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似斷卻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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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汜從西藏回來之後,就陷入了感冒,高燒了三天,捂着冰塊去參加了期末考試,答得頭昏腦漲,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及格。

他覺得自己有一點冤枉,屬于餘歸桡的浪漫代價太高昂,盡管祁汜幾乎是毫無負擔地看到了這世上許多人一輩子無法見到的壯觀星群,可是阿裏的銀河盡管那麽美,但也不是為他而亮。

祁汜覺得自己的性格裏一定有非常軟弱的部分,這成為他自以為是的愛情中最痛苦的根源。

他已經為無休止的追逐感到了疲憊,可是依舊不知道怎麽停下來。

因為他此前的人生,一直跟在餘歸桡的身後,就像有一盞漂亮的、遙遠的明燈,盡管不似燭火,卻像引路的晚星,一直一直讓身後之人凝視着那冷淡而耀眼的銀光,就算現在祁汜覺得走累了,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裏。

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總是沒錯,但是不要再愛他了。祁汜這樣告訴自己,在心裏暗暗地為此事合上了遮蓋。

在高燒發熱的氛圍中,祁汜躺在床上,慢慢地變得消極起來。

他覺得比起毫無所知的餘歸桡,自己其實更像一個卑劣的人。在說不清楚是什麽的時候,最開始想要的人就是祁汜自己,非要跟在後面的人也是他。

明明餘歸桡可以做一個完美的、孤傲的天才——他跳房子心算帕多瓦數列、他本來十四歲就可以保送大學、他研究人類知識的天花板、他發光、他永遠清醒地前行、他走入宇宙龐大而深邃的永恒,這些從來都不需要祁汜的參與,是祁汜這個笨蛋用掉了身為天才的朋友寶貴的時間。

他覺得自己就像是滴附在金屬上的雨水,是那鋒利冷光累贅的紅鏽,餘歸桡本可以找到和他更相配、更相投的人陪在他身邊,他帶去阿裏天文臺觀星的,不應該是沒有連這個地名都沒有聽過的人。

祁汜想起,自己在小的時候曾常去餘家做客,餘淵常常不在家,但孟佳琛很喜歡他,盡管祁汜後來才想明白,這可能是因為自己是唯一欣賞過孟阿姨的人。

小的時候,祁汜說不清楚為什麽,總想和住在這棟漂亮洋房裏那個長得非常好看的小男孩一起玩,那時候餘歸桡為了陪着無事可做、也沒有什麽朋友的媽媽,每天在繁重的學習中抽出一個小時來跟着孟佳琛學畫畫。

祁汜總來串門,餘歸桡有他自己的禮貌,祁汜後來明白這其實是他天生善良的方式,盡管餘歸桡不怎麽理會祁汜,但并不會趕他走,但孟佳琛卻非常喜歡這個常不請自來的、叽叽喳喳的小朋友。

小小的餘歸桡比起後來沉默的冷淡其實更有脾氣,祁汜作為一個能把老師給講暈的聒噪小豆丁,每天來這裏晃來晃去好幾遍,卻也很難得到餘歸桡幾句回複。

孟佳琛覺得祁汜跟在自己皺眉臭着小臉的兒子後面轉來轉去的樣子實在好笑,想到一個也是教,兩個也是學,後來便也讓祁汜搭了一個小板凳,在餘歸桡旁邊,和他一起學畫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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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孟佳琛就發現,餘歸桡心不在此,他每天努力抽出一個小時,只是因為知道要多陪陪媽媽,就算在畫畫的時候,腦子裏也全是他的數字和公式。

同是兒童畫,餘歸桡的作品總有一股用模型和尺度搭出來的精致,而祁汜雖然畫得亂七八糟,卻很有生命力,色彩張揚而熱烈,像野生的童話。

孟佳琛有些驚豔的詫異,她摸了摸祁汜的頭,很溫柔地對他笑道:“小汜,你以後要不要跟着阿姨學畫畫?你有天賦的,很聰明,以後說不定能夠成為大畫家。”

祁汜每天來餘家玩,實際上也喜歡孟佳琛喜歡得不得了,被這麽漂亮溫柔的阿姨鼓勵,他十分高興,眨了眨眼道:“好啊,孟阿姨,那小桡也一起嗎?”

孟佳琛被問得一愣,過了好半晌才有些猶豫地道:“他以後……應該不會學吧,小汜,你問這個幹什麽?”

聞言,祁汜的小臉迅速皺了起來,眉頭蹙在一起,過了好半天他才故作大人一般地嘆了口氣:“好吧,那小桡學什麽啊?我還是和他一起吧。”

孟佳琛怔了半晌,欲言又止了好幾次,然後才道:“小汜,你沒有必要跟小桡比的,他……”

餘歸桡一直安靜地站在一旁,本來沒什麽表情地保持着一言不發,此時忽然道:“那你跟我一起學奧數吧。”

祁汜轉過頭,眨了眨眼:“奧數是什麽?我不會……學會了可以跟你一起玩嗎?”

餘歸桡皺起了小小的眉頭,“不能一起玩,但你不會,我可以教你。”

孟佳琛坐在一旁,盡管被打斷,但她也說不出話,只能愣愣地看着他們。

祁汜笑得眼角彎彎,他自作主張,得意洋洋地去拍了拍餘歸桡的肩膀,心裏湧上了一股說不清楚的滿足與自豪感。

祁汜的眼睛幾乎變成月牙的形狀,他咧開嘴露出燦爛的笑容,無憂無慮、充滿幸福地道——

“那好啊,你教我的話,我一定好好學。”

十多年過去,現在祁汜想來,認為餘歸桡身上真的有一股無法形容的君子之氣,可能是因為家教良好,又足夠聰明到洞察人世,所以才擁有他獨特的溫良恭謹。

餘歸桡冷漠是自然的,因為他是天才,他有俯視庸人的原生的自由;但餘歸桡的好卻來自于他寶貴天性的善良。盡管祁汜跟得很辛苦,數度想要接受自己是個普通人,但餘歸桡言出必行,真的分毫不懈地教了祁汜十多年,帶着他一起走,亦師亦友,在與祁汜有關的每件事上,從來都能十分難得地多分出幾分耐心,從來都認真而嚴肅。

真要說的話,其實任性的是祁汜,因為反複無常的是他而并非是餘歸桡。

餘歸桡是穩定的。

從前祁汜覺得無所謂,因為尚且年輕,對有志者事竟成還抱着理所當然的幻想,餘歸桡是穩定的,他對祁汜的好、嚴格、要求也是穩定的,祁汜一直都想要得更多,或者說已經習慣了所擁有的,所以他丢不掉,也丢不起。

可是現在祁汜太累了,所以不再那麽想要了。

祁汜假期留在學校,沒有回家,和一個在發燒時期來照顧自己的朋友順理成章地談起戀愛,但另一邊也注意準備豐富學業資歷,他參加了寒假培訓營,每周将大量的時間花在報告和實驗上,幾乎每天回到宿舍倒頭就睡。

而假期從來都是餘歸桡更忙的時候,他常需要利用這段時間在全球飛來飛去,沒了學校瑣事的束縛,餘歸桡忙得更加有價值了。

因為度過了一個璀璨而代價昂貴的元旦,祁汜覺得春節過不過也無所謂,索性就沒有回家,不過令他覺得奇怪的是,今年家裏也沒有催促他回去過年,打電話的時候,父母也稱他在學校忙自己的事就好,家這邊沒有事情的話也不必回。

祁汜雖然覺得奇怪,但男朋友是本地人,盡管在學校,祁汜的新年過得也并不孤單,所以也就沒太将這件事往心裏去。

開春過完年,北京還是很冷,似乎沒有回暖的跡象,而新學期也立即給了祁汜一記當頭棒喝。

他撐着發燒的腦袋胡亂填寫的考試卷果然沒有及格,明明是拿了一年級國獎的優秀學生,成績單上卻立馬出現了一道鮮紅的挂科。

祁汜對此倒是沒有太意外,他考完的時候心裏就隐約有不妙的預感,只是一直鴕鳥了一個假期,還希望能夠僥幸飛過。

餘歸桡對此失望至極,他甚至親自趕到祁汜的學校,讓祁汜聯系老師找到他的試卷,确定是祁汜咎由自取後才放棄,一言不發地走出教學樓。

祁汜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後面,餘歸桡不像生氣的樣子,說實話祁汜也沒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好像對于餘歸桡來說,生氣是種低等的情緒反應,這世上有什麽事值得他這樣動用情感。

可是餘歸桡不說話,總是讓祁汜感覺到壓力。

餘歸桡果然沒有生氣,沉默了半晌後,他對着祁汜,甚至還笑了笑,“這樣子你不會再有機會保研了,挂科是紅線,補考即便滿分也不行。”

說完,餘歸桡轉過頭,捏了捏眉心,嘆了口氣,“我再考慮其它的辦法吧。”

祁汜的話幾乎就到了嘴邊,他很想說“那我不考了不行嗎”,或者“我可以有其它更現實的選擇”,但是看着餘歸桡的神色,這些話忽然都變成了難以宣之于口的瘡口。

就在祁汜剛剛張口想要說話的時候,忽然手臂被人親昵地一拉,一個長相清爽、比祁汜略高一些的男生攬過他的肩膀,笑着道:“你在這裏啊?怎麽不接電話?中午吃什麽?”

祁汜的身體迅速地一僵,男生看見他面前站着的人,微微一愣,繼而緩緩地道:“小汜,這是你朋友嗎?”

餘歸桡微微皺着眉,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們,祁汜心髒緊縮在一起,極度慌張,有些不知所措地道:“是。”

他不動聲色地從半攬的懷抱中掙脫,勉強找回了聲音,有些僵硬地對餘歸桡道:“這是我的同學,辛辰。”

辛辰有些茫然地看着祁汜,然後緩緩地收回手,點了點頭,祁汜低聲道:“這是我從小的朋友,餘歸桡。”

餘歸桡皺着眉,沉默地看着他們,過了一會兒,他什麽也沒說,也沒有發表意見,只是淡淡地道:“祁汜,我還是希望你能夠反省一下,認真考慮。”

祁汜幾乎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只能憑借着下意識道:“好……”

過了好半晌,在旁邊被茫然地晾了好久的辛辰才輕輕拍了拍祁汜的肩膀,有些疑惑地道:“小汜?你怎麽了?”

他眨了眨眼,幹巴巴地道:“還去吃飯嗎?”

祁汜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露出了笑容,“吃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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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感覺剛寫完又要更了……下章今晚淩晨。

這個部分應該快要結束了,開始焦慮,希望能把自己寫哭,不哭也得瘋一下,不然可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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