量子隐形傳态實驗、原初引力波探測計劃、空間碎片與時域天文觀測等國際合作與國家部署項目都将在觀測站落地建設,未來這裏将成為世界矚目的科研重陣,是星河的造夢之地。

祁汜不知道餘歸桡帶他來這裏的用意是什麽。路途上餘歸桡寡言少語,坐上車後也一直在補覺。

餘歸桡只在一開始問了祁汜願不願意去一個很特別的地方跨年,祁汜向來想不到什麽拒絕的方法,況且這聽上去就像餘歸桡在他的夢裏說話。

餘歸桡讓祁汜跟着他就好,除了穿得厚點不需要準備什麽,此後就不再做更多的解釋了。

夜是從黃昏到晚,然後從晚再走到夜,當時間一點點流逝,蒼穹變得安靜而古老,星空也就随之深邃起來。

外面的風聲大概很大,車窗有時候會發出搖搖晃晃的響聲,可是祁汜依舊覺得太靜了。

這麽遙遠的地方,天空卻絲毫沒有寂寞的神色,絢爛的銀河鋪成寬廣的帶狀,星星像散布在頭頂的銀砂,那是另一個領域的海。

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銀河變得越來越清澈。

餘歸桡讓司機在一塊相對廣袤平坦的山地停下,夜風空曠如喧鳴,繁星像浮在海底,把他們裹在一片宇宙所投射的絢爛景象中。

雲朵,月亮,黎明,全在這片絢爛裏,它們是淌在同一條河裏的沙礫,共同流過清明卻又蒼白的時間,就生成了這些發光的石頭,叫作星星。

祁汜想要出去走走,餘歸桡卻攔住了他扣在車門上的手,對他說冷,讓他小心。

他遞給祁汜一件防寒外套,祁汜把外套套在羽絨服外,像個企鵝一樣磕磕絆絆地下了車。

餘歸桡跟在他身後,兩個人并行走在沉默的星空之下,祁汜感到心中有種說不清楚的快樂,而這快樂與走在旁邊的人卻難得的并無關系。

他就像孩童第一擁抱夜晚,像第一次看見發光的群星,從此走進了與宇宙對話的原生的夢。

餘歸桡帶祁汜來到一個稍高的坡地,兩個人靠着一塊石頭,很長時間都沒有人說話,最後還是祁汜先開口了——

他彎起眼睛,笑得爛漫又天真,心裏卻是一片清清白白的寧靜,“從小到大你帶我關了那麽多次星,這好像是最盛大的一次。”

祁汜頓了頓,笑容不變,“還很浪漫。”

沒有直接做出回應,餘歸桡看着夜空,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或許此刻,就是此刻,祁汜覺得他變成了星河墨漣的一部分,他是晚星,當然,可是他是冷淡的晚星,看他發光要望得太久。

“浪漫嗎?”餘歸桡笑了,他看着祁汜,淡淡地道,“我不懂這些。”

“這是我的專業、學業、工作、以及以後絕大部分的人生。”餘歸桡看靜靜地道,“祁汜,我很幸運,能夠這世上找到從概念到實體都還算喜歡的東西。”

“而你告訴過我,這也是你喜歡的,是你想要和願意付出的。”

餘歸桡擡起頭,沉默地看着靜而深邃的夜空,繼而道,“祁汜,宇宙和星星這些東西,是很美的,我知道,從很早以前,就有各種各樣的人表述過它是很美的,我再怎麽講,也不可能比他們說得更好了。”

“這世上有很多很多的人,各種各樣的人。人們關注星星,只是因為它美麗、耀眼。從很早之前,我就把你當作最好的朋友,我知道,你喜歡的是樹木、花香、小朋友、晴朗的太陽,大概這些很好很漂亮的,會發光的東西。”

“星星或許也只是其中一種,但如果你選了它,就對它負責一些好嗎?”餘歸桡靜靜地道,“不要總是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你有你自己的選擇,而我早就知道我這一生能夠做的事情太少,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

忽然,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餘歸桡話音頓了頓,繼而又笑了——

他拿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然後道:“祁汜,新年快樂。”

“希望你今年前行,進步,走得更遠,萬事如願。”

萬事。如願。

祁汜轉過了頭,沒有再看着餘歸桡的眼睛,他很想告訴餘歸桡一些事情,但又一一将它們化在了風聲裏——

例如,祁汜想告訴餘歸桡,自己最好的朋友和餘歸桡所想大概并非一致,而漂亮又美好的東西事實上不必發光,以及這世上有的人說着快樂,實際上又有多麽不喜歡。

祁汜想,何止是不喜歡。

他想,餘歸桡,我讨厭你的物理和星星,讨厭你理所當然地為它們快樂和驕傲。

數字就是數字,一個黑板的公式和圖像讓我感覺不到美,星星也只是無用的、到處可見的釘子,你喜歡的銀河更加讓人厭煩,你比我更清楚吧,大多數星體實際并不美麗,更不存在明亮的說法,反照率不過是個低得可憐的小數,表面常常層層累積地布滿小天體的撞擊坑,就像被攻擊然後再被不斷抛棄、一遍又一遍被宇宙碾碎的、巨大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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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每周都是三更(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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